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輕輕地,這個年就這么過去了
第一次睡熱炕，陳璇被熱醒第一件事是想找水喝。
窗外蒙蒙亮，炕上李安和老爺爺的鋪蓋已經卷起到炕邊。
奶奶還在睡，陳璇輕聲鉆出被窩，立馬一陣涼意侵襲而來。
在被窩里還覺不出來，屋里還怪冷的嘞。
披上外套下炕找到李安的水杯，也不管冷熱了，陳璇端起喝了一大口。
冰涼入喉，整個人都舒服了。
放下水杯，陳璇去到做飯的小伙房。
爺爺家有兩面鏡子，一面是大立柜上面的穿衣鏡，不過已經裂的不像樣子，還有一面完整的小鏡子，是梳妝鏡，就掛在小伙房的土墻上，鏡子下面有一個鐵架子，架子上面放著洗臉的水盆。
沒有洗面奶，也沒有各種瓶瓶罐罐，陳璇就打了一盆清水，刷了牙，又抹了一把臉。
對著鏡子扒拉了一下頭發，接著尋向門外的聲音匆匆離開了堂屋。
光禿禿的樹枝瑟縮在寒風里，亮堂出空曠的院壩視野開闊，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寧靜，使人心境一片清涼。
院子一角李安正和爺爺在驢棚前交談著什么，陳璇趕忙快步走去，像是生怕錯過了什么好玩的東西。
“早啊小米老師。”
“早啊李老師。”
“爺爺早上好！”
爺爺咧著嘴應了一聲，然后對李安說外面冷。
“不冷！”陳璇大聲說，“屋里太熱啦！”
李安：“沒事爺爺，她穿得厚著呢！”
爺爺點點頭，把最后一把草料扔進棚子拍了拍手，然后問向二人：“煮飯么。”
李安：“爺爺剛才說等你起來給你煮方便面，吃點？”
陳璇：“謝謝爺爺！想吃您煮的面！”
爺爺前腳剛回屋，后腳隔壁屋門吱吖一聲。
“四嫂子早！”
小燕沖到二人前，“嘿嘿，我就聽著院里有動靜。”
陳璇笑：“我也是，燕子不再睡會了。”
小燕：“不睡啦，要珍惜假期的最后幾天。”
李安：“爺爺煮方便面去了，你吃不？”
小燕一聽連忙去了堂屋。
陳璇不解：“燕子這是。”
“誰知道。”李安說著打了個哈欠，“昨晚睡得還行吧。”
陳璇：“睡得很好，你沒睡好？”
李安：“炕燒得太熱了，夜里被熱醒好幾次。”
陳璇：“我覺得還好啊，你和爺爺一起起的？”
李安：“嗯，我們已經去田里轉了一圈了。”
陳璇：“你不叫我！”
李安：“叫你啥？呼嚕打得和吹哨似的。”
陳璇：“不可能！一定是嗓子太干了！”
李安樂：“沒關系，我沒給你錄下來。”
陳璇：“手機給我！”
李安的手機還在炕上放著呢，小伙房里爺爺正站在鍋前打著荷包蛋。
小燕望著和面量完全不成正比的湯水不知該說什么。
小燕就知道爺爺肯定放了很多水，果不其然，她剛才一進小伙房就看到一大鍋水里已經撒上調料。
爺爺煮方便面習慣放很多水，所以沒什么味，平時小燕吃也就罷了。
可這是要給四哥四嫂子吃的啊！
“爺爺再加一包調料！”
爺爺沒聽清，小燕剛要再說，這時身后傳來李安的聲音，“這就行了。”
李安走進小伙房，燕子回頭說道：“四哥咱倆吃這兩包吧，一會我再給四嫂子煮一包。”
跟在李安身后進來的陳璇沒聽懂是怎么回事。
李安：“爺爺先煮了兩包，水放多了，燕子擔心你吃不慣。”
陳璇還以為怎么了呢，“我就喜歡吃淡點的，正好想多喝點湯潤潤嗓子，燕子你吃你再煮，我就吃爺爺煮的就行了。”
小燕見狀作罷，“我吃點饃饃就行啦，不想吃方便面了。”
小時候燕子最愛吃方便面，后來吃夠了。
爺爺煮完李安陳璇的要給燕子煮，燕子說想吃饃饃。
“爺爺吃什么？”陳璇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爺爺要吃雞蛋糕，給李安陳璇各盛了一碗面，鍋里還剩了點湯底子，爺爺給自己盛上了。
李安陳璇外面搬桌子，燕子盛出兩碗面和一盤饃饃，接著又端出一碟子小咸菜，爺爺從小伙房的木頭柜子里取出一袋散裝的雞蛋糕，從中拿出一枚又將袋口封好放回柜子。
“你們吃著。”
爺爺說完端著湯碗拿著雞蛋糕就要去門道上，就在這時李銳推開堂屋的門，和爺爺碰了個正著。
和四個四嫂子打了聲招呼，李銳望爺爺手里一瞅，接著奪過爺爺手里的碗和雞蛋糕。
“四嫂子你們快吃著。”說著進了屋。
燕子：“別管他，四哥咱們先吃。”
