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似血。
江陵城頭上響起延綿不絕的歡呼聲。
今日的戰局非常危險,幾度被周軍占住城墻,南面陽春門和東面的文昌門險些被攻破。萬幸有谷節率領的靖江衛及時趕到,幫助守軍穩固城防,若非這支精銳生力軍的出現,或許江陵城已經成為南周的邊防重鎮。
即便隔得很遠,那些刺耳的歡呼聲依舊隱隱約約地傳到南面的周軍大陣里。
帥帳之中,方謝曉面色沉郁,聽著軍法官匯報著今日的傷亡情況,久久未曾開口。
氣氛嚴肅且沉悶,那些原本躍躍欲試的武將們此刻就像焉了的鵪鶉一般。經過連續四天的攻防戰,他們終于明白北梁朝廷強勢的底氣源自何處,就是那些身處絕境依舊敢抱著周軍跳下城墻同歸于盡的悍卒。
從北梁開平帝登基第四年過后,近十三年間兩國沒有展開大規模的國戰,只有三次圍繞江陵城的小規模偷襲戰。這些武將大多沒有經歷過三十年前那段硝煙彌漫的歲月,滿腦子想的只是建功立業一戰封侯,這次終于在江陵城下磕得頭破血流。
“…今日共陣亡將士三千二百一十七人,重傷一千一百六十九人,余者還能堅持作戰。”軍法官冷峻的聲音在帳內回響著。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算上前幾天的損失,承北大營已經傷亡達到萬人,最要命的是久攻不下會嚴重影響下面軍卒的士氣。
“父帥。”
方云天的聲音打破帳內的死寂,眾人紛紛扭頭望去,只見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然后來到近前放下拐杖,強忍著腿上傷口的痛楚跪下說道:“末將未曾完成軍令,以至于北梁援軍順利進入江陵城,請父帥依軍規嚴懲!”
方謝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帳內大部分武將都是平江人,剩下的小部分也都是方謝曉提拔起來的武勛,哪里不知道這位大公子在國公爺心中的地位,盡皆站出來為方云天說話。
雖然他們都知道,如果方云天的陷陣營能夠擋住渡江而來的一萬精兵,己方說不定就能攻破江陵,但是戰場上瞬息萬變,從來沒有必勝之說,能夠被派來支援的肯定是北梁邊軍中的精銳。
方謝曉擺擺手示意其他人坐下,望著自己的長子問道:“為何會受傷?”
他非常清楚方云天的武道修為和戰陣經驗,更不必說陷陣營中有一些高手會在關鍵時刻舍命護主。靖江衛的實力不是秘密,谷節身為谷梁的長子,詳細信息早就放在方謝曉的案頭上,所以他很想知道方云天受傷的細節。
方云天沒有絲毫隱瞞,當著眾人將當時的情況仔細道來。
“北梁軍中竟有這等高手?”一員武將納悶地道。
從方云天的描繪來看,那個小卒分明只是個普通角色,實力卻在谷節之上,未免顯得有些離奇。
方云天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考慮之后慎重地說道:“父帥,末將認為那個小卒其實是女子。”
滿堂嘩然。
假如他沒有看錯的話,這個年紀又能出現在北梁軍中的女子高手,身份便已經呼之欲出。
旁邊一位中年武勛說道:“聽聞北梁裴越身邊有一女子,其人名叫葉七,雖然還只是雙十年華,但武道天賦驚才絕艷,隱隱是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
方謝曉平靜地說道:“吳國王黎陽便是死在她手中。”
眾人愈發驚訝,世間喜愛論武之人不在少數,三國軍中那些年輕高手逐漸名揚四海,譬如北梁谷范、吳國王黎陽和帳內的方云天。如今聽說葉七能夠擊殺王黎陽,今日又正面傷到方云天,他們終于對那女子的實力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
方云天卻沒有自怨自艾,極其冷靜地說道:“父帥,這小卒若是葉七,說明裴越并非算無遺策,他如今被二弟領兵逼往西邊,暫時可以不理會此人。”
方謝曉不置可否地說道:“你今日沒有完成軍令,本應杖責四十軍棍,念你身上有傷,且后續還有大用,暫且記下等戰后再算。”
方云天俯首道:“末將領命。”
眾將看著方謝曉沉郁的面色,無不噤若寒蟬。
方謝曉知道以方云天的武道修為,這四十軍棍不會傷筋動骨,其他武將也心知肚明,但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和警告。接下來的攻城戰容不得半點疏忽,如果每次都是像今天這般無功而返,或許下一次就不是軍棍的責罰。
片刻過后,狼突營主將方淮入內稟報道:“國公爺,五峰水師都督派人傳來急報,水師在半個時辰前趕赴戰場,梁國水師不戰而退守于水寨之中。如今我朝水師控制住江面浮橋,江陵已經成為一座孤城。”
方謝曉面色緩和些許,其他人無不心情復雜。
一方面總算能夠徹底安心,將心思全部放在攻城之上,另一方面自然是感到惋惜,倘若水師能夠再來早一些,北岸梁軍肯定不敢這般從容地派兵支援,除非他們舍得用那支銀子堆出來的定州水師拼命。
方云天平靜地說道:“父帥,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今江陵城內的守軍大概有四萬人,末將建議繼續增調兵力。”
南周邊軍共有三座大營,不同于大梁在邊界上囤積重兵,他們采取的是階梯型的防守策略。三座邊軍大營是第一道防線,以石門關為代表的關隘和重鎮是第二道防線,然后才是圍繞建安城構建的最后一道防線,從這里也能看出南周本質上處于守勢,不像大梁那般咄咄逼人。
除去正對江陵城的承北大營之外,另外兩座分別是東邊扼守無為、天長一帶的臨江大營,鎮守西面諸多關隘的寧國大營。
方謝曉身為總理軍務大臣,當然有權力調動任意軍鎮的兵力,只是之前出于保密的考慮,他的所有安排都局限在承北大營之內。如今速勝已經很難達成,江陵城內守軍數量超出預估,南周水師順利掌控這段水域,裴越帶著兩千騎兵變成喪家之犬,局勢變得非常明朗。
長久的考慮之后,方謝曉對方淮說道:“傳我帥令,命寧國大營抽調四萬步卒,五天之內趕赴江陵城下。”
“遵令!”方淮領命而去。
眾將略有不解,從距離上判斷,東面的臨江大營要更近一些,從那邊抽調兵力更加方便,為何國公爺要舍近求遠?
沒過多久,一條軍情急報便驗證方謝曉這個命令的正確性。
“北梁堯山大營傾巢而出,天滄江下游出現不少北梁戰船,似有渡江攻打無為城之意!”
方謝曉將奏報放在桌上,緩緩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戰局顯然在按照他的計劃推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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