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特羅禿了一大半,僅剩的一些白發在頭頂束了個辮子。
白眉很長,就像他那對頗具佛相的長耳垂。
白色的山羊胡十分濃密。胡子尾端殘留的一截黑色,翹起一個毛筆尖似的倒鉤,給這個疑似一百數十歲的老妖怪增加了點不那么正經的俏皮感。
這位不那么正經的俏皮老頭,獵人協會的會長,心源流的掌門人大宗師,一身大袖飄飄,腳丫子上勾著木屐,隨意地坐在酒店樓頂的一角,也真不怕蝎子掉下去。他一邊吹著千米高空的涼風,一邊將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結成一個圈,好像在假裝這是個望遠鏡似的,眺望遠方…
“景巖雀”在斜上方空中路過時本能地對照了一下。
尼特羅在觀察的方位,正是后山天空大師正在進行頭三天的第一場比試的練功場!
他在觀察誰?
天空大師?
還是接受比試的云谷等人?
“哦?”
也許是因為“景巖雀”的注視,尼特羅也忽然轉過頭朝他看了過來。
一住s://
景旸第一時間,還以為是一座石像,忽然動了起來。
面前的尼特羅,就好像一座萬丈高山矗立在自己面前,仰頭望去,明明這山紋絲不動,可卻叫人本能地懷疑這山隨時會傾軋下來,叫自己萬劫不復。
景旸想起了昨夜那場夢境里見到的桃花樹下的石佛,以及漫天花瓣構成的菩薩法相…
只是一晃神后,剛才的感覺就好像幻覺般消失,坐在樓頂角落的尼特羅仿佛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大爺,除了一雙眼睛不像普通老年人那樣渾濁無光,以及遛彎的地點不同尋常之外,完全沒有什么讓人覺得驚異的特點。
尼特羅摸著黑色倒鉤似的胡須,若有所思地望著滯空的小灰鳥。
「我就是只路過的鳥,我就是只路過的鳥…」
“景巖雀”心中重復著這樣的話,扇了幾下翅膀,落到了房頂,蹦跶幾下,與歪頭與老頭對視幾眼,然后再蹦跶幾下,低頭隨便啄一啄,然后若無其事地再次展開翅膀,很快飛走…只是飛離房頂去往前山方向時,聽到后面尼特羅的自言自語:“氣的流動,有些不同尋常呀。”
真是老妖怪!
“景巖雀”往下一栽,壓低高度后,貼著山頂地面飛掠,他有一種剛才已經被尼特羅完全看穿的錯覺。
有可能嗎?
只憑經驗,有可能一眼看出這只鳥是被人附身的狀態嗎?
景旸思考著這樣的可能性。
他沒有觀察過自己附身巖雀時,身上的氣的狀態,特別是眼睛的神采之類的特點,與巖雀平時的樣子究竟有何細微的差別…
相反,練功場那邊,天空大師半點沒受影響,既沒有回望尼特羅所在的酒店樓頂,也沒有特別在意鎮元子肉身與其腦后靈魂的異動,平靜從容地站在最前面,望著場中仍然在堅持著“靈肉分離”狀態的二十名各流派武斗家。
經過最開始階段的不適后,剩下的這些武斗家,已經能很好地維持住這種奇特的狀態,忍受著“神游體外”的艱難與孤寂,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嘗試在這種狀態下指揮自己的肉身。
而已經淘汰的十來名武斗家,有些人很不甘地在旁觀看,有些人已經開始準備下一輪的武技比試而互相搭手喂招。
哈特收拾心情,一邊等待云谷師兄,一邊正準備打坐冥想,卻見小滴拿起手機在拍照。
這不太好吧?他吃驚地張大嘴巴。
“咔嚓”“咔嚓”“咔嚓”…
一下私人飛艇,迎面就是接二連三響起的快門聲。酷拉皮卡等保鏢圍著雇主,很快進入仙水山前山的山莊內,將跟隨的那些拍照者盡量隔開距離。
“沒想到來了這么多記者?”雇主是個看上去像是普通上班族的中年人,沒有扎領帶的領口隨意敞開,笑著對拍照的人揮揮手,轉身時卻低聲罵道:“狗屎,什么阿貓阿狗也能混進來了?誰給這些不入流的狗仔送的邀請函?真是拉低格調…”
國字臉保鏢湊趣道:“或許是記者們也想你給他們評個分呢。”
雇主哈哈一笑,“讓他們身價暴漲嗎?想得倒美!”
