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傳承樂無止境
相互放完“狠話”，師生二人頗有儀式感地握了下手。
居然和老師變成了“對手”，老實說小車內心除了感到緊張還有一些有趣。
“猜拳吧？”
“嗯吶，剪刀石頭布！”
小車又出了布，李安則是出了拳頭。
“好，我先來。”
隨著出場順序確定，眾人目光來到王小虎身上。
王小虎扯著尷尬的嘴角撓了撓頭。
李安見狀：“快點啊，公布曲目吧。”
“額。”
既然如此，沒辦法了，車琳加油吧，王小虎心里祈禱著將手里的譜子舉起。
“本輪視奏比賽的曲目為海頓第九十四號交響曲。”說著他靈機一動，“視奏片段為第一樂章序曲！”
“什么？！”海濤驚愕！
瞬時二樓沸騰，所有質疑聲的矛頭都對準了蜻蜓隊長。
鋼琴視奏，你整個交響曲出來，這要鬧哪樣？
“.老師，”王小虎心虛地看向李安，“咱們沒有規定不能視奏交響樂總譜吧.”
哎，李安心嘆簡直胡鬧，但王小虎也沒說錯，鋼琴的視奏可以拿任何譜子進行，只是不同的譜子對視奏者的水平要求不同。
顯而易見，視奏交響樂總譜是其中的最高級，別說車琳了，他自己也只是彈過一些協奏曲的樂隊總譜，那還是建立在對鋼琴聲部充分了解的情況下。
直接視奏交響樂總譜，他也沒經歷過。
“好吧。”
李安能說什么，“譜子。”
老湯忙插話：“等等。”
所有人看向老湯，老湯很是詫異，李安確定要和小車視奏交響樂總譜嗎？？
“要不換一首吧，”在老湯看來小車根本沒有辦法視奏交響樂總譜，這和天不天才沒有關系，“既然是斗琴，就應該用鋼琴譜。”
老湯的提議瞬時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王小虎也跟著叫喊道：“老師我下去隨便再挑一首譜子拿上來。”
“別急。”李安看向小車，“你說，你要換咱們就換一首。”
于是所有目光頃刻間又來到小車臉上，然而令所有人吃驚的是小車居然欣然地搖了搖頭：“老師我沒問題。”
老湯、穆欣、海濤：“.”
這孩子是真不知道交響樂總譜是什么嗎？車琳的話，不應該啊。
鋼琴譜只有上下兩個聲部，而即便是古典主義時期的交響樂作品也至少有十個的聲部。
各種樂器各種譜號調號匯集在一起，別說邊看邊彈了，就是只看都費勁。
就算你識譜快，可那么多聲部你知道該彈哪些聲部嗎？
如何在短時間內抓取到必須要彈的內容，這已經涉及專業院校里總譜讀法和總譜彈奏的專業課程。
海濤壓根都沒看過幾眼總譜，老湯只嘗試過彈鋼協里的總譜。
穆欣在維也納留學期間選修藝術指導時接觸過半年，所以穆欣知道其中的難度，它的難與彈本身并沒有太大關系，關鍵在于反應速度，是否具備邊彈邊解析譜面的能力。
顯然這種能力是非專業人群根本無法具備的，可小琳琳說沒問題。
如果此刻換成任何一個別的孩子說沒問題，穆欣都會認為這是童言無忌。
可因為車琳剛才展現出的聽力和演奏到底讓她內心有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小車琳真的有些把握在身上。
真讓人有些興奮。
興奮的人自然還有王小虎。
又被小車的發言帥了一臉，感受著小車滿滿的自信，王小虎忽然覺得他剛才不該補那一句，光視奏序曲部分會不會限制車琳的發揮呢？
“譜子。”
“誒。”王小虎忙遞上，“老師。”
喲呵還是國外凈版的，“誰給你買的？”李安接過順口一問。
“姥爺。”王小虎不敢得意，但又忍不住想稍微炫耀一下，“姥爺把海頓莫扎特貝多芬的全套交響樂總譜都給我買回來了，他說我要期末考的好他就再給我買三個作曲家的交響樂總譜。”
“.姥爺真狠啊，”李安微微估算一下，貝多芬九部，莫扎特四十一部，海頓爸爸一百部出頭，如果全部都買正版的，就算走渠道這些譜子打底也得一萬加往上吧，“加油吧。”
走到鋼琴前鞠躬落座，“到序曲結束是吧，給我一分鐘先看看，有問題嗎裁判長。”
“沒有沒有。”王小虎為小車爭取時間道，“每人三分鐘。”
臺下。
“原來如此，小虎還在學校擔任樂團指揮啊。”聽完老湯的解釋，穆欣有點無語，鋼琴彈成那樣還能指揮？
是真指揮嗎？穆欣無意指責王小虎的專業程度，只是王小虎的鋼琴專業程度讓她不得不疑惑，王小虎能看明白總譜嗎，還能擔任樂團校樂團指揮？
