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災帶來了損失。
對于這件事情,總得有人來承擔責任。
原本大家以為許大良這個家伙,鐵定會挨批評。
可自打羅旋回到十里鋪生產隊,把26名受災群眾,安頓在自己的“知青安置點”之后。
便開始整理被褥、洗干凈屁屁,準備去公社里“自領處分”了 “你這是干什么?”
老三李娜在羅旋面前說話,從來不會客氣。
別說讓她偷偷的叫一聲“姐夫”了,她甚至連一句“羅旋哥”都不會叫一聲。
李娜在羅旋面前,從來都是用“你”來代替。
只聽她滿是不解的一邊幫忙整理被褥,一邊很是奇怪的問羅旋:“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出要去十里鋪公社,主動接受批評的鬼主意?”
羅旋支吾其詞:“沒事,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照顧好,住在這里的人就行了。”
現在這個院子里,安頓著10幾位鄉親,屋子里還擠著10來個婆姨女子 每天得給她們熬粥、蒸黃饃饃,又要擔水劈柴、解決她們之間的各種小糾紛。
反正天天大事沒有,各種小瑣碎事倒是不少。
李娜錘一拳羅旋,嘴里嗔怪不已:“這里本來就亂糟糟、鬧騰騰,正是需要你在這里鎮住她們、好好安排她們該干什么活的時候,你咋還想去關小黑屋了呢?”
羅旋也不和李娜搭話,只顧著收拾東西。
眼前這個李娜的腦子,和她的身板一樣:太直。
即便是自己和她解釋,那也沒用李娜還想不明白那么復雜的彎彎繞繞。
與其對牛彈琴,還不如省點口水呢!
正在羅旋忙活之際。
李雪和李麗兩姐妹也進窯洞,正準備拿一些糧食出去,替住在院子里的那些受災群眾做早飯。
“咦,姐”
老二心思細膩,她一聲“姐”剛剛叫出來,那個“夫”字還在李麗喉嚨里轉圈。
知道羅旋和自家姐姐關系微妙、還不能公之于眾的她,趕緊扭頭瞅瞅周圍。
見窯洞里只有李雪三姐妹,并無外人之后,李麗這才完完整整的叫了一聲:“姐夫,你這是干嘛呢?現在十里鋪生產隊里,大事小情繁雜的很!
沒有你在這里盯著、統籌調度,那可就得亂套了!姐夫,你收拾行李,這是準備出遠門嗎?”
“不是。”
既然李麗問起自己這件事,羅旋只能停下手頭上的事情,耐心給她解釋一下:“這次洪災損失不小,公社里一方面急需給廣大受災群眾鼓勁,需要表揚那些奮不顧身,無怨無悔救助別人的同志。
像官莊生產隊隊長趙鐵柱他們,在這次自然災害中,確實表現的很優異。所以他們就不愧為勇于擔當、救人賑災的模范。
但與此同時,也需要有人站出來,讓大家伙發泄發泄他們心中的憋屈所以,我得站出來,自愿認領這個受氣包咯。”
其實,自己會被批評這件事情,羅旋早就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
尤其是那個高飛,他經常來到十里鋪生產隊幫忙之后,自己心里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一種很復雜的感覺:高飛這個人辦事能力強、人脈廣。
但是他似乎有一點.熱情的太過頭了。
自從高飛時常來十里鋪生產隊以后,自己這種“似乎被人盯上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只不過,究竟誰在盯著自己、他盯著自己又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目的?
對此,羅旋心里也沒底。
那只不過是,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罷了。
現在羅旋要主動去當受氣包?
李娜聽到羅旋這么一說,立馬炸毛。
“憑啥?!”
老三李娜屬火炮,一點就著。
只見她一蹦三丈高,臉紅脖子粗的怒斥道:“這次在洪災之中,救人最多的生產隊是誰?
安置受災群眾最多的人,是誰?本生產隊受災最輕、受到損失最小的,又是誰?!
那是咱們十里鋪生產隊!
我們不和別人不爭功勞也就算了,可咱們沒功勞總有苦勞,沒苦勞總該還有一點疲勞吧?憑什么這樣?”
聽到這句話,羅旋不由感覺到心中好笑:這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啊!
尤其是李娜的話語,再配上她那副跳腳的可愛模樣,那就顯得更加的有趣了。
李娜也不想想:她自己從洪水里被人撈起來,這才幾天啊?