國字臉聳聳肩,“那些藝術家先生們恨不得傾家蕩產求一句達馬特的一句評語,追著藝術家名流跑的記者們誰又不想得到一句達馬特的稱贊呢?”
“哈哈哈!”
雇主達馬特拍著國字臉保鏢的肩膀大笑不已。
其余保鏢們神色平靜。國字臉的實力最強,資歷最老。
酷拉皮卡也全程沒什么表情,余光看到一抹灰色的小影子襲來,飛落在屋角,正看著自己這邊。
他扭頭看去時,小灰鳥也扭頭看自己。
景旸?
那不然呢?掉線這么久,我還以為你找不到路子上山呢。
真的遇到困難的話,我早就主動聯系你們幫忙了。你們不是也沒有聯絡我么?
呵呵呵,哪有老大主動聯系老三的道理!
有道理。
酷拉皮卡點點頭,忽然雇主達馬特厭惡道:“趕緊攆走!真是…真是不可理喻!仙水山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出現?!”
酷拉皮卡還以為是達馬特發現了景旸操控的小灰鳥,結果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名乞丐沖撞了過來,被那一側的保鏢攔住。
什么情況?
你不是比我先到嗎?酷拉皮卡通過食指上的戒指月標回答,同時對雇主道:“我來處理吧。”
他的雇主達馬特點點頭,滿臉厭惡地躲開乞丐,加快腳步與其他保鏢進入仙水山前山山莊內的酒店,迎面看到迎來的大堂服務生,便斥問道:“你們這怎么回事?怎么還放乞丐上山呢?這里可是藝術之地!真是荒唐…”
我沒問乞丐的事。我是問你這位雇主。小灰鳥飛了過來,落到酷拉皮卡的頭頂。
酷拉皮卡頓時死魚眼。
他伸手將小灰鳥從頭頂上抓走,放到左肩膀上待著,他是最具影響力的評論家,經過他點評的藝術品,有過一夜之間價格翻了50倍的奇跡事跡。甚至是電影,流行歌曲,哪怕得到他一句稱贊,也能人氣大漲…他受邀參加仙水山藝術展覽會,臨時雇了一些獵人保鏢。
剛才那些人,看著并不都是民間獵人吧。
其中兩個是職業獵人。說實話,職業獵人的實力和水平,比我最開始預料的要低了太多…
呵呵!
酷拉皮卡再次死魚眼,嘆了口氣,…那當然是因為我有個好老師的緣故。
老師就免了吧,老大挺好的。“景巖雀”大方地擺了擺翅膀說道,我還以為你會找個藝術家蹭車過來呢。
起初我的確是想找個畫家,最好的情況,當然是麻修哈里森直接雇傭我,那樣我都不需要來仙水山一趟…
一邊用戒指與景旸飛快地用意識交流,一邊已經扶起地上的乞丐,酷拉皮卡和善地問道:“你沒事吧?”
乞丐抬起頭,純黑的雙眼與酷拉皮卡的視線對上。
“景巖雀”發覺酷拉皮卡的“語音”突然掉線沒了后文,不由地疑惑,扭頭一看,酷拉皮卡扶起的這老乞丐兩眼黑咕隆咚,咧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老乞丐聲音尖厲,怪笑道:“和他比起來,你才像個藝術品!加加加加…”
這笑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了!
