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寧州鎮雄府平武縣,距離東面的江陵城約為百里出頭。
江陵之變發生后第三天。
清晨,城外一處村落之內,數百名村民戰戰兢兢地站在谷場上,望著周遭那些兇悍的騎兵,一動也不敢動。
年邁的里正看著神色肅然的方云松,畏畏縮縮地說道:「將軍,草民不敢胡說八道,那些梁人半夜來到莊子上,讓我們每家每戶都交出糧食和腌肉,然后就走了,他們沒有殺人,也沒有搶別的東西。」
方云松沉聲道:「那你們有沒有馬上報官?」
里正稍稍遲疑,看見對方的眼神陡然凌厲起來,連忙哭喪著臉搖頭道:「那些梁人說,要是我們敢離開這片谷場,他們就會回來將我們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將軍,草民當時是想去縣城稟報,可是…可是這莊子幾百口人…請將軍饒恕他們吧,只砍草民的腦袋就行…」
周圍的村民們聽到這番話又怕又悲,有些婦人忍不住低聲啜泣。
方云松皺眉道:「我沒有說要殺你。你再想想,那些梁人還有沒有留下別的話。」
里正終于松了口氣,想了想說道:「對了,有個年輕人對草民說,將軍今天會來到這里。他讓草民轉告將軍,這些梁人接下來會去西北邊的高安縣。」
好在他還留著幾分理智,沒有將對方后面那些嘲諷之語全部說出來。
即便如此,方云松旁邊那些心腹們的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
梁人如此肆意妄為,分明是在毫無顧忌地耍猴。
方云松并未被憤怒沖昏頭腦,揮揮手示意部下放了這些鄉民,畢竟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大周百姓,絕無可能通敵叛國,不過是被北梁騎兵嚇破膽子而已。
回到坐騎旁邊,方云松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一名親兵說道:「二公子,北梁騎兵會不會是在激將?」
方云松轉頭望著他。
親兵鼓起勇氣說道:「如今邊境各處城鎮都已經加強戒備,兩千騎兵根本不可能奪城,就算他能攻下也守不住。卑下認真想過,他們看似輕松其實已經沒了退路,繼續往西面走只會陷入獨木難支的境地。眼下他們唯一的出路,或許就是勾引公子與他們決戰。如果沒有我們的牽制,想必他能找到辦法化整為零渡江北上。」
方云松沉吟道:「此言有理。」
親兵心中大喜,又說道:「或許公子只需要遙遙跟著他們,不斷給對方施加壓力,他們遲早都會崩潰。」
方云松想了想,喊來一人說道:「你返回江陵城向國公爺稟報,這邊一切如常,我會繼續領兵盯著北梁騎兵。」
「遵令!」親兵立刻牽馬往東而去。
方云松帶著三千騎兵,略顯憋屈地朝著西北方向追了上去。
南國景色尤佳,縱是秋日也能瞧見層林盡染,霞光萬丈。
對于藏鋒衛將士來說,他們從來打過這么舒服的仗。
猶記得在西境的時候,跟著裴越千里奔襲轉戰南北,與西吳騎兵發生過無數次搏命鏖戰,哪次不是命懸一線生死難料?經過那些戰火的淬煉之后,他們本以為這次在南境會以一敵百縱橫馳騁,沒想到這一路走來宛如游山玩水,格外愜意。
后面那支騎兵只敢遠遠跟著,各處城鎮的守軍更是閉門不出,因為他們早已接到鎮國公的帥令,這支北梁騎兵驍勇難擋,主力未至時不允許擅自迎戰。其實就算沒有這條帥令,這些守城的步卒也拿藏鋒衛沒有辦法,因為人的雙腿如何能與駿馬相比?
于是藏鋒衛優哉游哉,不時找些村莊劫掠吃食,甚至到現在已經懶得理會后面的追兵,敢于在異國他鄉生火做飯。
吃飯的時候,裴越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讀過的一些史書。
古代幾千年的歷史中,北方游牧民族始終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尤其是中原王朝處于弱勢的時候,邊境的百姓便會苦不堪言,打草谷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染著無數漢人的鮮血。
不曾想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有朝一日他居然會變成劫掠的那一方,只不過他嚴令麾下將士搶東西但盡量不要殺人,除非遭遇反抗。
唐臨汾對此略有不解,因為那些周人肯定會出賣己方的行蹤。
對此裴越只是簡單的解釋道:「陛下要的是南邊的民心,你多殺一個普通人,做成這件事的難度就會增加一分。」
唐臨汾心悅誠服,愈發感受到自己和侯爺的差距,對方顯然已經站在非常高的角度去看待這場戰事。
坐在旁邊的鄧載開口問道:「少爺,我們午后就能抵達高安縣,接下來往哪走?」
裴越淡然道:「繼續往西。」
唐臨汾略有些擔憂地說道:「不知江陵那邊狀況如何,希望保定伯能夠不辜負侯爺的囑托,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這個棋眼。」
經過這幾天裴越的熏陶和點撥,他已經逐漸清楚這盤棋的謀劃,雖然他絕對相信裴越的運籌帷幄之能,可是這次主戰場卻不在裴越的掌控中,誰也不能確定大梁南軍那些將帥能否盡善盡美地完成裴越的安排。
裴越輕笑道:「莫要小瞧那些將軍。無論是鞏城侯郭老爺子,還是保定伯蔡將軍,他們都是陛下和谷伯伯看重的將才。讓他們攻城略地或有難處,可若只是守住一個江陵城,就算是我也未必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唐臨汾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敬佩地說道:「希望他們能明白這份恩情,畢竟侯爺是主動將這么大的功勞讓出去。」
裴越將一串肉丟給他,笑道:「哪來這些閑話,難道你想讓我直接剝奪他們的軍職,然后自己包攬一切?依我看來,這次不會打成國戰,南周也不可能孤注一擲,他們內部的情況那么復雜,原本就有主戰派與主和派纏斗不休。只要能讓方謝曉傷筋動骨,然后再拿下那個地方,相信陛下會很滿意,后面的安排就能更加從容。」
鄧載小心翼翼地說道:「少爺指的是西面的漢陽城?」
裴越微微點頭,贊許地說道:「果然長進不少。」
眾人吃飽喝足之后,裴越起身舒展著雙臂,面色輕松地說道:「傳令下去,大家繼續輕松趕路,后天清晨解決后面那根尾巴。」
唐臨汾和鄧載躬身應下。
裴越忽然打了個噴嚏。
鄧載關切地說道:「少爺,是否身體不適?」
裴越搖搖頭,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望著北面天滄江的方向,神情古怪地說道:「難道是她們在念叨我?」
他將那縷綺念按下,縱身上馬,然后率領藏鋒衛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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