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后知后覺的音色,死亡之組的掠影
李安一口氣看到十點半才停下，再抬頭，鋼琴前那名叫小魚的鋼琴老師已經不見了。
從起初聽到對方琴聲時的驚艷到后面的平靜，只能說燕京高手如云。
小魚老師叫老板師傅，那么老板的鋼琴水品又在哪個段位。
李安不是個愛幻想的人，但還是將老板腦補成世外高人的感覺。
大概也是受了這家不那么正經的酒店影響，就好像這種地方不蹦出幾個奇奇怪怪的人，都說不過去似得。
回到房間沒一會，陳璇給他發來了兩個視頻。
長笛和雙簧管的二重奏，都是歌劇弄臣的選段。
小米：幫我們選一個 李安聽過選了第二個，其實兩個視頻在他聽起來都差不多，第二個視頻里有一聲八萬抗議似的喵嗚，這就很有梗。
小米：ok，等我一會啊，下樓送她 陳璇送孫雨曼到樓下。
看得出小雨同志今晚玩的很開心，陳璇本不想提，但分別前還是開了口。
“李安今天問我梁春雨。”
孫雨曼笑笑：“他不問你才是奇怪，沒關系，你告訴他就行了，省的他到時候再以為你有什么事瞞著他不說。”
陳璇：“你已經知道了嗎？”
孫雨曼：“他女朋友早發朋友圈了。”
陳璇：“你還留著他們的好友干嘛。”
孫雨曼笑：“懶得清理垃圾。”
片刻沉默，“小米你真不打算去一趟嗎？”
陳璇嘆：“再等等看吧。”
20號是三輪比賽日，可那天要帶著昱東實驗的孩子合排，桃子今天下午已經在群里說過了，第一次合拍每個聲部的負責老師必須到場。
送走孫雨曼陳璇回到家將門反鎖，簡單的洗漱一番上床拿起手機。
和李安打了十分鐘的視頻電話便催促對方睡覺。
其實她很想聽故事。
放下手機她強迫自己閉上眼，還好沒一會身邊跳來一直毛茸茸的胖東西。
酒店房間里，李安放下手機就沒那么客氣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
別看他睡了大半個下午，這兩天他也累的夠嗆。
次日早李安收到了林幽幽的信息回復。
關于對方問季洋他的音色問題。
他將電話打過去。
林幽幽做出如下解釋。
季洋在眼下階段的綜合技術基本已經達到飽和，從她的角度看，距離藝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對方已經很難在演奏技術上提高。
經過她兩個小時的觀察思考，季洋還有可能在現有基礎上所做的提升就是提高音色。
如何提高音色是每一個演奏者畢生都在研究的問題。
它很抽象。
有人喜歡偏暖的音色，有人喜歡干凈利索的音色。
但有一點可以在兩個正營之間達成共識，有質量的音色一定是經過思考演奏出來的。
將這個觀點放到演奏者身上——能否演奏出有質量的音色關乎于你是否認真的思考過自己所演奏出來的音色。
以季洋為例，林幽幽雖沒有直接指責李安在教學上的疑似疏忽，但措辭間的口吻卻是有些沒給李安留面子。
“她沒發現嗎，她的聲音和你很像。”
細品，季洋的聲音像你，季洋目前還有提升空間的地方就是聲音。
關于個人音色問題，李安承認自己有所疏忽，他一直將其排在手指、技術、情緒之后。
所以在季洋的教學上，他的關注順序也是如此。
被婉言音色不好李安到沒什么，他本來就還是一個在路上的人。
重要的是林幽幽的視角里能看到季洋目前的不足，這就讓他看到了季洋的提升空間。
其實到了這個階段，他也發現季洋似乎在短時間內沒有什么進步空間了。
沒想到這個困擾他的問題被林幽幽發現。
關于聲音質量的問題他真的沒什么好辦法，他自己還半瓶子晃蕩。
林幽幽回到她問季洋的問題，“要彈出有質量的聲音，至少應該知道什么是有質量的聲音。”
“季洋說你的聲音是她最喜歡的，所以我認為她不具備先天的聲音審美。”
又是扎心一刀。
李安苦笑：“那就拜托你了。”
林幽幽：“李安你也應該好好思考一下你想要的聲音是什么，一味只靠指尖集中所帶來的敏銳聲音練到一定程度一定會拖住你的腳步。”
林幽幽給李安講了一個她維也納同學的例子，和李安的情況差不多，專注手指技術，認為手指技術是一切。
后來他的這位同學就是因為太依賴指尖發力而導致后面彈什么作品都是一種流水線精密產品的味道。
當然，這種精密產品依舊不是那些殘次品所能比擬的。
林幽幽聽完李安昨天的兩首比賽作品，暴風雨三樂章固然情緒飽滿，但兩首作品給他最直觀的呈現就是讓她想到了他那個同學。
有些話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和李安開口，正好借著季洋的問題，她希望對方能認真思考一下。