而酷拉皮卡本能地做出反應,果斷出手一把死死抓住老乞丐的手臂,用力之大,簡直懷疑能將老乞丐的手臂捏斷。
但是很快地,酷拉皮卡的手漸漸松開,整個人也怔在原地,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被老乞丐的“陽光笑容”給嚇呆了。
什么情況?
“景巖雀”張嘴想要對酷拉皮卡下達命令,激活他身上的星標,卻只聽到自己口中傳來“嘰嘰”的鳥叫聲。
靠北!
“景巖雀”腳丫子抓著酷拉皮卡的肩膀衣服劃拉了一下,干脆切換到第一視角的操控方式。
附體酷拉皮卡!
景旸瞬間獲得了酷拉皮卡的視角。
眼前的一切,仿佛立刻蒙上了一層淡紅色的霧似的。
像是火光,也像是血色。
“景酷拉”果斷出手,帶著一團氣抓向面前這詭異老乞丐,卻抓了個空。
老乞丐仿佛不存在似的,憑空消失了。
“景酷拉”即使用凝,也只看到一團一閃而逝的氣,就在眼跟前這樣消失不見。
是在自己切換操作方式,控制住酷拉皮卡時逃跑的?
景旸這么想著,解除了對酷拉皮卡的控制,后者胸口衣服下的星標也很快地歸于沉寂。
酷拉皮卡踉蹌兩步,扶著膝蓋穩住身體。
“景巖雀”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酷拉皮卡站直身體。
你的眼睛。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酷拉皮卡的雙眼仍然燃燒著火紅色,他閉了一下眼睛,深吸口氣恢復了平靜,掃了一眼不復存在怪異老乞丐的地面,轉頭朝酒店走去。
和剛才那個人對視的瞬間,我好像看到了那一天…酷拉皮卡握著拳頭,苦笑道,可能是對方施展的某種念能力導致的幻覺。你控制我的身體后,我的意識被擠到腦海深處,幻覺也變得更加漫長…
什么月讀!
“景巖雀”嘰地罵了一句,轉而問道:剛才那老乞丐說你比他更像個藝術品?
他,應該是指我的雇主。酷拉皮卡語氣平靜,大概是將我的遭遇,視為某種藝術作品素材的心理吧。據我所知,這次的藝術品展覽會里,那個從黑幫手里買走那對火紅眼的畫家,他將要展出的最新畫作,就是這樣的主題…
冷靜!眼睛又要紅溫了!
酷拉皮卡很快進入酒店。
“那個老乞丐呢?”雇主達馬特皺眉問。
“已經打發走了。”酷拉皮卡這樣回答,雇主是普通人,他總不能說懷疑對方是不懷好意的念能力者,使用某種手段逃走了。
“還說沒有乞丐!?”達馬特扭頭就對酒店服務生發飆,可對方還是帶著客氣禮貌的笑容,總之一問三不知,要么你把老乞丐帶過來看看。
“景巖雀”就這么站在酷拉皮卡的肩膀上,融入氣氛里。其他人也只當這是酷拉皮卡在外面撿到的鳥。
國字臉保鏢上樓途中提醒道:“陌生的外物,不論是物件還是生物,都得小心。”
“多謝提醒。”酷拉皮卡平靜地說,“剛才的乞丐并不是被我打發走,而是對莪發動了幻覺攻擊后,自己憑空消失了。”
國字臉保鏢十分詫異,“念能力的襲擊?”
“總之,多加注意吧。”
連敵人在哪都搞不清楚,眾人也只能這樣處理。他們是保鏢,就是來處理一切可能接近雇主的麻煩的。
雇主達馬特弄了兩間房,給他們這些保鏢安排了黑天白夜兩班倒,一班與他同住,一班就在隔壁一起住下休息。
酷拉皮卡排到夜班,因此白天有一些休息的自由時間,聚集后聽雇主滔滔不絕了一陣后解散,去了隔壁的房間。
其余同為白班的保鏢們打算出去轉轉,熟悉熟悉地形,酷拉皮卡稱自己稍后再去。
等其他人離開,酷拉皮卡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手。
“嘰嘰?”
