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羅旋離開了辦公室。
屏風后面那道聲音再次響起:“這小子,不簡單!若是擱在以前吶,我會收他在身邊,做我東昇鋪子里,老東家的貼身長隨。”
姬存溪聽到他爹的聲音。
連忙走到屏風后,弓著腰,對躺在椅子上的那位老人柔聲道:“爹,你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老是跑到這里來,這對您的身體可不好。”
“哎,一輩子在這店里操勞,我早就習慣了。要是一天不來看上一眼吶,咱這心里就不踏實。”
躺椅上的姬存溪老爸嘆口氣,“溪兒啊,你真要出國去?”
姬存溪點點頭:“我當初學的是金融,現在我身上所學,已經沒有什么用武之地了。
所以我決定了,還是回到那邊去創業,可能會更加適合我。”
老頭點點頭:“我老啦!也看不清形勢了。既然你要走,我也不攔你。自打上次那兩位來過之后,我就已經決定了,還是將這間鋪子都捐出去吧。”
“爹,您這個決定這是正確的。”
姬存溪附和道,“而且那兩位也說了,他們會尊重我個人的選擇。但是屬于這片土地上的財產,我覺得應該留在這片土地上,以造福父老鄉親們。”
“呵呵,很好,這樣也不錯。”
老頭咧嘴一笑:“你收拾收拾,去原來留學的地方打拼吧!我老了,就留在這里。哦,你去幫爹辦件事情,去打聽一下剛才那位叫做羅旋的小伙子,究竟是哪里人?”
姬存溪笑笑:“怎么?爹您是不是覺得,此子非凡?”
老頭反問:“伱覺得呢?”
姬存溪點點頭:“這位羅旋,確實不似尋常鄉村小子。為了達到目的,敢行常人不敢行之舉、做別人不敢做之事。而且說起話來有理有據、舉手投足之間張弛有度,著實不簡單、不簡單吶!”
老頭很是欣慰的一笑:“溪兒,你方才也處理的很好,很不錯!老母雞都丟出去了,又何必計較那一點點雞毛呢?”
“左右不過是幾尺布料罷了,便是白送給他又有何妨?”
“更何況,爹看得出來,這小子不但有膽識、有魄力,而且有情有義。自己穿的破破爛爛,也不忘給自家妹妹買點布回去。”
老頭笑道:“剛才那位小伙子,他一進來看你、看這里面的擺設的時候,他的眼神之中...唉!
就是那一瞥啊,你爹我的心中就知道,此子不簡單!
等到他一開口,恐怕你也聽出來了,這小子的水...深著呢!
要是再稍加磨礪,他日后的修為,恐怕將遠在你之上。”
老頭話鋒一轉:“溪兒,依你看來,方才那小伙子看你之時,他目光之中,你看出來了些什么意味?”
姬存溪沉吟了一下,開口道:“我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坦然、無所畏懼,還有...還有...”
老頭冷哼一聲:“還有憐憫!溪兒啊,你見到干涸的水潭里,那些掙扎著的魚蝦之時,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是不是,感覺它們很可憐?”
姬存溪一聽,心中頓時泛起一股復雜無比的思緒來!
我,姬存溪。
堂堂一個留洋歸來的人、一位曾經在周遭幾個縣里,都有名有號的青年才俊。
便是如今家里失勢了,咱好歹也是一家百年老字號的少東家...
呃,是負責人!
怎么可能淪落到,需要一個鄉下小子來憐憫我的份上呢?
只不過。
經歷過解放前后、無數跌宕起伏大風大浪的姬存溪,早已經不是那種意氣用事之人了。
既然自己見多識廣的爹都這樣說了,那就絕對不會是無的放矢,更不會空穴來風。
所以姬存溪便仔細回味了一下,先前自己見到羅旋之時,他的一舉一動。
隨后。
只聽他倒吸一口涼氣:“確實如此...爹!難道是,他已經預見到了我們......?”
老頭嘆口氣:“這世間上,確實有人能夠預感到大勢,然后步步走對,最終在萬千螻蟻之中脫穎而出。
比如那位姓范的師長、還有某位姓劉的豪門。
你爹我12歲就跟著你爺爺、二爺爺他們闖碼頭。這一輩子,我什么袍哥老大、官僚軍閥沒見過?
要是我會看走眼,哪有東昇鋪子昔日揚名巴渝、笑傲蜀中的輝煌?我又哪能賺那么多錢,送你去留洋?”
樓上姬存溪父子倆在說著話。
而門市上,羅旋則提著營業員用碎布頭給自己打包好的布料,頭也不回的,出了東昇鋪子的門市。
只留下那位看的目瞪口呆的中年男人,和神情復雜的一幫營業員們...
買好布匹,羅旋又去公銷社的百貨公司里面,買了花了5塊6毛錢,買了一支“英雄牌”鋼筆。
百貨公司的文具柜臺,還提供現場‘刻畫’服務。
所謂的‘刻畫’服務。
其實就是柜臺里面的營業員,用一支半截鋼鋸片打磨成的雕刻刀,在鋼筆的筆身上,畫出“旭日東升”、“揚帆起航”之類的圖案。
有了這些圖案的裝飾,就可以讓千篇一律的鋼筆外形,有了屬于自己的專屬圖案。
這樣不僅僅美觀,同時也便于和別人的鋼筆,做出一點區分。
于是羅旋又加了1毛錢,請營業員給自己在鋼筆上刻畫。
只見那位男營業員左手捏著鋼筆、右手用三根指頭捏住刻刀。
三下兩下就在羅旋的鋼筆上,刻下了‘漁鷗飛翔、孤舟晚唱’的圖案。
等到那位營業員,正準備在鋼筆上刻下‘書山有路勤為徑’,或者是‘好好讀書,為國家建設添磚加瓦’之類的勵志語的時候。
羅旋此時卻突然惡趣味大發,開口對營業員說道:“麻煩你刻上‘貧下中農羅旋之筆’就行,其它的就不需要了。”
那位男營業員聞言一愣!
羅旋這話一出口,就連一旁站在柜臺后面、冷冰冰看著門市里的顧客那幾位女營業員,頓時也樂了:一年到頭,文具柜組也不知道賣出去了多少支鋼筆了。
像羅旋這種要求,大伙兒真還是第一次見到!
但螺旋卻對此并不以為然。心中暗自腹誹:你們吶,現在還沒真正意識到這幾個字的金貴!
真要是去當貧農,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可招架不住著招牌,它是金子打的呀!
買完鋼筆,羅旋便回招待所去了。
本來羅旋還打算買了兩籠蚊帳、兩套單人被褥的,但自己身上沒有布票、棉花票。
沒有票據,自己在供銷社的門市上,就沒法買到這些東西。
要是再對她們使用在東昇鋪子那一招的話,自己肯定得倒霉!
供銷社里的領導,人家拿鐵飯碗的,旱澇保收。
他們的對待這種事情的心態,與東昇店鋪里的姬存溪,那是截然不同的。
伸手之前。
自己到底是在薅羊毛、還是拔虎須,心里得有點逼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