而且她的后爸現在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現在李娜這么快就左一個“咱們十里鋪生產隊”、右一個“我們生產隊”了融入的可真夠快的!
不過轉念一想,李娜有這種言行舉止倒也不難理解:她本來就是天生的樂天派。
在南亞叢林之中,李娜的族人,世世代代對于生死都看的很淡很淡。
以至于他們在族人的葬禮上,還能唱歌跳舞、開開心心的祝福死去之人,能夠擁有一種全新的、過上那種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 所以對于生離死別,并沒有天朝人看的那么重、那么悲傷的李娜。
再加上李娜這個后爸,其實根本就和她沒有半點血緣關系、感情也不是特別的深厚。
只因為自打李娜的娘嫁給李雪父親以來,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然后接著就是無休無止的躲避、踏上漫長的逃亡之路 因此,原本就是一個喜歡向前看、而不會停留于過去的傷痛的李娜,能夠讓她傷心的時間,也就只能維持那么一會會兒。
在這里,
沒人會看不起她、更沒人敢欺負她。
如此一來,李娜心里就倍感舒坦,感覺到她和大家的地位平等、甚至還能享受到一點點高人一等那種暢快.
既然沒有后顧之憂,心思簡單的李娜。
當然就能快速恢復她的天性、重新變得那么無所顧忌,敢說敢做的風格了。
聽到李娜的不滿。
姐姐李雪柔柔一笑,走到羅旋身前低聲問:“是啊,娜娜妹妹問的問題,我也想不明白。羅旋哥,你能給我們仔細說說嗎?”
李雪知道羅旋不會向老三李娜解釋那么多,所以才故意這樣問一句,好讓李娜下臺階。
要不然的話,以李娜那個火爆脾氣,說不定她當場又得和羅旋急了 “是這樣的。”
羅旋對著李雪解釋其中的原因:“這次抗災救災,公社沒錯。
各個生產隊里的廣大干部群眾,也表現的特別優秀。
可集體的財產,總歸受損失了吧?那么,是不是應該有人對此負責呢?現在,你們明白了嗎?”
老三李娜咬牙:“我不明白!”
老二李麗皺眉沉思。
老大李雪稍稍一想,就領會到了羅旋根本就沒有完全表達出來的深意。
“但這個人,必須要有點特別、最好是有一定的名氣。絕不能是那種丟進人堆里,就找不見的普通人。”
李雪不愧是純種的天朝后裔,她在這些方面的悟性,遠遠高于身上只有四分之三天朝血統的老二李麗。
更是比毫無天朝優越傳承的李娜,要高明不少。
只見李雪皺眉,低聲繼續分析:“而官莊生產隊里的插隊知青許大良,他原本才是最好的腰鼓、按理說敲打他最為合適。”
“但因為官莊生產隊隊長,現在是模范人物。如果同一個生產隊里,在這場洪災之中,同時出現兩個恰恰相反的典型.這就有點讓人難堪了。
更何況,前一陣子他們官莊生產隊的水利建設模式,得到了廣泛報道、得到了全面認可的。
現在如果去敲打許大良,那就意味著”
李雪一雙細眉越皺越緊,忽地抬起頭來,滿是擔憂的問:“羅旋哥,可為什么公社偏偏會選擇你去做檢討呢?”
羅旋還沒有來得及回答。
窯洞門口響起黃萱脆生生的聲音:“因為羅旋同志不軟不硬、不大不小,捏起來手感不錯。而且還是插隊知青之中,名氣僅次于許大良、又是平時不聽話的人啊。”
眾人循聲扭過頭去。
卻見黃萱拿著一副嶄新的枕頭、枕套,和許大良、甘水利等人走了進來。
許大良自從上次花車巡游,輸給了十里鋪生產隊之后。
他一直就對處處搶自己風頭、時時刻刻壓制著自己的羅旋極度不滿。
所以自那以后,許大良就再也沒有邁入過羅旋這邊的院門。
但這次洪災,不僅僅讓許大良親眼目睹了無定河里那一幕幕之后 如今的許大良,變了!