畢業三年，期間筆耕不輟的練習，林幽幽不信李安心里沒有追求。
用閉門造車來形容雖有些不確切，但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
雖磨練出了手指，可缺少新養分的持續輸入，缺少新的眼界，難免會陷入自我封閉。
電話里安靜了一會兒，
“我的觀點也能舉出反例，但我想至少可以幫助到現階段的你。”
片刻。
李安：“謝謝。”
林幽幽不在乎這一聲謝謝，李安大學四年欠她的謝謝可以拿麻袋裝了。
接著她告訴了李安她為季洋設計的下一步提高聲音質量的訓練方法，同時也是在給對方提供一些思考的角度。
她相信李安愿意聽取，應該會有一些屬于自己的收獲。
因為在她的心目中，李安的天賦始終是在她之上，兩人目前在專業領域上的差距純屬路走的不同。
林幽幽：“不說了。”
“你自己加油吧，咱們學校已經很久沒有在國內的大型比賽里拿過好名次了。”
說到這個，李安笑問：“話說你為什么不來參加。”
林幽幽呵呵：“派個你就夠了。”
“拜拜。”
掛了電話林幽幽在床上又趟了一會才坐起，和李安打了個電話心情好多了。
關于對方的音色問題，她終于找到機會和對方提了出來。
接著起身下床去衛生間換了個姨媽巾。
下輩子如果有得選，打死她也不做女人了。
燕京時間八點四十二分，李安走進大媽琴房。
兩小時音階加一個小時練習曲將手指徹底打開之后，他已做好今日份練琴的準備工作。
翻開告別第一樂章的譜，他沒有第一時間下指。
實際上他已經思考了一整個上午。
關于音色。
林幽幽可以說毫不客氣的指出他沒有建立起音色感念這一事實。
直白的不像話。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因為事實確實如對方所說。
感謝對方及時的點醒他 翻開回憶。
似乎得從得到殘缺的薩米爾鋼琴教學筆記之后說起。
正巧當時他正遇難題——如何解決原主的下鍵習慣和大拇指虎口手型的問題。
得說按照薩米爾的指導，通過299的練習，解決了原主遺留的問題。
在加入移調299的練習之后，更讓他的手指獨立性進一步得到了提高。
最直觀的就是演奏快速跑動時，那種指尖生風的感覺實在讓人沉醉。
這直接導致她隨后所制定的一系列練習計劃都圍繞這如何繼續提升手指來展開。
漸漸的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演奏習慣所帶來的聲音。
早晨掛了電話后，他把手機里近一個月來自己的錄音聽了一遍。
聽完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有意識去分辨他才意識到，這一個月來，無論他在演奏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品，還是古典主義時期的作品，哪怕是孤勇者這樣的現代流行音樂作品的樂團縮譜小樣，所有的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
聽完林幽幽的話，李安現在想想也是一陣后怕。
李安是一個有主見的人，面對不同的聲音他通常第一時間會先思考。
然而這次他基本沒有思考，因為對方拋出的一個他心里一直承認卻被遺落在角落里的觀點——
聲音審美。
如果他經過各種聆聽發覺嘗試之后依然認為自己現在的音色就是自己想要的，那就算林幽幽說什么他都會堅持認為自己現在的音色沒有問題。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聲音喜好。
問題是他現在所接受的個人聲音只是因為演奏習慣所帶來的。
在這一過程中他是被動接受了現在的音色。
他的聲音最終會以何種方式出現現在看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趟發覺的旅程。
對于終點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猜想不論是什么，都一定打著鮮明的‘李安的聲音’這一標簽。
知行易難，行勝于言。
帶著新思路，李安輕輕抬起左手，傾聽著、按下了告別的三音程動機。
嘴里輕念著，他開始了今日的樂曲練習。
時間轉眼來到了下午六點，被本屆選手戲稱死亡之組的D組二輪比賽隨著吳復生的登場變得火藥味更加十足。