如果是小琳琳擔任，她沒有任何問題，小琳琳水平就在那放著呢，王小虎的話，是不是～
海濤：“小虎帶團在蓉院大音樂廳里演出過，就我所知對外公開的演出已經有兩場了。”
穆欣驚：“資源咖啊。”
海濤聞言尷尬地笑了笑，這穆欣是真敢說啊。
他想表達的意思并不在這，他想說的是王小虎有一定的指揮經驗。
想來穆欣應該是誤解他了，不過他也能理解，這么大的學生樂團無所謂有沒有指揮或是誰指揮，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李安，王小虎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這點也確實，可人孩子家里條件就是硬，老師本事就是大啊。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徐姐非常重視王小虎的音樂教育。”老湯善意提醒了一句。
穆欣一愣，隨后點了點頭。
鋼琴前李安大概看了看譜子便喚小車過來，“幫我翻譜吧。”
視奏鋼琴譜一頁即可，因為一頁鋼琴譜少說也能裝下二三十小節。
可由于總譜聲部過多，一頁總譜實際上只有七八小節，只有十七小節的序曲也需要用三頁譜子來承載。
當然，李安點名小車過來幫她翻譜也是為了讓小車提前預習一下，能學多少就看小車自己了。
現場安靜下來，所有注意力都給到鋼琴前的師徒二人。
就在這時，李安轉頭，“你也過來吧。”
王小虎連忙跑來，他還以為老師把他忘了呢！其實他給老師們設置這條視奏曲目也是出于“私心”，他想借機看看老師們如何來彈交響樂縮譜。
左琳右虎到位，李安抬手左右各看一眼，接著下巴似是有意地朝著第一小節最上方努了努。
兩孩同一時間會意望去，第一小節開頭大寫著作曲家留下的速度提示：Adagio
柔板，速度為六十左右。
在確定了速度之后，小車首先看向一豎列的第一小節，只有標有oboi、Fatotti以及CorniinG的樂器后面顯示有音符，其他樂器聲部全部是休止。
再看這三個聲部，小車微微思考便將目光鎖定在oboi上。
“噹噹噹”
李安雙手動了，悠揚的琴聲帶著三拍子的感覺從鋼琴響板內升起。
果然，小車聞聲立馬繼續抓緊oboi后面的音符，這便是序曲的旋律。
而老師左手演奏的低音無疑就是Corni的聲部。
一時間小車有感覺了。
李安演奏第三小節速度微微做了一個調整，他的視線也隨之落到下方弦樂的聲部上。
作曲家在這里用弦樂接過管樂，宛如一段對話，三種管樂與三種弦樂的對話。
但是鋼琴只有兩個手，所以李安只能選擇其中兩種弦樂繼續下去。
他選擇了第一小提和大提琴，原則不變，一條旋律一條低音，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音樂進行下去。
小車緊盯著譜面，在記下老師演奏路徑后目光一跳回到管樂聲部。
對照著譜面聽老師演奏，小車快速確定接下來的旋律選擇。
因為陳老師吹長笛，小車知道flu是長笛在總譜上的縮寫。
而此段與之節奏音型相同的obli和fagotti責被她直接放棄。
鋼琴在高音區以對答的形式奏至第六小節結尾，李安再次回到弦樂區。
王小虎差點沒跟上。
海頓的序曲也在這一開一合的對話中漸漸拉開帷幕。
活靈活現的高音弦樂跳音在李老師彈性十足的右手手指下煥發活力，而身處低音弦樂區的大提琴聲部則是老師左手關注的重點對象。
李安這一段色彩輝煌的縮奏中展示了如何以控制低音向前推進一部交響樂，雖然整體聲音單薄，但可以說框架是十分清晰的。
“噹！噹！”
在兩個明確的動機和弦過后，小車連忙將譜子翻至第三頁。
“噹！”
左手一組和弦，伴隨著一部小提琴的下行音流，李安奏完序曲的最后兩小節。
收手一瞬他直接指到譜面，“注意，這里就到快板了。”
battle現場秒變課堂？！臺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就見李安用嘴唱了起來。
激昂的演唱不忘手臂凌空擺蕩來增加其情感，最妙的是其中還能穿插好進講解。
李安：“Vivace。”
王小虎：“活潑的快板，133拍到140拍。”
李安：“assai！”
王小虎：“非常，表急速。”
“很好！往下走！”