變得很陌生,讓人感覺他換了一個人一樣。
現在的許大良時時刻刻眉頭緊鎖,一整天都沉默寡言,任何人都很難從他身上,找到哪怕一絲絲昔日那種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風范了。
當許大良看著羅旋收拾好的行李,現在已經很少聽到他說一句話的許大良,卻難得開口了。
只聽他滿是心事重重的對羅旋說道:“羅旋同學,其實這些東西,和你毫無關系。”
“這些破事,究竟和我有沒有關系,那并不重要。”
羅旋拍拍許大良的肩膀:“重要的是,我臉皮厚,經得起大家的批評.被罵幾句,我又不會掉一塊肉不是?”
“而許大良同學你呢?你已經是嶄露頭角的優秀知青,你以后可以飛得更高。”
羅旋笑道:“等到你手里有了更多的資源之后,我們相信你能夠為這邊的各項建設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加油吧!我們都看好你。”
聽到這話,
已經忽然變得成熟不少的許大良,知道羅旋這是在維護自己:羅旋似乎并不需要什么光環加持。
人家就靠著他自個兒手頭上的資源,一樣能夠干出名堂來。
而許大良家底薄、起點又低。
如今好不容易,在塞北干出來了一點名氣,這是許大良賴以依仗的唯一本錢可不能輕易毀了!
許大良不禁在心里問自己:是領羅旋這份情?
還是自己勇敢的站出來,坦坦蕩蕩承認當初修建攔河壩的錯誤?
患得患失之間,許大良竟然感到有點無所適從 羅旋抗打擊能力強。
即便他被公社批評一頓,羅旋依舊能夠當做沒事一般,繼續按照既定的想法接著干。
但許大良身上的光環,容不得濺上半分污點。
要不然的話,許大良以后就只能回歸平凡,以后就只能老老實實當一個普普通通的插隊知青。
明白其中利害關系的許大良,剛要想說點什么。
卻被他身后的甘水利,悄悄的拉了拉衣袖。
許大良扭頭,對著甘水利微微一笑。
隨后滿是苦澀的開口道,“以前,我一直以為我自己是個好人。而且時時刻刻我也以做一個好人的高標準,來要求自己。
用‘一定要做一個純粹的人’的要求,時刻去監督著我自己的一言一行。”
許大良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凄涼:“后來,時間和事實都證明了我不是一個優秀的人、更算不上是一個好人,而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混求。”
“現在,我這個混蛋,是該站出來,承擔起我應該擔負起的責任了。”
許大良輕輕扯開甘水利的手,向前一步,挺胸對羅旋說道:“羅旋同志,事實證明,你的能力比我強無數倍。
你的眼光,也比我精準、比我看的更加的長遠。”
“你留下,繼續為這里的社員們貢獻出你的光和熱,繼續建設這片厚重的黃土地,讓它變得更美好、更加的富饒。”
許大良伸出手,接過羅旋手中的行李,苦澀一笑:“這次,就讓我去公社里承認錯誤、就讓我去承擔我應該肩負起來的責任吧!”
羅旋微微搖頭。
許大良臉色一沉,“怎么?你還在責怪我,甚至不愿意讓我這個混蛋接受應有的懲罰?”
羅旋繼續搖頭。
這下子,把許大良給徹底整不會了:“這,你這是莫個意思?”
“沒啥意思,我認為你去公社沒用。”
羅旋冷冷的看著許大良:“你以為好人、壞分子,這事兒你說了就算?還是說,我說了算?”
“臥曰!”
平時很是注重自己的形象、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的許大良,忽地一蹦三丈高!
“老子原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好人,結果我發現自己是個求!現在我發現自己的根子上,它就是歪的!
興修水利工程,我當初的出發點,說白了還是想沽名釣譽!所以我當不成一個純粹的人!”
許大良急的直跳腳,“現在,老子愿意承擔責任、承認自己就是一個徹底的混蛋原來,這也不行?!”
跳腳歸跳腳,
等到許大良冷靜下來,忽地頹然蹲下,用滿是凍瘡的雙手死死揪住他自己的頭發,嘴里喃喃自語:“我曰它嬢啊原來,想做個好人很難,但要想承認自己的個混求也這么困難.嗚嗚嗚,天吶!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啊?”
在場眾人,默默地看著痛不欲生、開始懷疑人生的許大良。
大家不由都心生感慨:這個許大良,確實變得更成熟了 只希望他以后能夠正視到他身上的不足,然后發憤圖強、奮起直追。
努力將這片黃土地,變得更加的富饒、變得更加的美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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