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自然不是傻子。
但在孫紫涵拉著他站到一邊滴滴咕咕幾句之后,羅旋便看見王鵬的眼里,開始有了光。
一如那種流浪的貓貓狗狗,忽地聽說有一戶好人家要收留它之時,滿心歡喜的模樣。
在公社民兵隊里當一個班長,這并不是一個什么正兒八經的職務,有點類似于后世的臨時工。
需要的時候就召喚過去,不需要的時候直接就讓回家聽令。
而且即便一直讓王鵬在公社里當這個民兵班長,那也沒有工資的。
公社只會給他發一些糧食補助、以及幾塊錢的津貼。
搞得王鵬平時遇到親朋好友,別人夸他“有出息,在公社里上班”這些場景之際,王鵬多半都只能難堪一笑,然后趕緊轉移話題...
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源自他內心深處的自卑。
因為別人只知道他天天在公社大院進進出出,還以為王鵬在公社里混成了一個干事呢!
可誰的肚子疼誰最清楚。
如今眼前這位年輕人,讓孫紫涵轉告王鵬:只要把這件事辦好了,白馬獸藥廠保衛科科長一職,以后就是王鵬的了。
雖說獸藥廠的保衛科科長,聽起來好聽,但其實手底下只管著一個手下,連同他自己總共才兩個人。
但架不住人家獸藥廠的保衛科科長,是份正兒八經的工作啊。
一個月工資27塊5呢!
而且公社照樣會給配發王八盒子、會在公社的公職人員名單上,記錄在冊。
如果運作的好了,以后還可以調到別的企業里面去上班、甚至是直接被調進公社,當一名真正的公社干事。
不僅如此。
要是能夠如愿以償的得到這份工作,以后王鵬出去相親、或者是走親戚。
別人一問:同志,你是干啥工作的呀?
獸藥廠保衛科科長!
這回答多得勁,多有面子!
底氣倍兒足。
所以并不是傻子的王鵬,聽完孫紫涵的允諾之后,趕緊大步向前緊緊握著羅旋的手就不放,“領導您放心!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羅旋冷冷的看著他,“這都是些什么社會語言?誰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了?你只要把事情辦好、把嘴巴給我閉嚴點,就算你圓滿完成任務了。”
王鵬神色一正,“是!請領導下命令吧!”
羅旋壓低聲音吩咐他幾句,然后擺擺手,讓王鵬帶著人趕緊去準備。
等到王鵬走遠,孫紫涵湊過來笑道,“初次見面,你怎么對這個王鵬言冷語的呢?要知道他也是街熘子里面的頭面人物,最是喜歡別人恭維他、巴結他,把他捧高一點。
等到他身上的江湖義氣一發作,頭腦一熱,事情也就幫你辦了。”
羅旋搖搖頭,“你不懂這種人的心理。他一個街熘子,哪怕混的再好,又算得了什么?公社隨時都可以一巴掌拍扁他。”
“不過這小子,對他自個兒的定位倒是很準,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來臺面,真的要斗起來的話,哪能干的過咱們這種穿四個兜的?”
“所以但凡給他一個轉正的機會,這小子跑的比誰都快!”
羅旋摟著孫紫涵就走,“要是我們把身段放的太低,他反而還會懷疑我的實力...明白了嗎?”
孫紫涵恍然大悟...
什么街熘子,什么小混混?
混的再好,也不過是大老皮鞋邊的一粒塵埃,他有幸能夠在大老經過的時候,被腳步踏起來的微風帶起。
對于這粒塵埃來說,那都算得上是起飛了...
要是命運不濟的話,大老一腳踹下去,不知道壓趴下多少粒這樣的塵埃。
所以王鵬很是珍惜這一次起飛的機會。
安頓好王鵬的事情,接下來就要找一個落腳之處了。
今天晚上,白馬公社是去不成了,而雙河公社又太遠。
實在是沒地方去睡覺的羅旋和孫紫涵,只能返回畜牧專科學校,然后翻墻而入,跑到學生宿舍里去湊合了一夜。
由于學校里的學生都走了,床上也沒有被褥。
很是體貼人的孫紫涵,心甘情愿的當了一晚上的褥子,睡的羅旋渾身軟綿綿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開始。
白馬公社的“接待點”女生宿舍里,一幫子跋涉千里、到處串門的女青年正在屋子里關起門來洗漱。
房頂上,卻突然掉下來兩條烏梢蛇!
