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米縣城里,這兩天熱鬧非凡。
初三是幾十支秧歌隊、腰鼓隊從貫穿全城的銀州大街北邊兒往南,一路敲鑼打鼓,又唱又跳的同臺競技。
騎著假毛驢跳的、劃著旱船扭的,敲著腰鼓、歡天喜地跳動的漢子。
轉動著紙傘的漂亮大姑娘、揮舞著腰間彩帶的小媳婦兒,一個個花花綠綠,喜氣洋洋。
把原本冬天生活枯燥,景色也相當單調的脂米縣城,給攪和的充滿了勃勃生機。
而到了這一天,
又是幾十架裝扮的花花綠綠、寫著各種振奮人心口號的花車,依舊還是如同昨日的秧歌隊一樣,自北往南開始巡游。
無數生產隊里的社員,個個都把自己認為最好的衣服穿了出來。
人人都將自個兒捯飭的干干凈凈,個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而在觀看花車巡演的人群之中,有一大群人顯得有點另類。
只見這幫子人,他們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小小的挎包,一邊伸著脖子看別的生產隊的花車表演。
一邊還不停的從兜里摸出來。點花生、瓜子磕。饞的的旁邊那些人,不停的咽口水...
“狗剩,你們十里鋪生產隊這次花車巡演,肯定輸了。”
十里鋪生產隊的老對頭、官莊生產隊的半大小子,沖著得意洋洋吃零食的十里鋪生產隊狗剩道:“別拿你那點花生,瓜子出來饞人!待會兒你們花車表演輸了,我看你拿什么來得意!”
“輸不輸,額害不哈,可我有零食吃。”
狗剩嘿嘿一笑:“看到沒有這是啥?這是里面包著糖的果餡兒!”
說著狗生伸手從他脖子上的袋子里,掏出一個油汪汪的果餡,得意洋洋的、在官莊生產隊的半大小子二蛋面前晃了晃,“你哪怕就是過年,能吃得上果餡嗎?”
二蛋哼了一聲:“待會兒花車巡演,咱們生產隊的人,是開著拖拉機來參賽!狗剩...要不你分我一口果餡?待會兒你們輸了,我也不笑話你們生產隊,行不行?”
狗剩撇嘴:“你才多大呀?就開始做夢娶媳婦兒了...分你一口?想的美!”
“一點點,就分一扭扭。”
二蛋不死心,伸出一根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點點的姿勢,“就分那么一妞妞。待會兒你們生產隊的花車過來的時候,我也替你鼓掌,怎么樣?”
“嘁!用不著。”
狗剩高傲的把頭一偏:“額爹說了,今年的花車表演。咱們十里鋪生產隊絕對不會輸,肯定是會拿到第一名的!”
二蛋很饞那塊兒果餡。
但希望落空,所以有點惱羞成怒的二蛋冷笑道:“你想吃屎去吧!第一名是我們官莊生產隊的!知道什么是拖拉機不?就縣農機站那種蹦嘣嘣砰砰砰,會冒著黑煙跑的飛快的那種。”
“你們十里鋪生產隊,就一架驢車,憑什么能得第一名?”
二蛋再次伸出食指和拇指,“狗剩,咱商量一下?待會兒你們生產隊輸了,我不起哄行不?”
狗剩把油汪汪的果餡兒,又放回口袋里,“不給!額爹說了,這一次生產隊特地給我們發果餡,就是為了拿來饞你們生產隊的!
饞你,嘻嘻,看我們生產隊所有的小孩兒兜里,都放著一個果餡兒來。就是專門用來饞你們的,饞死你...嘻嘻!”
旁邊的小榮榮咯咯笑,“二蛋,我們羅旋叔叔說了,這叫給予你們官莊生產隊,全方位的無情碾壓!
你就等著吧,一會兒花車巡演的時候...羅旋叔叔說:
到了那時,讓我們看看你們官莊生產隊的人,看看你們臉上的表情,將會有多么的精彩!”
小榮榮并不知道自個兒生產隊,已經買了兩臺拖拉機回來的事情。
甚至包括十里鋪生產隊的絕大部分社員,他們只知道生產隊里的李會計,這兩天不見蹤影。
但那些社員們其實也不知道,原來李會計,是奔赴駝城買拖拉機去了...
只是這些社員們聽羅旋說,今年的花車表演,十里鋪生產隊肯定能拿第一。
所以不明就理的十里鋪社員們,全部都嘻嘻哈哈的,跑到縣城里來看熱鬧。
這些社員們對于羅旋,已經有了一種盲目的信任:反正我先說今年自己的生產隊能得第一。
那肯定就是嘍!
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當中。
張曉麗左邊站著苗美莎、右邊卻站著一位戴著眼鏡兒,但儒雅年輕男子。
“羅旋怎么沒來?”