小灰鳥跳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什么?”酷拉皮卡面露疑惑。
發什么呆?“景巖雀”切換到月標的交流頻道,是有什么異常發現嗎?
“嗯。”酷拉皮卡看著自己的手掌,用月標通過心電感應道,在外面我眼前出現幻覺的一瞬間,我抓住那個乞丐的手臂,通過骷髏騎士刺破他的手臂皮膚,取得了他一點血液…
哦,你的能力,需要目標的血液作為媒介。
但是在他消失的時候,被我取得的血液也消失了。酷拉皮卡望著自己干干凈凈的手掌心,忽然揚手甩出一團氣具現化為海豚書架,從中抽取出第四冊啟示錄。酷拉皮卡兩眼燃燒紅色,進入了火紅眼狀態,啟動特質系念能力絕對時間。
嘩啦啦!
第四冊啟示錄翻開空白頁,飄浮在火紅眼的酷拉皮卡面前。
景旸知道,酷拉皮卡的啟示錄有測謊、尋人的功能,特別是進入火紅眼狀態后,這種功能再度升級,即使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他也能隔著監控屏幕測謊,隔空進行追蹤占卜…但是現在,酷拉皮卡足足燃燒了30秒鐘絕對時間·啟示錄,空白頁上仍然是空白頁,一點啟示的痕跡都沒有出現。
呼,書冊與海豚書架消失,回歸成一團氣。
酷拉皮卡揉了揉眉心,對茶幾上的“景巖雀”說:“那個乞丐…并不是真實的生物。”
已至黃昏,天色漸黑。
后山練功場里,陸續又有七八名武斗家堅持不住,回歸了肉身,“靈魂”消散。
場中只剩下十一二名武斗家還在堅持。
云谷、哲豪都是其中之一。
景旸自不必多說,他根本就不需要用堅持來形容,整個過程都顯得很稀松平常,完全沒有難度可言。
旁邊的云谷為了控制肉身盤腿坐在地上,已經是舉步維艱,差點破功,這會兒其腦后的“靈魂”正乖乖地屏息凝神,凌空盤坐,一動不敢動。
景旸的“靈魂”坐在自己肉身的頭頂,手撐著下巴。
如果不是有巖雀、小滴、酷拉皮卡身上的星標,可以讓他真正意義上的“神游天外”,不至于無聊的話,他可能早就棄權了…
看到他這種無所事事的樣子,哲豪與其他武斗家的“靈魂”差點道心不穩,直接崩潰。
差距有這么大嗎?
照片拍到了嗎?景旸的“靈魂”看向小滴,聲音透過肉身食指上的戒指傳到小滴的腦海。
小滴晃了晃手機,然后對哈特說:“回去吧。”
“啊?”哈特摸摸頭。
小滴根本不說第二遍,已經轉身朝后山酒店的方向走去。
哈特看了看不論是肉身還是“靈魂”都閉目打坐無暇他顧的師兄云谷,手忙腳亂地跟上了小滴的腳步。
路上,小滴說:“比司吉的手機號碼,你知道嗎?”
“你說云谷師兄的師父嗎?只有云谷師兄自己知道吧?”哈特納悶,“不過酒店的座機昨天的通話記錄也許還在…”頓了頓,他補充道,“云谷師兄比較馬虎,肯定還沒有刪除!”
到了他們的酒店房間,果然昨晚與比司吉的通話記錄還在。
小滴將拍到的照片發給這個號碼,附文道:「這是天空大師。他與四十年前相比,有什么變化嗎?——云谷」
哈特瞟了一眼,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小滴姐姐之前拍照,是在拍天空大師!
很快,小滴的手機震了一下,比司吉回了短信:
「你拍錯人了,這不是天空大師!」
「ps:云谷不是這個號碼!你是誰?鎮元子?」
哈特看著云谷師兄的師父的回信,瞠目結舌久久地回不過神來,忽然間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