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就在其中。”涂山君目光如炬。
沉穩的聲音聽不出情感波動,卻讓人十分的心安。
好似根本不是聽惡鬼言語,反而像是廟宇莊觀的泥塑開了口。
再觀被鎖鏈穿了琵琶骨的高大佝僂鬼怪,分明站在天井方形的月光明束下,披著銀色的光輝,周身卻只讓人憎惡。
兩肩的血肉凝固,化了黑膿,順著間隙流淌下來。
腐爛的臭味宛如肥碩的肉蟲往人七竅里鉆。
鬼怪慢慢抬起面容,那拼接的面容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
神色都已經消磨干凈,只剩下麻木。
張嘴之際,獨留下痛苦的哀嚎。
慘叫聲形成淡淡的波紋。
原本就已經被這怪物驚到的族老再倒退兩步。
此法端是邪異無比,竟然將法寶嵌入鬼怪肉身,抽取鬼怪的法力本源為法寶提供威能。
而法寶凝聚的血水又被鬼怪吞噬成了培養實力的養料。
酒樽銘文閃爍,涂山君認得一部分文字,這文字與‘靈魔血殺術’很像,也許是時日久遠矣,以至于許多地方都模糊歪斜了起來,依稀能夠拼接出半張殘破的經文。
這東西就在眾人的眼前,眼下就只剩下‘怎么辦’?
如何將魂魄抽出來?
丁邪沉思良久,走到了鬼怪的面前,盯著鑲嵌在鬼怪腦袋上的半盞殘破酒樽,他能感覺到魂魄就在其中。
只要砸開這件殘破法寶,應當就能把魂魄取出來。
只是,用什么方法呢?
眼前的鬼怪很邪門,氣息波動也詭異的很,還不知道最后動手到底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他要的是救人。
就算無法復生歸來,也要讓真靈轉世而去,而不是被鬼怪所吞,困在殘破法寶里,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魂魄就會消失不見。
不安,惶恐。
最后都成了憤怒在心底醞釀著。
思緒翻涌不過剎那,涂山君并不知丁邪如何所想,不過他倒是有個目標。
隨即,目光不由得移到丁傳禮的身上。
丁傳禮是丁家的老祖,又成金丹境界,往前推算推算,少說也該活了百來年,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輕信了對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真的大傻蛋。
察覺到涂山君的目光襲來。
猩紅眼白,漆黑瞳仁看不出涂山君心中的想法。
然而都已經望向他,說明對方還是要找他討說法。
這時候如果沉默以對,或是故作不知,估計難以善了。
丁傳禮沉吟片刻,最后還是開口說道:“此寶傳承來歷不好說,不過其中妙用,經過家族許多族人的前赴后繼,也解開了一部分謎團。”
“酒樽內有一篇經文,名為‘靈魔忍死術’。”
“配合這法寶產的一滴靈液,可增加約莫不足半成的結丹機會。”
此言一出,丁傳禮身側的兩位族老眼睛圓鼓了起來,血絲攀附可見赤紅。
張大嘴巴好似聽到了駭人聽聞的話語。
這東西已經不能用寶貝來形容,而是至寶。
就是一流大宗門都不見得擁有這種寶貝,結丹靈物本質上也是這種東西。
“竟是如此至寶!”
“老祖,怎可讓外人窺視我族寶物啊?”
“李前輩,我等禮讓你,但是北落山畢竟分屬陽城,若是您以修為壓人,就 是…”
話音未落就被丁家老祖打斷。
一聽是能夠增加結丹機會的寶物,家族這些老人就坐不住了,畢竟這切實的關乎到他們,也關乎到家族的興衰,有此寶留在家族之中何愁北落山丁家不能興盛?
如此機緣,更不可為外人所知。
得知其中根源的瞬間,那兩位族老便防備似的準備了法力。
涂山君冷眼看著。
想搬出陽城嚇唬他,那實在找錯了人。
他也懶得與這兩人計較,活得久了總會對這些東西看很重,要提升自身修為總是離不開靈物,也沒有必要恥笑他們,至少他們還敢爭一爭。
既然丁傳禮打斷了這兩人的話,想來這東西并不是這么的簡單。
“雖然能夠獲得結丹的機會,然而吞服靈液之后,魂魄將會與此物產生聯系。”
“身死之后魂魄就會被這東西拘束,成為鬼怪和法寶的養料。”
確實邪門的厲害,原本還當成是好東西的兩位族老趕忙縮了縮身形,往老祖身旁靠了靠,生怕被涂山君注意。
剛才貪欲蒙蔽了理智,這才威脅起涂山君。
現在聽了老祖的話,這玩意分明是個大坑,縱然突破了修為,死后也轉世不了,還不如尋其他更加安全的辦法。
其實約莫不足半成幾率,想一想還在太低,不值得冒險。
如果能夠達到一兩成,甚至兩三成,情況就不會像現在這般。
‘果然!’
