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葦慶凡的女兒

　　關于江清淮究竟喜歡誰、該選擇誰的討論并沒有持續太久，在聊了會閑話和八卦，各自洗漱，就熄了燈備睡。

　　江清淮放下了床簾，躺在黑暗之中愣愣出神。

　　喜不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奇妙也很奇怪的事情。

　　她可以確認，在大學開學與葦慶凡重逢的時候，自己并不喜歡他，而且還擔心一起撮合表哥和他姐的事情會讓他誤會。

　　然而，之后的這兩年，葦慶凡完全沒有展露出任何的過人之處！

　　成績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甚至都進不了班級前十；

　　人緣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甚至還有許多人對他很不滿；

　　性格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甚至有點太不上進了，完全不參加社團活動，班級活動也不積極。

　　他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畢業以后該怎么辦，除了上課之外，他唯一的事情，似乎就只有追女孩子。

　　而且是追別的女孩子！

　　而且追了北大那個女生兩年了，還都只會陪人家去圖書館…

　　她想到這里，又記起來他安慰自己，卻只說了一句“好好工作”的事情，忍不住磨著牙，有點氣惱的暗暗想：難怪沒追上！活該追不上！

　　后面還有句一閃而過，被她潛意識忽略掉的：“還好沒追上…”

　　閃過這個念頭之后，她翻了個身，愈發覺得郁悶和沮喪。

　　自己明明早就決定以后要喜歡有錢人的，怎么會喜歡上了這樣一個男生呢？

　　家里沒錢就算了，本人還沒能力，沒能力也就算了，還不上進…

　　她這件事情已經糾結過好長一段時間，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愛情原則”，更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并不喜歡葦慶凡。

　　因為經過認真反思，她可以確認，假如…是假如啊！假如自己喜歡葦慶凡，那么自己喜歡他的地方，絕不是在大學里面，而是在三年前的那場暴雨里面，是那個在暴雨里渾身濕透、擋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內褲的高大而又狼狽滑稽的背影。

　　甚至于，就連省賽時候初遇，在考場里面的短暫接觸，都要比大學的相處更有趣。

　　那么問題來了…

　　如果自己喜歡他，因為這些而喜歡他，為什么大學剛開學的時候，沒喜歡呢？

　　為什么反而是在沒什么意義的相處了兩年之后，才發現喜歡他呢？

　　這不合理！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就是自己不喜歡他！

　　總不可能是自己早就喜歡他了，但是沒發現吧？

　　總不可能是當初的巧遇都只是種子，兩年的大學相處才讓種子發芽吧？

　　這么聰明的自己，有那么遲鈍嗎？

　　可以一見鐘情的愛情，種子能潛伏那么久嗎？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自己不喜歡他，這些都是錯覺！

　　自己才不在乎他是不是記得自己的生日…去年找他算賬，單純就是開玩笑，最多最多，也就是自己明明課間自己在他旁邊跟室友聊天的時候說過生日，他沒記住，讓人有點生氣而已…這不是在乎他，而是氣他不在乎自己。

　　俗話說得好，如果你在乎我的話，就會在乎我的話！

　　至于他跟北大那個女孩子…自己就只是單純好奇而已，或許還有點怒其不爭，追個女生都這么笨，自己要是個男生，肯定追一個拿下一個！

　　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否認了自己喜歡葦慶凡的事實，并再度堅定了自己以后要找個有錢人的想法之后，江清淮起伏的心情終于慢慢平復下來，覺得心情又輕松起來。

　　自己要做一個自私的人！

　　從小到大，所有身邊發生的，能看到的現實，都很清晰明白的告訴她：好人無好報，無私的人沒有好下場。

　　老爸是個好人，喜歡他的人，討厭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好人。

　　老爸是個好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好人，但只有少數人喜歡他，大多數人都討厭他！

　　老爸已經做了太多好事兼蠢事，自己不能重蹈他的覆轍！

　　為眾人抱薪者，往往凍斃于門外。

　　人們會欣然接受柴火，然后把人關在門外！

　　自私的人才能有好生活！

　　管好自己就足夠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足夠了！

　　這樣的話，家庭就不會破碎，孩子就不會被嘲笑、被欺負，自己更不會一心為公打抱不平反而被撤職…

　　她這樣想著，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悄悄抹掉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眼淚，張開嘴巴，在黑暗中深深呼吸著，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媽媽離開老爸是因為老爸很窮，沒前途…我如果嫁給一個沒錢的男人，就算結婚了，以后肯定也會離開的…我會這樣做的，所以我的小孩也會像我那樣，被人笑話沒有媽媽，會被人家嘲笑、欺負…”

　　“所以要找有錢人…葦慶凡沒錢，還不上進，肯定沒前途…不能喜歡他…就算喜歡，也不能喜歡…尤其不可以嫁給他…”

　　各種念頭紛亂擾動，讓她心煩意亂，久久難以入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的起床去上課。

　　到了教室里面，她剛剛坐下來，忽然感到手機震動，拿起來看了眼，居然是葦慶凡發的消息：晚自習放學一起去操場逛逛？

　　作為每個大學的常見戀愛場所之一，逛操場意味著什么，江清淮自然明白，心跳加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轉頭看葦慶凡的方向，又忍住了，打字回復：“有事嗎？”

　　葦慶凡秒回：“有事跟你說。”

　　江清淮遲疑了一下，然后才回復：“好吧。”

