“蟄伏隱忍以待來日,這大抵是一個普通臣子最好的選擇,可是裴越不會這樣做。”
王平章看了一眼手邊的操典七略,笑道:“莫要忘了,他是寧折不彎的秉性。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他回京之后必然會利用和大皇子的關系,真正插手儲君之爭。可以預見接下來一段時間里,國朝不會有兵戎之爭,他想要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想要改變陛下的想法,唯有體恤圣意,繼而走上支持大皇子為儲君這條死路。”
“只怕他未必能走得穩妥。”
王九玄頓了一頓,冷靜地分析道:“都中最不缺見風使舵之輩。陛下下旨讓韓參政接手和談,又讓裴越盡快護送南周清河公主返京,很多人已經嗅到風向的變化。聽聞裴越名下的產業最近不怎么太平,他回京之后目睹這些場面,依照他過往表現出來的脾性,不一定能按捺住火氣繼續扮演忠臣孝子。”
王平章擺擺手道:“商賈之道無足輕重,不過是黃白之物的多少而已,這些小事影響不了大局。裴越不至于落魄到那種程度,陛下也不會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真要出手也是以煌煌大勢壓之。那些人不過是眼熱祥云號和沁園的財貨,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你莫要牽扯其中。”
“是,祖父。”
王九玄應下,又問道:“如果裴越真的擺明立場支持大皇子,恐怕陛下舍不得對他下手,只不知這第一把火從何處燒起?”
王平章雙手攏于袖中,面上浮現淡然的微笑,緩緩道:“裴越這個人歷來重情重義,這自然是優點,卻也意味著更多的破綻。”
王九玄陷入沉思之中。
王平章見狀便提醒道:“想要燒起這對君臣之間的第一把火,需從大局入手,其實并不復雜。”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
不知過了多久,王九玄緩緩抬起頭,似乎不太篤定地說道:“賜婚?”
王平章靜靜地望著他,在王九玄面露忐忑之時,他忽地笑了起來,而且笑聲越來越暢快,這是非常罕見的場面。在王家其他子弟面前,王平章素來不茍言笑不怒自威,極少見到他會如此鮮明地表露情緒。
“倘若你父親還在世該有多好…”
停下笑聲之后,王平章語氣復雜地嘆了一句,隨后肯定地說道:“吳貴妃是個極聰明的婦人,從過往她的言行便能看出來,她的心機城府遠非普通人能比。無論裴越想不想支持大皇子,吳貴妃都不會介意給自己的兒子找一個得力的臂助。”
王九玄點頭道:“平陽公主是大皇子的胞妹,如果陛下將其指婚給裴越,大皇子便成了裴越的舅哥,裴越支持他爭儲理所應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裴越一旦成為皇親國戚,他不可能一直占著軍權,這樣就能打消掉陛下的猜疑。”
王平章對他敏捷的思維非常滿意,繼續指點道:“其實之前吳貴妃已經做過這樣的嘗試,裴家險些就丟掉了最后的臉面,只是被裴越橫插一手破壞了她的計劃。”
那是在裴越剛剛從西境回來的時候,在李氏和裴云的計劃之下,裴寧進入后宮貴人們的視線。吳貴妃順水推舟,既想為大皇子找到一個優秀的王妃,也能幫開平帝徹底解決裴家在軍中的影響力。
王九玄沉思片刻后說道:“裴越肯定不會接受。”
王平章微笑道:“所以老夫說他不是沒有破綻。無論是谷家女還是那個葉七,裴越都不可能割舍。可是賜婚的圣旨一旦發出,難道他還能抗旨不成?這件事對于陛下、吳貴妃、大皇子乃至于裴家來說都有好處,只需要稍稍串聯就能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
“裴家?”王九玄微微一怔。
王平章道:“裴戎雖然是個紈绔廢物,但他肯定不介意惡心一下裴越。雖說當初裴太君讓裴越分家另過,可他終究還是姓裴,骨子里流著裴元的血,裴戎依舊是他名義上的父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陛下的圣旨為憑,裴越如何能拒絕平陽公主下嫁?老夫知道他絕對不會接受,但是這第一把火燒到這個程度剛好,既能徹底惡化他和陛下的關系,也能進一步觀察他的底線和應對的手段。”
王九玄心悅誠服地道:“此事該如何操持,還請祖父示下。”
王平章道:“你安排暗中的人手去找裴云,不需要說得太清楚,那是個聰明的年輕人,而且絕對不會忘記裴越帶給他的恥辱。至于吳貴妃那邊,老夫會親自出手。”
王九玄應下,這種事對他顯然不難。
議定這第一把火的細節之后,王九玄又道:“祖父,雄武侯派人送來密信,他那個侄兒藍知秋至今下落不明,懷疑落在了裴越手里。”
王平章沉吟道:“這件事他辦得不好,不該那般信任自己的晚輩。不過影響不大,裴越頂多拿藍知秋做些文章,攀扯不到老夫身上。這樣吧,伱讓臺閣里那顆棋子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提前消弭這個隱患。”
“是,祖父。”
王九玄見他臉上略顯倦色,便恭敬地行禮告退。
冬日的京都寒冷肅殺,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中山侯府不似其他府邸那般人丁眾多,尤其是裴越南下之后,這座恢弘大氣的侯府愈發顯得冷清。倘若桃花還留在府中,倒也能鬧騰出幾分歡快的氣息,如今便只剩下一片靜謐。
雖然裴越和葉七都不在京中,府內依舊井井有條,林疏月將一切打理得極好。
除去她的耐心和謹慎之外,府中仆人亦非別家能比,都是綠柳莊中選出來的清白本分的家仆,前院又有裴越留下的親兵鎮守,即便近段時間都中的氛圍十分詭異,那些歪風邪雨仍然吹不進中山侯府。
蕊香院中,林疏月看完上半月沁園和祥云號的賬目統計,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半個月的進項緣何短了這么多?”她的語調雖然輕緩,但是神態已經嚴肅起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名叫袁青,乃是當初裴越讓戚閔找來的二十名少女之一。她們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之后,如今直接聽命于林疏月,負責審核與復查祥云號和沁園的賬目。
袁青聰明伶俐又盡心負責,所以逐漸成為這群特殊的賬房之首。
聽到林疏月的疑問,她垂首恭敬地答道:“回夫人,婢子不知。昨日問過外面的人,他們說近來生意不太好,進項減少亦情有可原。”
林疏月又看了一眼賬冊上的數字,搖頭道:“他們這是胡言亂語。冬日正是蜂窩煤用量增大之時,祥云號的進項怎會不增反減?至于沁園那邊,每個月的進項都在逐步增加,不可能忽然出現下降的跡象。”
“會不會…和都中近來的風聲有關?”袁青小心翼翼地說道。
林疏月微微一怔,旋即正色道:“侯爺在南境立下大功,朝廷不久就會封賞,外面那些人懂什么?你去通知外面的管家,讓他備好車馬并知會親兵,我要去看看具體情況。”
袁青答道:“是,夫人,不知先去何處?”
林疏月想了想,淡淡地道:“沁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