李安再次唱起，像是覺得光靠唱沒有推動力，他又直接上手連彈帶唱將主部第一主題的樂句演繹出音樂高潮的感覺，看呆了臺下眾人。
“噹！”落鍵收音，李安起身看向王小虎，“就順著這個感覺往下走，這里你們必須得明確兩點。”
“第一，巴洛克時期的管弦樂作品不能被列入交響樂作品，是到了海頓時期他在創作中引入了這種新模式，在同一主題中展現兩個或更多的動機，所以音樂中就包含了多種情緒，而不是單一的，這是對巴洛克時期相對禁錮的音樂形式的極大解放。”
王小虎：“嗯嗯嗯！”
“第二點。”
王小虎聽得正爽一愣，就見老師轉向了小車！！！
“琳琳這里你首先要區分鋼琴和交響樂之間的差別，同樣的奏鳴曲曲式，交響樂更富于戲劇感和高度的個人化，鋼琴更傾向于內在的理性，但無論是交響樂還是鋼琴奏鳴曲，他們都離不開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
“海頓作品的藝術水準在我們以后研究古典風格時非常重要，他的偉大之處在于他早期的所有作品，沒有哪一首給出他明確的未來方向，相反是他的探索精神在其隨后的創作中讓他一步步將句法的流暢性加強，主屬之間的關系被高度對比化。”
一頓，“而日后這種高度對比在莫扎特和貝多芬的手中進一步被發揚光大，所以請注意這個過程。”
小車點頭。
說著李安又回頭看向季洋，“明白為什么當時一開始我不建議你那樣彈海頓裝飾音了嗎。”
小季師姐：“嗯！”
李安：“對吧，雖然貝多芬和海頓算是同一時期的古典主義作曲家，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有先后的，我們通過一首特定時期的作品去尋找當時的音樂語匯，這不僅是彈琴，更是一種對鋼琴音樂文化的體驗。”
“這里我還是要再強調，”說著李安目光又投向幾位老師，“我希望我們的老師未來在給學生講類似問題時，盡量避免直接給一個結果，說你這里必須這么彈，不這么彈就是錯的，我們更不能直接告訴學生當時的演奏者就這么彈，所以我們也得這么彈，這是絕對的不負責任，我們一定要告訴他們為什么當時的演奏者要這么彈，這絕不是我們隨口說說的。”
“就說剛才提到的問題，海頓早期的鍵盤作品的倚音裝飾音為什么要長倚音與主音時指對分？”
“千萬不要給孩子講是因為海頓喜歡使用這種感覺對旋律進行美化，絕對扯淡了，美不美海頓心里比我們明白得多。”
眾人笑。
“單純的就是因為當時主要的鍵盤樂器是羽管鍵琴，羽管鍵琴我們都知道，他的音響時間不足啊，根本不能和現代鋼琴相比，所以海頓他沒辦法，大家只能彈出那種感覺。”
老湯：原來如此，長知識了！
“后來隨著樂器機械工藝的進步，1770年以后fortepiano開始大量出現在市場的各個角落，羽管鍵琴的地位也隨之被取代。”
“這是不是從另一個方面也說明科技的發展對于音樂作品也有影響？對不對，影響音樂發展的不只是文學建筑等等，以及一些形而上的。”
眾人點頭。
“這里我們還可以繼續延伸，海頓和莫扎特對吧，就算科技發展了，但他們都成長于羽管鍵琴的環境。”
“所以他們骨子里留著為羽管鍵琴創作的血，那種根深蒂固的思維習慣是改不了的，但他們又不得不接受新的事物。”
“那新舊思維的碰撞有沒有在他們中后期的作品中體驗，還是奏鳴曲式。”
李安目光最后回到小車臉上，語速也隨之放慢：“那老師問你，還是奏鳴曲式，但里面是不是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然后后面浪漫主義的時代已經準備粉墨登場了。”
小車漲紅著小臉使勁點了點頭！
李安笑：“這叫什么，這叫傳承，叫樂無止境。”
臺下四個人拍掌拍出了四十個人的感覺。
包括老湯和穆欣，二人都覺得自己上了兩堂課。
李安實在是太有貨了，四號鋼琴教室，牛逼！！
“琳琳你還彈嗎？”氣氛到這了，老湯覺得可以了，也就別難為人孩子了。
所有人看向小車，小車看向老師。
李安笑：“隨你。”
忽然。
“老師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王小虎舉手，李安瞅這一臉便秘就知道沒什么好事。
眾人望來，小虎哥一時間還有點害羞了。
小車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