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慶凡是為了看書才來圖書館的,當然不會一直找黎妙語說話。
圖書館里也沒旁人,倆人就在這種古舊的雅靜氛圍里對坐著安靜看書。
過了會兒,葦慶凡的視野邊緣忽然伸過來一只纖美白嫩的手掌,將一盒印有英文的牛奶放在了他的書本前。
葦慶凡抬起頭,順著那只手的縮回而看到了面無表情的黎妙語。
她微微抬眸,清澈純凈的眼神與他對望一眼,沒有表情的收回目光,將自己手里的吸管包裝紙撕開,放在一邊,然后將吸管插進盒子里面,低下頭吸著牛奶繼續看書。
葦慶凡注意到她喝的是自己平常往學校帶的那個牌子,而自己面前的是她平日喝的,不禁會心一笑。
她或許是擔心自己會誤會“她瞧不起國產品牌”,所以把她平日喝的牛奶給自己的同時,又買了一盒自己平日喝的,以此表明她的“清白”,避免可能出現的誤會。
這樣細膩體貼的小心思,讓他在被可愛到的同時,又莫名的有點好笑。
他撕開吸管包裝,插進去吸了一口氣,奶香味很足,口感確實要更好一些。
狀似認真看書的黎妙語微微抬了抬腦袋,偷偷打量他一眼,見他喝的正歡,很快又低下頭,抿著嘴角,嘴角悄悄的彎起一個淺淺的、甜甜的微笑。
像是一片樹葉飄落平靜的湖面,泛起了淡淡的漣漪,并不劇烈,卻一直在湖面緩緩擴散,久久不停。
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流走,葦慶凡再一次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的時候,順便又看了下時間,發現已經十一點半了。
黎妙語也在這時候抬起頭,目光一觸,葦慶凡沒給她看手表的機會,道:“十一點半了,你回去嗎?”
黎妙語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走吧,我還得去我在教體局上班的大爺家里吃飯。”
自打他那天在歷史課上跟穆陽懟了一通之后,這幾天里面“我在教體局上班的大爺”迅速成為了班里的流行詞,并且迅速演變出了各種版本,班上同學閑聊偶爾就要冒出來一句“我在工商局上班的老爹告訴我…”“我在京城上大學的表姐說過…”然后互相笑成一團。
黎妙語雖然在學校里面話不多,但對這個梗還是了解的,聽他這時候說起“原版”,有點忍俊不禁,抿了抿嘴唇,忍住笑意,站起來收拾東西。
兩人并肩走出圖書館,外面秋陽正好,明麗而不刺目,電線桿上站著兩只麻雀,一只在梳理羽毛,另一只探出短喙試圖幫伴侶梳理羽毛,遭拒。
葦慶凡抬頭時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起來。
黎妙語有點莫名其妙,朝他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那兩只麻雀,看到沒?”
葦慶凡抬手指了指,帶著笑意道,“右邊那只麻雀不是在弄羽毛么,左邊那只就湊過來想幫它弄,然后右邊那只就往右邊躲了躲,不讓它碰…”
他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又笑起來,笑完之后,發現黎妙語仍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三秒鐘,葦慶凡問:“不好笑嗎?”
黎妙語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用眼神遞出反問:“好笑嗎?”
“好吧。”
葦慶凡攤了攤手,“你長的更好看,你說的對。”
黎妙語瞪他一眼,然后轉身先向路邊的公交站牌走了過去,表示對他這種輕薄言語的抗議。
轉過身后,她才輕輕咬了下嘴唇,抿住嘴角泛起的笑意。
她來到公交站牌,正見7路公交車駛過來,于是回過頭看向葦慶凡。
葦慶凡卻一點不著急,慢悠悠的走了過來,然后在她旁邊站住。
無人招收,7路公交車很快在兩人面前駛了過去。
黎妙語不禁又轉頭看他。
葦慶凡笑道:“我是去我在教體局上班的大爺家里面。”
黎妙語面無表情的移開了目光。
又等了一會兒,她要等的11路公交遠遠駛過來,后面還跟著一輛7路公交。
她于是又轉頭看一眼葦慶凡,葦慶凡向她揮了揮手,道:“我下午要去地里干活,就不來了。”
“嗯。”
黎妙語先聲音極輕微、微不可查的小小點了一下頭,然后又看他一眼,露出不解的眼神,“你跟我說這個干嗎?”
不等葦慶凡說話,她目光飄向了越來越近的公交車,小聲咕噥道:“我是來看書的。”
“我也是來看書的啊。”
葦慶凡笑著道,“就是跟你說一下。”
他用力招了招手,11路公交車慢慢減速停下,黎妙語靠近了公交車,然后看到他又朝后面的7路公交車也招了招手,不禁有些驚詫的瞪大眼睛。
葦慶凡回過頭,向她笑道:“我剛想起來,7路也能到我在教體局上班的大爺家里。”
黎妙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用力朝他丟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后又在轉身上車的時候忍不住笑起來。
大概一上午發生了太多好笑的事情,她這次沒像以往那樣有意控制情緒,那笑容燦爛明媚,向天空中的秋陽。
葦慶凡轉頭看過來一眼,差點一家踩空,趕緊默念一聲“色即是空”,上了公交車。
到了在教體局上班的大爺的家里,一大家人都在了,只有葦慶嬋今天還要上課,所以回來的更晚。
大娘李蘅、嬸嬸王晴和老媽王淑華都在廚房忙碌,大爺也在在打下手,老爹葦鵬在跟小叔葦盛下象棋,堂弟葦慶寒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看。
堂妹葦慶歡握著遙控器,坐在沙發上專注的在看電視劇天下第一。
葦慶凡挨個向長輩打了招呼,然后回到沙發上一躺,開始數落妹妹:“一天天的,就知道看電視!你都多大的人了…”
“伱煩不煩?”