第三位出場的梁春雨登場時便引得所有人的注目。
冬風開場，槌子鍵奏鳴曲收尾。
梁春雨莊重的臺風和大開大合的演奏氣勢盡顯華院主場選手的風范。
左手觸鍵之精巧，右手動作之迅捷。
兩曲落幕引得臺下一眾選手的掌聲。
直到吳復生出場，相比梁秋雨不茍言笑的出場，吳復生一身淡棕色的禮服出場，鞠躬時溫柔的輕笑更是給人一種鄰家大哥哥的感覺。
只是見過吳復生彈琴現場的人都知道，他溫和的表象下藏著尖刀，一旦坐到鋼琴前便會破空而出。
革命練習曲經他的雙手，帶著強烈的熱情和新意，充滿靈巧的觸鍵和色彩運用。
第二首華爾斯坦奏鳴曲卻質樸流暢，曼妙動聽，給人一種大道至簡的從容。
本場比賽最有深度的兩首奏鳴曲由梁、吳二人呈現。
各具特色，各有千秋，臺下眾選手難從其中分出高下。
但他們清楚，這二位最后的戰爭并不在二輪賽場，而是在決賽。
相對D組其他選手，也只有來自津院的曾夢邱可以勉強可與二人匹敵。
一手蝴蝶練習曲外加告別奏鳴曲也是不負眾人所望，誰說小巧玲瓏的平鋪直敘無法展現鋼琴音樂的魅力。
曾夢邱給你答案。
D組的賽果基本沒有爭議，此三人基本你已經宣布攜手晉級三輪。
六組選手歷時兩天的激烈對抗，終于在傍晚8點結束了本輪比賽。
至此，第十八屆星海杯全國鋼琴大賽的青年組公開的閉館二輪比賽已全部結束。
晚上九點整，一則來自大賽組委會主席吳楠的二輪比賽結束致辭視頻在大賽官方微博、抖音、視頻號、官網中同一時間整點上傳。
同時大賽官網和星海鋼琴官網公布了第三輪和第四輪決賽的具體時間和場地。
第三輪比賽將于12月20日下午14:30在華國音樂學院文化音樂廳開啟，屆時將開放觀眾席。
第四輪決賽將于12月26日下午18:50在國家大劇院編鐘音樂廳舉行，售票通道已全網開通。
國寶級指揮家謝乾正老先生屆時將攜手燕京交響樂團配合六名進入決賽的選手完成他們的協奏曲曲目表演。
一則又一則消息成為了選手們今晚的下酒菜。
李安老湯吳復生及另外三名海院選手喝完酒回到酒店已快十一點半。
“你呢？明天下午去聽誰的大師課？”
本屆大賽期間，組委會特意為選手們開設了由評委團組成的公開大師課，用于選手在比賽休息日聆聽觀摩學習。
吳復生已經決定去聽薩蘭奇的印象主義鋼琴講座，老湯要去聽國內名家劉恒路的如何在現代鋼琴上演繹民族作品。
李安其實有點糾結，如果能分身，他誰的都不想錯過。
好在所有大師課都有錄像，考慮到現場聆聽的效果，他最后還是選擇了一名俄國評委的大師課。
課題是他一直都非常感興趣的莫扎特鋼琴的古典風格。
三人酒臺坐呆了一會兒，吳復生便坐不住了，今晚他喝的太多了。
和老湯兩人上樓之后他才說，“以后和李安吃飯不能喝酒。”
老湯笑：“這么快認輸可不像你的風格。”
吳復生：“不是，你也看到了，北方人喝酒也太野了，那么大的口杯一口一杯。”
老湯有一點不解：“今晚多好的機會，你也不打聽打聽你的女神。”
吳復生紅著臉嘆道：“哎，來真的我可拉不下這個臉，我擔心林幽幽不喜歡被人打聽，到時候再適得其反。”
老湯尋思一番疑聲道，“莫非你是想站著把錢掙了？”
兩人相視，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戲謔。
同聲道：“算求吧。”
片刻。
吳復生：“你看李安是不是也喝的差不多了？”
老湯：“我看他最后好像還有點沒盡興。”
孤零零的酒臺上放著兩瓶孤零零的空酒瓶，孤零零的大屏幕上放著孤零零的D組比賽。
大賽第二個比賽日結束前的最后半個小時，吉格旅店的大堂除了正式前臺員工外，再無一人，安靜的給人一種難得的安詳。
兩瓶酒130。
李安是服了。
便宜點他還想再兩瓶。
次日上午結束練琴，李安掛著耳機回到酒店門口吃了碗炸醬面。
吃完準備去桃園音樂廳聽大師課，抵達音樂廳門口，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好巧，小魚老師。”
他主動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一旁的大師課海報上，今天的莫扎特古典主義課題講座的選曲有些令人遺憾。
據賽事官官方完全統計，本次102名入圍選手的報道表中，共有95人在決賽曲目欄里填寫了k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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