兜帽下,涂山君抿嘴琢磨。
如果這東西能夠增加半成機會,并且沒有任何副作用,丁傳禮就是拼死也不會將這玩意展現在他們的面前。
奈何后遺癥這么大,實在得不償失。
這也就說明,丁家絕對研究了很多年,丁邪父母說不定只是補全了本就是殘篇的靈術。
想想又覺得不對,他認識靈魔血斗術方才認識酒樽內的其余銘文,這些人又是怎么認出這里面的文字的?
而且光是補全靈術的話,應當不會與這詭異的東西產生聯系才對。
涂山君并沒有藏著掖著,開口詢問了這個問題。
丁家老祖點頭道:“喝了靈液,便可識得酒樽內刻的銘文。”
涂山君也懶得問丁家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前赴后繼了多少族人,總而言之要想出個辦法將這東西和魂魄給分離開。
怕就怕這玩意不是那么簡單。
也讓他不由得想到魂幡。
尊魂幡本來并不是多么奇特的東西,內里陰神本可被抽離超度,因為那粗糙的面板反而變成了綁定的東西。
念頭起,又搖頭否定。
眼前的這東西本就是殘破法寶,雖然詭異卻不會像尊魂幡那樣。
“李道友莫要再看,我也不知如何剝離魂魄。”丁傳禮無能為力的嘆了一口氣。
“既然沒法子,那就以力破之!”
清冷的聲音響起。
循聲望去,正對上神色嚴肅的丁邪。
丁傳禮更是面露驚訝的神色。
情況不明,貿然行動的話,說不定有損魂魄。
誰也不知道將之砸碎的后果。
涂山君自問不是個喜歡干涉他人的人,聽聞此言也不由得勸阻道:“丁兄,三思而后行。”
“后果我一力承擔,不怨旁人。”
早已經料到丁邪會這么說,涂山君也習慣了。
怎么說來著,小事灑脫、大事偏執。
別看平日里嬉皮笑臉,俏皮的很,每臨大事的時候主意卻有些偏激。
涂山君本就不善言辭。
仔細想來更不該什么都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有些話,說出來也放在心中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以力破,也需再考慮考慮。”
“魂魄能夠保存多長時日?”涂山君問詢道。
丁傳禮知道涂山君問的是自己,這里一共五人,若說誰最了解這東西,也就只有他這個丁家的老祖宗了。
聲音在胸腔起,清了清嗓子略微沉吟道:“不甚清楚,估計最多保存數年功夫就會完全化作養料。”
魂魄保存不像是尊魂幡。
那么找不到辦法的情況下就只能以力破之,以期待能夠將之解救出來。
就算最后魂魄無法保存了,魂魄所蘊的真靈還在就沒什么大的問題。
沉默。
那兩位族老是因為知道法寶的怪異之處,又畏懼于自己剛才對金丹修士的無禮。
丁家老祖神色平淡。
涂山君自覺看不透他。
實際上他也沒有活多長時間,喜怒不形于色還是因為鬼面本身如此,所以城府肯定比不上這種活了上百年老修士。
倒是丁邪,聽了涂山君的話之后站在原地未動。
既然眾人都沒有行動,涂山君靠近了鬼怪,鋪面而來的氣息十分強盛。
不說這鬼怪本身強大的陰神,那殘破酒樽肯定也凝聚了濃郁的煞氣。
如果將之連根拔起的話,說不定能夠助魂幡再往前走一走。
縱然莫大誘惑就在涂山君的面前,他也沒有太大的意動。
提升實力的機會多的是,修行界煞氣廣布,自然誕生的魑魅魍魎根本抓不完,沒有必要急于一時。
而且,牽扯到魂魄的事情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戒急用忍。”傳音給落入丁邪的耳朵中。
這句話他好久都沒有說過了,原先是對自己說的,如今卻是對幡主說。
烏云飄過將皎潔的月光遮掩了大半,位于方口天井中央的鬼怪似乎感受到了頭頂上的變化,兩張扭曲的面孔分成兩半。
左是怒目的男人。
赤色皮膚好似血液干涸之后殘渣的沉淀。
右邊則是蒼白如雪的女人面容,連著右邊的身軀都成了凝脂如霜的女人皮膚。
這時候這東西才顯露出清晰的面容,各占一半。
這東西剛要有所動作,穿了他琵琶骨的鎖鏈頓時浮現銘文。
“夜色要過去了,放到白日的話,他的實力會暴增。”丁家老祖的聲音響起。
鎖鏈拖拽的聲音徹底停止。
那些宛如陣法磚墻的靈位重新恢復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