葦慶歡怕被長輩聽見,那樣自己只會被群起而攻之,只好壓低了聲音,用眼神威脅這個討厭的哥哥。
葦慶凡道:“我叫葦慶凡,你說我煩不煩?”
葦慶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噗”的笑出聲來,然后捂著肚子倒在沙發上很沒形象的笑了半天。
“怎么了?”
那邊的葦鵬和葦盛都轉頭看過來,葦慶寒也抬起頭看向這個姐姐,眼神無辜而又無奈。
葦慶凡道:“我也不知道。”
“哈哈哈我哥說…哈哈哈…”
葦慶歡笑得不行,說話斷斷續續,“我問他煩不煩…哈哈哈哈…”
葦鵬和葦盛互相看一眼,然后低下頭繼續下棋,葦慶寒也重新彎著腰湊過來,繼續看棋。
葦慶歡好不容易忍住笑,然后在沙發上坐起來,一轉頭發現已經沒有人理自己了。
她臉上殘余的笑意繃住了兩秒,接著看到葦慶凡學著黎妙語面無表情的樣子看過來,又“噗”的一聲,“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似乎覺得在客廳里面已經找不到知己了,她邊捂著肚子,邊一路“哈哈哈”的往廚房過去。
“大娘…哈哈哈哈媽…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啊?”
“我哥…哈哈哈哈…二大娘…”
“啥事啊這么開心?”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去去去你一邊笑去,女孩子家瘋瘋癲癲的…”
“哈哈哈哈…”
“就這還笑呢?”
“多漂亮一孩子,可惜…”
“哎呀你們聽我跟你們說嘛…”
“那你說啊!”
“剛剛我在看電視,我哥…哈哈哈…他說…哈哈哈哈…”
“去去去!”
“你走吧走吧,那邊笑去。”
“哈哈哈哈”
葦慶凡坐在沙發上,聽著廚房那邊葦慶歡的笑聲,好笑無奈之余,也忍不住浮起各種遐思。
葦慶歡在同學,尤其是男同學面前,肯定不會這么沙雕的。
那么在學校里面冷漠高傲的黎妙語,在自己面前偶爾難得會有些俏皮活潑的黎妙語,在她自己家里面,在她爸媽親人面前,會是什么樣子呢?
一直到飯菜都端上桌,葦慶嬋也回來了,葦慶歡才終于把自己剛剛聽見的笑話說了出來。
幾個長輩也跟著笑起來,不過更多的還是笑葦慶歡。
李蘅又微笑著問葦慶凡道:“知道你大爺給你取這個名字的寓意嗎?”
葦慶凡笑道:“知道,蘇軾的洗兒詩。”
葦慶歡問:“什么?”
葦慶嬋道:“就是那首‘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哦。”葦慶歡點了下頭,表示明白了。
“平凡也好,出息也好,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李蘅嘆了口氣,又笑道:“其實當時慶寒取名字的時候也是,你大爺給你準備兩個名字,還有一個名字叫慶安,后來你爸媽一人想要一個,讓你抓鬮定的,你抓了慶寒…”
汪晴問兒子:“知道‘寒’是什么意思嗎?”
葦慶寒點了點頭。
葦慶嬋道:“點頭干嘛,你說出來啊。”
葦慶寒扁了下嘴,道:“寒微,低微。”
李蘅笑道:“其實都有兩層意思,要是普普通通的過一輩子,也有平平凡凡的好,要是你們因為咱們家庭環境不好,奮發努力,能有出息,那就更好了。”
見四個孩子一起點頭,都表示知道了,李蘅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問葦慶凡:“你媽媽說,你選上了要去參加市里面的作文比賽是嗎?”
葦慶凡點了下頭。
李蘅笑著鼓勵道:“好好加油,好好發揮。”
“市里的作文比賽?”
葦正也有些意外,“那這可以,這名額挺珍貴的,你能拿到一個…確實不錯!”
他點了點頭,表示贊許,又問:“你們學校是怎么分的?每個班選一兩個人嗎?我記得名額應該沒那么多。”
“其他班好像都只有一個名額,我們班是兩個。”葦慶凡實話實說。
葦慶嬋剛剛聽見葦慶凡要去參加作文比賽的消息,就下意識的想要說話,隨后被爸媽連續打斷,似乎改了主意,就沒說。
這會兒她終于又開口道:“好像是高二每個班級一個名額,高一和高三都是整個年級才有幾個名額。”
“吆?”
“那這名額是挺難得的!”
其他人一聽這話,也都有點吃驚,連葦鵬和王淑華也覺得意外,更加認識到了兒子能拿到這個名額有多不容易和優秀。
葦正沉吟道:“可能是因為高三學生要復習,高一學生又是剛入校,所以把大部分名額都給了高二,這也合情理…”
又向葦慶凡道:“聽你這樣說,應該是你們班主任特意給你申請了一個名額。”
李蘅插口道:“慶凡上次考試語文作文不是分挺高的嗎?”
“對,對。”
葦正十分贊同地點頭,“所以我說應該是他們班主任破例多申請了一個名額,而且還申請下來了,這確實是挺看重你的,也說明你這段時間的表現確實很優秀。”
他一向很看重對家庭下一代的教育,這個大侄子能在青春叛逆期浪子回頭,又有這樣亮眼的表現,居然能讓班主任不顧規矩多申請了一個名額,當即連連頷首,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