男子四處瞭望一番,卻沒并沒有見到螺旋的身影。
所以他很是好奇的開口問:“都忙活了一整年了,這好不容易遇到放假,他怎么不出來放松放松呢?”
張曉麗搖搖頭,“羅旋他很忙,都恨不得把一個人分成幾瓣來使哩,怎么顧得上出來看熱鬧?”
“誒,我說高飛同志。”
張曉麗開口問:“這脂米縣里面,你認識的人多...要不你去幫幫羅旋的忙吧?”
高飛撓撓頭:“我倒是想去幫忙,可羅旋沒有開口,我咋好意思呢?
萬一幫了他的倒忙,被他打了一頓,那也是白打。我二姑說了,羅旋收拾起人來的話,很厲害的...”
高飛的二姑就是汪春花。
只不過,其實那是屬于堂二姑。
這邊的人愛攀親戚,哪怕已經翻了好幾座山的遠方親戚,也是愛扯在一起的。
聽了高飛的話,張曉麗柔柔一笑:“羅旋又不是老虎,又不是餓狼,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收拾你呢?
正好你在縣府里上班,又是本地人。
現在羅旋一個頭,忙的兩個大。這個時候,他正是需要你去幫忙的時候。要是等到羅旋把一切都理順了,你想幫忙還插不上手呢!”
高飛嘿嘿一笑:“那就請你安排下來吧!看看哪些地方用得著我?”
張曉麗的脾氣很好、對別人很寬容,但她辦事的能力其實很普通。
“現在羅旋正在籌備化妝品廠,需要辦的很手續很多、需要跑的部門也很多。”
張曉麗嘆口氣:“但我也不懂這些東西。就像人家黃萱姑娘,都能不遠萬里、跑去滬市幫羅旋組織貨源。而我卻只能在這里閑著,甚至還有功夫來看花車巡游...”
聽張曉麗這么一說。
高飛開始有點思路了:要想籌建一個小廠,在這個時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想辦廠。
首先就是工商注冊、輕工業局備桉,然后到“計劃委”去拿原材料撥付配額。
再找物價局核定生產成本和制定銷售價格。
還要去電力局申請開戶、才能拉動力電源線。
像什么勞動局,申請用工指標不能少;去國土局,跑土地審批手續也免不了。
糧食局去申請“計劃外”用糧、交通局去申請,接駁廠區道路與縣公路網、在國道上開岔口...
而且去這些部門,不是說去跑一趟就能解決問題。
就像一個小小的電力局申請開戶,哪怕他們批準了可以拉動力線,那還得去計劃委、物資局跑申請新增變壓器的手續。
哪怕是這些手續辦下來了,還得經過漫長的等待、等著物資局去織貨源回來。
等到變壓器到了之后,還得重新回電力局,負責規劃、施工的部門繼續跑相關手續...
就這么一個幾十人的小廠,要想把它順利的開起來的話,前前后后不蓋上200個章,休想把事情給搞得精明。
等到高飛想明白了,辦廠需要經歷整個流程的艱難和繁瑣。
最終高飛點點頭:“那我現在就去找羅旋一趟?請他給我安排任務。”
張曉麗點點頭,“我陪你去吧。只怕你單獨去找他的話,羅旋未必會理你。”
高飛嘿嘿一笑:“我也想讓你陪著我去,只是沒好意思開口。”
只因為張曉麗和羅旋之間的關系,有點特殊。
兩個人之間的彎彎曲曲,只有張曉麗自己心里才清楚:羅旋是不可能娶自己的,但更不會主動把自己往外送。
張曉麗知道,羅旋會尊重自己的個人選擇,絕無可能一剛開始,就會給高飛好臉子看。
如果高飛獨自過去,假如一剛開始沒能給羅旋留下好印象的話,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會變得非常難搞了...
只因為羅旋曾經和張曉麗說過:搞基層工作、或者是要想搞一個廠礦企業的管理。
那么這個管理,必須具備三個特質:一,不好惹的特質。
因為管理者手中,掌握著一個生產隊、或者是一個企業的財和物。
如果管理者毫無脾氣、給人一個好好先生印象的話,那么他遲早得翻船,會變成一個左支右絀,也無法應付方方面面、前來說情托情的人。
所以基層管理者,多半都喜歡板起面孔、做出一副很難說話的樣子來。
第二個特質:不怕得罪人。
羅旋當然是不怕得罪人。
甚至羅旋還立下了一個規矩:不讓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隨意接近知青安置點。
至于其中的原因,羅旋沒解釋。社員們、包括十里鋪生產隊的干部們,也沒敢問...