　　轉眼間晚自習放學，她與葦慶凡來到操場，逛了半圈，葦慶凡卻不說話，她忍不住問：“到底什么事啊？”

　　葦慶凡看著她道：“我今天表白了…”

　　“啊？”

　　江清淮覺得自己心跳又加快了，“然后呢？她答應了嗎？”

　　“不知道。”

　　葦慶凡依舊盯著她，目光灼灼，“我跟她表白，不是為了她答應，只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給我的高中暗戀，還有大學兩年追求一個交代，我打算她會答應，因為…”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然后忽然伸出雙手，抓住了江清淮的肩膀，目光溫柔而熱烈的望著她。

　　江清淮一陣心慌，忙掙扎起來，卻沒能掙動。

　　葦慶凡道：“因為我發現，我其實沒那么喜歡她，所以我追了她兩年，一直都只是陪她去圖書館，我就沒有想過讓她做我的女朋友，追求或許只是一種慣性或者心結而已…清淮”

　　他語氣溫柔的喚了一聲，盯著江清淮，“我喜歡的人是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江清淮懵住了，驚喜而又惶恐，用力掙扎開，搖頭道：“不行！我不會喜歡你的…我跟你說過，我喜歡的是有錢人…”

　　“我會努力學習，認真工作，好好賺錢！”

　　葦慶凡認真保證，“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努力學習，拿獎學金！考研！去大公司，賺很多很多錢…我會成為有錢人！相信我，好不好？”

　　江清淮有點感動和猶豫，但還是搖頭拒絕了他。

　　葦慶凡被拒絕了，然而卻未放棄，反而真的像保證的那樣努力學習，大二下學期，他考了全班第一，還拿到了國家勵志獎學金！

　　然后，他又拿到了保研的名額，得到這個好消息的那天晚上，他又找她表白。

　　“清淮，我都是為了你…我確實沒有多大的追求，也沒志氣，但是為了你，我愿意上進！我會努力的…相信我！”

　　江清淮依舊沒有答應，然而卻能感到自己的心防越來越松動。

　　就算自己要做一個自私的人，這里的“自”也并不就只是自己，也可以是自己人…如果葦慶凡可以努力上進，喜歡的人變成有錢人，不是更好嗎？

　　終于，畢業之后，他們在一起了。

　　兩人的家庭環境都不好，葦慶凡的爸媽在縣城，而且家里還種地，供不起他讀研究生了，她成績也很好，但是葦慶凡更好，于是決定自己放棄讀研，先去工作賺錢。

　　“反正我大學也在打工兼職啊，沒事的…”

　　她柔聲安慰葦慶凡。

　　然后，在這天晚上，他向她求婚了。

　　葦慶凡很爭氣，讀研期間成績也很好，還沒畢業，就找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工作，每個月的工資都有一萬多。

　　他領著她回家，公公婆婆家里不富裕，但是人都很好，對她也很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填補了她從小就很欠缺的父母關愛，也終于讓她品嘗到了一個正常家庭的幸福滋味。

　　兩人結婚了，很快有了一個女兒，她給她取名叫做葦蒹葭。

　　蒹葭二字出自詩經，指的就是蘆葦，與葦慶凡的姓氏很搭，而蘆葦本就與水有關，很契合，并且因為“蒹葭蒼蒼”的詩句，這兩個字本身也就有了美好的詩意。

　　她選中這兩個字給女兒作為名字，自然也充滿了美好的幸福和寓意。

　　然而，生活很快走入了另一個方向。

　　葦慶凡開始頻頻跟她講述生活里面的不公正現象，整天說些尸位素餐、剝削勞動，甚至社會收入分配、民族崛起之類的話題，在公司里面也開始跟一些看不慣的現象作斗爭。

　　這不奇怪，他年輕時候就是這樣的人，自己當初喜歡他，不就是源于那次見義勇為的英雄救美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跟老爸，是同一種人…

　　有同樣的結局，也并不奇怪。

　　終于，某一天葦慶凡怒氣沖沖、信心滿滿的出門，要去跟公司老板講道理，然后拿著東西，垂頭喪氣的回來。

　　不用詢問，江清淮就知道結果了。

　　葦慶凡被辭退了。

　　“沒事，有本事哪里找不到工作？你放心，我馬上就能換份工作，照樣可以養活你跟蒹葭…”

　　葦慶凡信心滿滿的去找工作，但原本的公司在行業內很有影響力，他遭到了其他公司的抵制，很久很久都沒能找到想要的工作。

　　葦慶凡的情緒以可以明顯感到的幅度迅速低落下來，家里的境況迅速拮據…

　　某一天，她發現女兒在房間偷偷的哭，然后才知道因為大家都笑話她，因為大家都穿很漂亮很有名的品牌衣服，而她只能穿舊衣服，或者很便宜的衣服…

　　時光似乎在剎那之間倒流，她在這個姓葦名蒹葭的女孩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似乎，也還有自己媽媽的影子。

　　同樣的選擇，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自己仍然青春美麗，選擇離婚，可以獨自去過很好很好的生活。

　　至于代價…

　　自己不是要做一個自私的人嗎？

　　只要代價不用自己來承擔，那就不是代價。

　　然而看著乖巧懂事的女兒，怎么能狠得下心拋下她呢？

　　“蒹葭乖，媽媽會掙錢，會給你買好看的新的裙子…”

　　她安慰著女兒，然后辭掉了單純為了有一份工作而工作的工作，去找更能賺錢的工作，并開始將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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