黑漆漆、冰冰涼,游動的迅速異常,那是見縫就鉆。
烏梢蛇無毒,但挺嚇人的。
當即就把那些女青年嚇的那是花容失色,澡巾與搪瓷盆齊飛、香皂和洗發水共舞。
各種各樣的尖叫聲,頓時充斥著寬大無比的宿舍,驚的藏在墻縫里的蚰蜒、螞蚱、蜈蚣那是一陣的逃竄。
10幾個女青年集體爆發出來的尖叫聲,威力非同小可!
不僅把接待站的屋頂灰塵,給震的簌簌而落,也把住在白馬街道上的居民們,給嚇得不輕:“這些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同時還將白馬公社的值班干部,嚇得臉色蒼白,“天噠噠呀!可千萬別出什么亂子,要不然...”
這些到處去做客的男女青年,誰也招惹不起。
搞得公社里的人趕緊往這邊跑,打算過來看看情況。
不過,近水樓臺先得月。
等到隔壁住著的100多號男青年沖過來,好不容易敲開門、率先抓到了那兩條烏梢蛇之后。
可把這些精力過剩、喜歡到處串門的男青年們,給樂的喜笑顏開:同行的這些女青年,平日里一個個的都擺出苦大仇深、剛正不阿的模樣。
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行的冰冷范。
可如今...撅著個屁股鉆在床鋪下面瑟瑟發抖的有,光著個身子鉆進被窩里,嘴里不停尖叫的也有。
還有兩個女青年居然被嚇的,只穿著一個大褲衩,就那么在原地不停的蹦跶!
那場面...簡直不可描述。
等到一群男青年趕過來,合力把那兩條烏梢蛇給抓住之后。
這些過足了眼癮的家伙,從“接待站”食堂里借出來一口鐵鍋,當即就在院子里生火燒水,熬制起蛇湯來。
又有好事之人,跑去代銷店里買了兩瓶包谷酒,一群人就在院子里又唱又跳的、喝酒快活起來。
要說這些家伙壞吧,其實他們也不壞。
就是因為精力太過剩了,巴不得有點什么事情,好讓他們熱鬧熱鬧。
等到這些家伙又唱又鬧的折騰到凌晨,總算精疲力盡的回到宿舍開始休息。
過了不久,等到這些人都沉沉進入夢鄉之后。
“啊——”
男宿舍里一陣陣的慘叫聲響起。
“蝎子!啊...疼疼,疼死我啦!”
“蜱蟲...嗚嗚嗚,媽的,這里怎么這么多蜱蟲?”
“瞎叫什么?這是跳蚤...你看我把它放在嘴里,用口水粘住她的腿,然后放在兩個大拇指甲蓋上,狠狠一摁...‘啪’...這聲音,爽得很!”
“啊...疼死我啦,老子被蝎子蟄啦!”
“蜱蟲...被褥里好多蜱蟲,疼啊...好癢!”
整個男生宿舍住的全是大同鋪,此時早就亂作一團。
有的人被蝎子蟄了,正疼的滿地打滾。有的人被蜱蟲咬了,渾身瘙癢,不撓吧,癢的受不了。
一撓,皮膚都會被抓爛。
稍微輕微一點的人,是那些被跳蚤咬了的,這種的日子還好過一些,只是身上很癢、癢的讓人有點受不了而已。
等到宿舍里的這些男青年,摸黑拉亮的燈,各自安撫救助、自己的同伴。
忙忙亂亂一番下來。
宿舍里除了幾個被蝎子叮了的人,實在是忍不了那種疼痛,還在那里繼續抽噎之外,其余的男青年們,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
“曉軍,怎么突然之間我們宿舍里冒出來這么多的跳蚤、蝎子之類的東西?”
“是啊,曉軍,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那位叫做“曉軍”的年輕人,顯然是這一幫子人之中的領軍人物。
只見他皺眉看著丑態百出的同伴,隨后緩緩開口道,“難道說,是有人在故意針對我們?”
“對!肯定是這樣子的,要不然今天晚上,女生宿舍出現烏梢蛇,而我們這邊又出現這么多蝎子之類的?”
“對呀,這很顯然是有人故意放的!”
也有人總是愛當老好人,此時開始站出來和稀泥,“不會吧?天底下有誰敢針對我們?他也不怕...卡察?”
天下人吃著同樣的飯,養出來的性格各有不同,那位老好人這么一說。
立馬也有人附和,“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人故意針對我們...這么做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不說,而且一旦被抓住了,后果之嚴重,不用說...誰也知道!”