最后一個特質,就是有割舍的勇氣、懂得該放就放。
該放手的時候,卻貪權戀棧、舍不得放下手中那點兒權利的話。
可能連他的人身安全,最終都得不到保障...別人既然都敢公然來逼宮了,那就說明對手已經做好了、能夠一擊致命的充分準備。
這個時候,假如還貪戀那種小權利的話。
最終可能連性命都難以保障:對方只需要隨便找點貪腐的證據,就可以把他給送進去。
如果沒有證據的話,那就制造一個證據唄...
如今是啥時刻?
反正在這十年之內,要么拳頭足夠大、出手足夠狠、心也足夠黑。
要不然的話,還是老實一點好!
等到張曉麗和高飛商量好了,然后張曉麗帶著苗美莎,先行回到十里坡生產隊。
此時在生產隊外、那片空壩上。
生產隊里那些沒心思,去城里看花車巡游的的老頭、老太們,此時蹲在地上,忙著收割空壩旁邊荒地上的枯草。
這些既不能用來當柴燒、用來燒成柴灰分量又很少的枯草,長得到處都是。
羅旋提前已經用汽油,
沿著自己想要的空地,燒出來了一個“凹”字形的圖桉。
因為“東方紅54”拖拉機,是先發動汽油機,從而帶動柴油機工作的一種拖拉機型號。
所以上級批給十里鋪生產隊,一些汽油、柴油指標。
“干嘛呢羅旋?”
張曉麗問:“你打算把化妝品廠,修建在這里嗎?干嘛不修到路邊去?
哦,我先跟你說一下,一會兒那位叫高飛的...的,人。他會過來幫忙干活。到時候有什么事情,你只管開口吩咐他就行了。”
高飛?
聽到張曉麗,提及她的對象名字,羅旋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堵,感覺心里有點發慌、不舒服。
但也只能開口說公事:“現在咱們本錢還小,沒那么多錢去修建既寬敞明亮、又漂亮整潔的車間。
要是就在國道旁邊天天來來往往的那么多人看見了,別人準會一撇嘴,說我們原來就是這么小一個作坊啊?
這樣一來,會影響我們化妝品廠的形象。”
羅旋嘆口氣:“先就這么湊合著吧,等到以后廠子效益好了,咱們再去馬路邊,蓋一座漂漂亮亮的工廠。”
苗美莎問:“到了那個時候,現在這個廠房不就浪費了?”
“不會浪費。”
羅旋解釋道:“等到那個時候我們生產隊的糧食,恐怕已經很充足了。屆時,再把這里改成養豬場就行了。”
苗美莎對這些東西,不太感興趣,拉著張曉麗就要回窯洞里去休息。
昨天晚上的小鳥醫人,效果雖然說很顯著,可后遺癥還是同樣很明顯的...疼。
等到張曉麗和苗美莎走遠。
羅旋看著張曉麗婀娜的背影,心中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很想發火!
正在此時。
那個曾經和高鵬婆姨、兩個不清不楚的后生,卻拖著鋤頭、鐵鍬走了過來,“羅領導啊,我挖了半天的樹坑,到現在才挖了3個。”
羅旋瞪他一眼:“挖幾個坑,關我屁事!反正你栽活了1000棵樹,這事兒才算完。”
后生愁眉苦臉:“羅領導啊,我當時著忙,哪想到被凍的鐵硬的山上,實在是挖不動啊。”
“爬開!”
羅旋撿起面前一塊石子,噼頭蓋腦就朝那后生砸了過去:“你狗日的不會先去撿點枯枝、或者弄點兒煤炭燒火,把上了凍的地烤烤再挖?”
后生一邊躲,一邊哀求:“難不成我還得自個墊錢,買煤炭?”
“彭——”
一塊土疙瘩,被羅旋狠狠地砸在后生身上:“滾!要是趕在春上,你沒把樹坑挖好...老子就送你去大西北植樹造林!”
趕跑了那個家伙。
稍稍覺得心里,已經沒那么郁悶的羅旋,又蹲回原地,看著那些老頭老太婆割草。
恰在這個時候,
高鵬的婆娘,又扭扭著她的柳條腰,胸前晃一晃的。
急急忙忙朝著自己的跑了過來...
等到她跑到羅旋身邊,伸出雙手在她自個兒的腋下,狠狠地往上一提:“羅旋,走,去我家...額有好事兒給你說。”
羅旋瞟她一眼:“你能有啥好事?說你妹呀!”
“嘿,羅旋你還別說。”
高鵬婆姨瞅瞅高過人頭的荒草地,見沒人留意這邊。
這婆姨湊近羅旋低聲細語:“我妹妹俊著呢!她如今,真還在我家...”
羅旋一愣:這婆娘,幾個意思?
昨夜才開發了一塊荒地,把自己累的個半死。
現在,又來?
就是生產隊的驢,也架不住這樣使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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