陳璇瞅完小伙房又回頭看了眼爺爺，“怎么了這是，”她已經知道爺爺有去門道上吃飯的習慣，可是李銳怎么把爺爺的碗奪走了。
沒一分鐘的工夫，李銳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豆奶粉和一個看起來顏色鮮艷許多的雞蛋糕。
走到爺爺面前，“趕緊吃啥！”李銳的口氣并不溫和，爺爺不知是沒聽清還是習慣了，接過李銳遞來的新碗和雞蛋糕離開了堂屋。
李安這才開口：“咋了么，你又給弄得啥？”
“豆奶粉，哎，”李銳轉過頭笑嘆，“沒法說他，嫂子快吃，屋里冷，飯涼得快。”
陳璇滿腦子都是李銳剛才吵爺爺喊，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愉快，但也沒表露出什么，“嗯嗯，你吃點什么？”
“隨便吃兩口就行了。”李銳回小伙房取回剛才爺爺剛才要端出去的碗，還有爺爺的那枚雞蛋糕。
陳璇這才知道剛才爺爺的碗里盛的是什么，稀薄的湯水里飄著零星的雞蛋碎。
接著只聽嘎嘣一聲，就見李銳是用掰的動作把手里的雞蛋糕分成了兩半。
這雞蛋糕得放了多久？
一時間陳璇嗓子眼更加憋得慌，除了他們，還有很多親戚，過年都給爺爺買了雞蛋糕。
爺爺為什么.
李銳將干硬的雞蛋糕繼續掰成小半泡進碗里，“誰說都沒用，上次我媽偷偷給扔了兩盒子，別又自己去撿回來了。”
陳璇：“.”
李銳：“哎，爺爺也是個沒福的人，家里現在其實啥都不缺，他每個月還能領四百多塊錢呢，加上奶奶的總是有八百，咋的在這都夠生活了，也不知道一天摳嗖啥呢。”
李安：“你們平時都給少買點，現吃現買，別讓放。”
李銳：“他倒是天天給你吃啥，一周就吃那么兩個，也不能一次就給買一個兩個，別的他又不吃，就愛吃這么個慫東西。”
李安嘆：“你快別吃了，開個八寶粥去喝。”
“不礙事。”說著李銳幾大口就把碗里的泡面湯泡雞蛋糕吃完了。
陳璇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否吃下這樣的東西，哪怕是心里帶著對爺爺的某種說不出的情緒，再看李銳，她改變了一些對李銳的看法。
李銳給陳璇留下的第一印象談不上多好，第一次大家一起吃飯，李銳吃了兩口就到一旁拿著手機玩了起來。
盡管需要人起身的時候，李銳會放下手機第一個站起來，但干完活又獨縮到一角獨自抱著玩起來。
當然，陳璇對李銳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從一個姐姐看待自家弟弟的角度，這不是一個即將要畢業的大學生應該持有的狀態。
私下說起李銳，五爹五嬸也是連連嘆氣。
可陳璇今天看到了李銳的另一面，那聲充滿暴躁的“趕緊吃”的背后，何嘗不是孝心與關愛的另一種體現呢，甚至更是一種實質的體現。
換句話說，如果剛才李銳沒有來堂屋，沒有攔下爺爺要走碗筷，那爺爺也就吃了那樣一頓早飯。
可李銳攔下了爺爺，給爺爺拿了一塊新鮮的雞蛋糕，還給爺爺搭配了一碗豆奶粉，近乎逼著爺爺在初五一早吃上了一頓甜絲絲的早飯。
陳璇沒吃過這樣一頓早飯，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一輩子記住今天這頓早飯。
但此刻飯桌上這對樸實的兄妹，以及門道上端著碗的爺爺，已經徹底刻在了她心底。
上午李銳燕子帶著李安陳璇二人上山玩了一圈。
四人站在山頂眺望遠方，李安問李銳接下來怎么打算，李銳又搬出那句話，一畢業就回來，跟他爸一起養豬。
迎著山風，李銳說得意氣風發。
李安：“養豬也是個技術活。”
李銳笑：“學么。”
下山回到院子，半小時后李學彬開車來接李安陳璇。
一頓飯的工夫不到，合作方案就談好了。
李學彬負責開門號召，齊老師負責召集老師，楊光頭負責樂器，李安幫忙出課程。
至于樂器定價的問題，這不是今天這頓飯的事。
來的路上李安已經給了李學彬一個價格區間，剩下的就由李學彬自己參考著定奪。
等到時候根據招生情況，李安把課程做好，他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今年又有幾個好苗子，”飯局結束前，齊老師嘆道，“真是應該讓你聽聽。”