在場之人想一想,也有人覺得這話有理。
也不看看這幫子人是什么身份!誰會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前來搗亂?
最主要的是這么干,對誰也沒好處啊...所以說,首先就不存在這么干的動機對不對?
按照一般人的邏輯去理解:無論誰做什么事情,他都是有內在的動機的。
這些知識青年學的知識呢,也不太多,可又懂那么一點。
所有的半瓶子水加起來,全部是晃晃悠悠,叮叮當當。
不過作為領頭之人的那位曉軍,他顯然比其他的同伴更為冷靜、更為理智。
想了想,
曉軍開口道,“大家各說各有理,我呢,也很尊重各位的見解和發言。...教導我們...!啊,所以呢,我個人認為這件事情,或許是偶然中的必然。
要不這樣子吧,今天晚上大家都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大家伙兒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繼續休息。
劉亮、朱崗、潘小海,陳剛,你們4位和我一起值夜。劉亮、朱崗,你們2個同學一個爬到樹上去,另一個躲在樹下作為暗哨。
而我和潘小海兩位,則作為流動哨,陳剛,你站在大門的入口處,作為明哨。”
曉軍布置的有條不紊,“如果發現了什么異常情況?你們就大聲的喊。
要是有破壞分子準備開熘的話,你們就先撲上去拖住他!我們其他的同學會立馬過來支援。”
“大家伙兒分一下班。”
“每組10個人,輪流值1個小時的班,各自去找一根頂門杠,不管是扁擔什么的...都行。
要是遇到外面值夜的同學在那里喊,你們要在第一時間沖出去,務必要把那個搞破壞、耽擱我們行程的家伙抓住!”
大家伙兒一聽,不由面面相覷:看來這位曉軍同學,他已經判定今天晚上的事情,應該不是偶發事件。
他認為這是有人在故意搞破壞了。
于是當場就有人問了,“曉軍同學,要是對方反抗呢?”
“反抗?呵呵...在我們這些勇往直前,無堅不摧的..面前,有什么邪惡是不可以摧毀的?”
曉軍冷笑一聲,“如果對方膽敢反抗,那你們就跟我打,狠狠的打!讓他知道我們無所不摧的鐵拳滋味。”
至此,人員已經安排好了。
明哨暗哨,以及游動哨的職責范圍已經厘清。
接下來各自到位,大家時刻準備著把那些膽敢過來搗亂的人,給一網打盡...
因為按照曉軍的分析,女生宿舍那邊出現了烏梢蛇,而幾個小時之后,男生宿舍這邊又出現了大量的蜱蟲、蝎子、跳蚤。
這么大數量的東西,一個人怎么可能干得過來?
所以這位曉軍堅定認為:對方也是好幾個人...至少在三個以上。
要是獨自一個人的話,還不說他怎么攜帶這么多東西進來,就算是讓他翻越“接待點”那道高高的圍墻都費勁!
看來這是一場惡戰啊。
引得這些青年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等到宿舍里重新歸安靜,萬籟俱寂,四下里只有接待點院子里的草叢中,偶爾有幾聲蟋蟀的嘶鳴。
除此之外,天地陷入一片寂靜當中。
不知不覺之間,半個小時過去了。
外面站崗的幾位,從一剛開始的興奮、期待,慢慢變成不耐煩、開始有點熬不住蚊蟲的叮咬。
和漫漫長夜中還得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這種凄苦滋味兒。
“啪——”
作為暗哨的劉亮,他蹲在樹下,在草叢里,也不知道已經拍死了多少只蚊子了。
“啪——”
劉亮在黑暗中鼓囊一句,“媽的,難道這巴蜀的蚊子,凈會欺負外地人?在老子身上,已經有了多少個包了?”
正好巡邏到這棵樹下的曉軍和潘小海,聽見劉亮的抱怨。
曉軍壓低聲音喝罵一聲,“給老子悄悄的...要想明天睡安穩,今天晚上,就非得把那些家伙抓到不可。你這么吵鬧,誰還敢來啊?”
劉亮嚇得一激靈,“不敢了,我這就閉嘴。”
等到劉亮這邊安靜下來,曉軍帶著潘小海剛剛走出去幾步,卻忽地聽到樹上,傳來“啊——”的一聲慘叫!
緊接著“噗通”一聲!
躲在樹上的朱崗,勐然從樹上重重的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