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日光沒有那么熾烈,北風吹拂著山崗,地上飄零著落葉,這原本應是一個極其普通且平淡的秋日午后。
當裴越率領兩千騎兵出現在遠處,氣氛登時朝著肅殺的方向變化。
方云松遙望著那個屹立陣前的身影,面上看起來古井不波,實則心里不斷在天人交戰。
在今日之前,他忌憚藏鋒衛在過往戰事中打出來的赫赫威名,主動選擇退讓和監視。這并非是他沒有膽量,而是騎兵對于南周來說太過珍貴,在沒有一定的把握之前,他不能輕易耗損定山營的實力。即便是雙方拼得同歸于盡,方云松也很難接受這個結局。
好在裴越沒有主動求戰,只是帶著藏鋒衛想方設法地逃竄,起初方云松對此樂見其成,畢竟這場戰事的重點在江陵城,而非對面那兩千騎兵。
可是隨著裴越不斷攻擊寧州境內的縣城,方云松不得不做出決斷,否則不等江陵那邊打完,寧州會被裴越攪成一團亂麻。按理來說,在他向寧州各府縣發出堅壁清野的警告,且從寧國大營借來五千步卒之后,對方最明智的選擇是朝著西邊繼續逃跑。
裴越沒有那樣做。
此刻的見面顯得太過平常,仿佛他已經在這片平原地區等待許久。
方云松生性謹慎,論沉穩和耐心甚至還在方云天之上,否則也練不出百步穿楊的箭術。眼前的場面讓他下意識覺得古怪,裴越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二公子,梁人如此自大,真是天賜良機啊!本將不才,愿替二公子拿下那廝!”站在方云松身邊的武將名叫李存年,乃是寧國大營的步軍都統,負責統率那五千步卒。
方云松反復斟酌,對方終究只有兩千騎兵,己方則有三千騎兵外加五千步卒,足足四倍的兵力差距難道還要不戰而逃?
一念及此,他咬牙說道:“李都統,請你帶兵鎮守后軍,而后徐徐進之!”
“好!”李存年大喝一聲,立刻返回自己的步軍本陣。
大戰就此爆發。
裴越望著對方開始向前推進的軍陣,俯身摸了摸坐騎的脖子,輕聲道:“老伙計,今天辛苦你了,完事之后請你吃頓好的。”
駿馬晃了晃腦袋,仿佛通人性一般嘶鳴數聲。
裴越笑了笑,緩緩深吸一口氣,朗聲道:“狹路相逢——”
身后將士漲紅著臉怒吼道:“勇者勝!”
“殺!”
話音未落,兩千騎兵催馬向前,猶如一道巨浪席卷過青青草地,朝著南周騎步兩軍沖去。
那邊廂,方云松大手一揮,三千騎面色凝重地迎上去。
便在這時,只聽得裴越厲喝道:“分!”
高速沖鋒的大梁騎兵突然一分為二,裴越率領一半部屬沿著先前的方向繼續奔馳,目標自然是方云松率領的定山營。唐臨汾則帶著從江陵城中殺出來的一千騎兵改變方向,在奔襲的過程中劃出一道弧線,赫然是沖著定山營后面結陣前行的南周步卒。
無論方云松還是李存年,注意到這個變化之后無不怒氣翻涌,雙方的兵力差距如此之大,這些北梁人竟然還敢分兵,分明是做著吃掉己方所有人的美夢。都是在沙場上刀口舔血的男人,沒有人能忍受這樣的鄙夷和羞辱,就連一貫穩重的方云松也紅了雙眼。
說時遲那時快,兩支精銳騎兵眨眼便接近到百步左右。
不需要主將下令,雙方同時張弓搭箭,箭雨遮天蓋日,轟然而至。
只是方云松這時才發現一個問題,因為人數上的明顯差距,定山營在沖鋒時拉成接近一里寬的長形,而藏鋒衛憑借高超的控馬技術保持著極為緊湊的錐形沖鋒。
身邊不斷有人中箭落馬,方云松強行冷靜,雙眼死死盯著對面的裴越,伸手抓起三支長箭,在高速疾馳的駿馬上張開牛角弓,瞬間便形如滿月,弦松似驚雷。
這是裴越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在騎馬沖鋒時擺出三連珠的架勢。
呼嘯聲撲面而至。
裴越全神貫注,毫不猶豫地揮刀連斬。
一支箭從他頭頂飛過,另一支擦著他的耳邊穿過,第三支被他一刀斬斷。
這只是雙方對沖時的一個小插曲,方云松也沒有想過在對方凝神戒備時能夠得手,但是裴越如此輕易地應對他最強的箭術,不禁讓他心中涌起幾分陰霾。
百步距離轉瞬即逝,藏鋒衛徑直突入定山營的腹心地帶,這一次他們沒有選擇以往最擅長的反復貫穿,而是在坐騎速度減慢之后,以十騎為一組原地展開廝殺。
當初在江陵城下,方云松親眼看著金吾衛被兩次沖鋒殺穿,那時候他在震驚之余不免有些輕視,總覺得上將軍夏飛徒有虛名,兩千對兩千竟然根本不是北梁騎兵的一合之敵。
直到現在雙方陷入纏斗之中,裴越僅憑一千騎就能和他的三千騎殺得難解難分,他才明白自己仍舊低估了這支北梁騎兵的強大。
戰場另一邊,唐臨汾率領一千騎兵沖擊著李存年的步軍大陣。
面對高速機動的騎兵,步卒只能選擇守勢,李存年對此并無懼意,相反他很期待對方沖上來。從古至今,步兵與騎兵的對抗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絕非簡單的矛盾之爭。為了應對騎兵的沖擊力,南周軍機處想了很多辦法,最終確定以披甲長槍兵結陣迎敵的策略。
望著洶涌如潮水一般奔來的北梁騎兵,李存年嘴角泛起一陣冷笑。
是時候讓這些眼高于頂的梁人嘗嘗什么叫做長槍如林。
然而下一刻笑容便凝固在他的臉上。
唐臨汾帶著藏鋒衛沖鋒向前,在距離南周步軍大陣約有三十步時猛然變向,從筆直向前到游魚般滑過,姿態極其瀟灑飄逸。
緊接著這些騎兵從箭袋中抽出長箭,繞著步軍大陣施展出極其精湛的騎射本領。
南周步軍之中當然也有弓手,可是他們此刻就像杵在地上的木樁,對方卻是不斷高速移動的騎兵,此消彼長如何能夠迎敵?
李存年望著極其被動的局面,喃喃道:“環射…”
步軍必須保證大陣的穩定性,否則就會被騎兵撕扯成碎片,李存年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沒有想到對方的騎兵將領這般老練且無恥。
但是他仍舊能夠沉得住氣,因為騎兵的箭支總有用完之時。
只需要再忍耐片刻,等待前方的定山營取勝然后合圍。
方云松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此戰的關鍵在于他能否擊潰裴越親自率領的一千騎兵。然而他始終想不明白的是,眼前的戰局已然焦灼,裴越為何還要堅定地選擇纏斗?
他心中猛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不是在纏斗,而是在攪亂局勢拖住自己。
只是等他明白過來,一切都為時已晚。
裴越一刀砍死一名南周騎兵,扭頭望向遠處,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
這片廣闊平原的西北面,一個個黑點出現在他的視線里,然后逐漸匯聚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朝著這邊奔襲而來。
煌煌四千大梁騎兵,在如今越來越成熟的谷范率領下,在方云松絕對無法意料的時間,近乎于奇跡一般現身,宛如一桿所向披靡的長槍殺入戰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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