李安：“這趟確實太緊了。”
齊老師：“你在網上給他們聽聽也行啊，今年還有時間嗎？”
李安：“今年真夠嗆，不過我這邊有三個職業鋼琴老師，水平都非常高，安排他們抽空給孩子們聽聽吧。”
齊老師：“那我就踏實了！”
李安：“藝考這邊我幫您留意著，您今年得多費費心把禹城的管樂事業推動起來才是啊，怎么的年底礦二小也得弄臺節目給周圍的學校開開眼吧。”
齊老師：“好！”
朗朗笑聲下，眾人舉杯結束了這頓飯。
餐廳門口，李安邀請齊老師和楊光頭有空一定得去蓉城轉一圈。
接著叫了個代駕把二人送上了車。
陳璇沒喝酒，開車的任務自然落到了陳璇的身上。
“二爹你家在哪？”陳璇要開導航。
李學彬：“你們回哪呢？”
李安：“你別管我們，先送你回去。”
李學彬：“不是，我還得回趟莊子，我意思你們要不回去了我就把車停你們家樓下，我打車過去。”
李安：“那就一起回么，我們家回去也沒人，我媽在我姥爺家，我爹晚上才下班，正好再蹭頓飯。”
李學彬：“爺爺時常惦記著你呢，燕子周末一回去就逮著燕子問你啥什么放假，你上電視那次，你們爺爺整整電視前面坐了一晚上，老是問我們哪個是你。”
李安：“我都給你們說了我是下半場，你們給爺爺說啥。”
李學彬：“我們說了，哎，你們爺爺有時候也是裝聾著呢。”
就在這時，駕駛位上響起一聲：“爺爺也愛熱鬧呀。”
小米老師終于明白李安昨天晚上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片刻。
李學彬忽地嘆了一聲：“陳璇，你們爺爺這輩子過得太苦了。”
李安：“嗐，咱們這么覺得而已。”
李學彬點點頭：“是這么個話。”
小米老師也再沒聽到什么，可鼻子就莫名酸的不行。
整個下午陳璇一直待在堂屋，陪爺爺奶奶又看了一遍春晚，其間還吃了五嬸調的涼皮。
當然，除了這些以外，她還干了一件大事。
和爺爺奶奶看春晚時，她派李安悄悄去小伙房打探了一番。
在確定爺爺吃的雞蛋糕都是散裝的之后，小米老師在網上買了各種帶獨立包裝的雞蛋糕，各種口味的都有。
知道爺爺和豆奶粉，陳璇又買了各種營養成分高的適合老年人喝的豆奶粉，外加一個簡易的燒水壺。
專門用來給爺爺沖豆奶。
晚上回家前，陳璇又讓李安偷偷把爺爺陳放在柜子里的雞蛋糕都裝進了他們帶來。
臨走前，爺爺奶奶五嬸五叔燕子李銳一行送二人來到院門口。
陳璇與一圈人道別，最后到了爺爺。
“爺爺！您和奶奶好好吃飯！”陳璇湊到爺爺耳邊大聲喊道，“等我下次回來帶您去我家吃魚肉餃子！”
爺爺聽完點了點頭，咧著嘴抬起手像是放羊似的讓二人趕緊上車，“去吧。”
李安：“行了，趕緊進去吧，今年不一定啥時候回來。”
燕子：“四哥你回來提前給我發信息啊！”
李安：“嗯！燕子咬住牙，好好努力，就最后這四個月了，等你考上大學，無論你考到哪，四哥送你去上學！”
燕子：“四哥你不許騙我！！”
李安：“不騙你，李銳。”
李銳上前張開雙臂，兄弟二人用力抱了一下。
送別聲中，李安二人上了車。
陳璇從坐上車就一直回頭看，直到再也看不到院門口的燈籠，卻仿佛還能看見燈籠下的一張張可愛樸實的面龐。
老李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李安陳璇正在小臥室收拾明天回家的行李。
李安將安媽給準備的牛肉醬塞進背包，又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接著對著手機輕聲說道：“初八下午七點半，門票我放在前臺第二個抽屜里了。”
就在這時，老李輕輕地敲了敲門。
“小陳。”
“叔叔您回來啦。”
“回來啦！”
老李說著從大衣內兜掏出一個嶄新的紅包。
陳璇一愣，叔叔的紅包已經給她了啊。
“小陳你拿著，這是李安爺爺前天給我的，讓我等你走的時候給個你。”
“謝謝爺爺。”
“謝啥呢么，你們趕緊收拾著。”
陳璇輕輕接過紅包，等老陳離開小屋，她繼續收拾起來。
輕輕地，這個年就這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