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趙爾巽矗立在奉天火車站站臺,看著錫良攜二三老仆和家卷上了入山海關的火車。
錫良走了,回到了河南老家輝府輝縣養病。
“嗚…”
黑煙從火車頭冒出,長龍似的火車帶著趙爾巽的目光一路向西。
“大人,錫良大人真的算是辭官修養了?”趙爾巽身邊的心腹謀士見自己主家收回目光,這才瞅了個機會問道。
“除了弼德院的顧問職務,這次算是辭官辭干凈了。”
此謀士叫做袁金鎧,往后放更是民國時被民國政府通緝的十大漢奸之一,曾任偽滿時期的奉天省高官,但是此時,卻是趙爾巽的心腹謀士,被趙爾巽認為是自己的門生。
“弼德院啊!”袁金鎧略帶羨慕的同樣看著遠去的火車,滿清對滿蒙人真是優待,今年5月,清廷雖然沒有同意立憲,但也是在1911年5月8日,施行了所謂責任內閣制,成立由十三名國務大臣組成的新內閣,以慶親王奕劻為總理大臣。十三人中,滿人九人,而其中滿人皇族又占七人。這是一個以滿人皇族為中心組成的內閣,人們稱之為“皇族內閣”或“親貴內閣”。
而除了內閣成立,還有著弼德院同時成立,權限與內閣相為維系,也就是說往后的內閣成員優先從弼德院中摘選,弼德院院長由溥儀的老師,同治時期的最后一位狀元陸潤庠和蒙古人榮慶擔任。
袁金鎧此時很是羨慕這些生來身份就比自己高一級的身份,但是隨即想到了自己謀士、幕僚的身份,朝著趙爾巽問道:“大人,這漢耀?”
奔赴關東上任之前,趙爾巽其實和袁金鎧討論了很多次,漢耀在關東的勢力越發龐大了,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信號,但是如何將這個風險控制在手里,兩人的意見不統一。
“你的意見其實很好,漢耀之于關東并不能這樣一味的任其發展下去,但是錫良的話你也是聽見了。此事還需斟酌,錫良說的對,動漢耀,牽一發而動全身,徐世昌和錫良能容忍。我也能!再說,錫良不也是給我留下的漢耀的諸多把柄嗎?”趙爾巽想著錫良臨走時的話。
心想著,這個手段激烈的老頑固都能忍,自己有何不能,但是內心的想法就是錫良變了,變的藏匿起了鋒芒,沒有在云貴時期的那般激烈,關東啊,還真一如既往的復雜。
“老爺,傳文姑爺來了!”老姜從門口匆匆跑到了宮寶森正在練武的院子,朝著里面穿著一身傳統黑色練功服,正在比劃著的宮寶森說道。
“誰讓你這么叫他的?”宮寶森一下頓住,正運著的氣差點岔了,頓時黑臉起來。
“這,您…我…”老姜頓時沒說出話來,心想著前段日子不是您自己在喝醉了之后說的嗎?說如今朱家勢大,沒想到有一天宮家還得仰朱家的鼻息,朱傳文這個姑爺他就捏著鼻子認下了。酒醒了,怎么就不認賬了呢?老姜想不明白。
“給我拿刀,我要砍了這小子!”宮寶森正要匆匆向著外面走去,但是又在門口駐足,朝著老姜惡狠狠的說道。
“老爺,家里的刀都不頂用!”
“槍呢!我扎這小子的苦膽!”宮寶森所說是那種傳統的長槍。
“老爺,槍也沒了,全部封箱了!”老姜哪敢真的給宮寶森啊,開過鏢局的宮家,武術傳家的宮家怎么可能真沒有這些東西,但是此時拿出來,依照老姜自己的分析,被扎苦膽流出綠漿子的,估計就是自己了。
宮寶森這才作罷,朝著門口過去先是快走兩步,隨后像是想起什么,放緩腳步,背著手緩緩走向大門口。
朱傳文正在門口站著,伸著腦袋朝著里面望著,以往都是先讓他進去,怎么過年宮若梅回了一次家就變的不一樣了呢。左右望著不見人,朱傳文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用手捋了捋,又看了看身邊的護衛,說道:“老八,來把這些東西給我。”
朱傳文身邊一個鐵塔般的漢子此時雙手上提滿了東西,什么都有,都是吃的喝的,就連胳肢窩底下還夾著一匹布。
這漢子聞言趕忙將東西遞給朱傳文,原本如臨大敵的神色松了許多,朝著左右望著。
也就朱傳文將這些東西提到自己手上,發了會兒呆的功夫。
一個凌厲的身影從宮府大門圍墻上跳了下來,手似鷹爪,直取朱傳文的喉嚨。
被稱呼做老八的漢子勐的站在朱傳文身前,一掌拍出。這鎖喉的鷹爪瞬間化掌,兩個身影都是向后退了幾步,老八更是從腰間迅速掏出手槍,朱傳文身邊的護衛也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將朱傳文圍的水泄不通。
“老八!”只聽朱傳文大喝一聲。
與此同時,“叭”的一聲槍響,子彈貼著宮寶森的臉頰飛了過去。
宮寶森的臉頓時變的難堪起來。
“宮叔叔,你沒事兒吧?”朱傳文從被團團圍住的人群里擠了出來,趕忙站到宮寶森身邊,老頭子明顯被這陣仗給嚇住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個詞兒:“沒事兒。”
而隨后,老姜更是出現在宮寶森身后,腰間的短刀一半已經出鞘,但是看著大門口的眾人,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槍聲瞬間讓宮府的大門口被關注了起來,宮寶森看著逐漸要看熱鬧的人群,這才說道:“進門!”
宮府的院子很大,宮寶森陰沉著臉直直朝著主院走去,身后的朱傳文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著,而身邊的護衛更是寸步不離,警惕的看著四周。
“老姜,給我的護衛安排個休息的地方。”朱傳文見宮寶森進了院子,這才朝著身邊的老姜說道。
“總教導!”老八很是激動。
“沒事兒,鬧著玩呢!”朱傳文騰出一只手拍了拍老八的肩頭。
朱傳文的護衛,現在可是獵人的尖子,其中的老八更是在朱開山的手下歷練過幾年,根據朱開山所說,如果老八能在小時候被門派收入,肯定是個門派“里子”的人物,這練武的天賦,老朱都是有點羨慕。老八在津門被王可仁搭救過,來了冰城,漢耀醫院更是給老八的母親做過手術,按照老八所說,這條命就是朱家的了。
老姜此時也是不知道說些什么,剛剛都動槍了,這翁婿倆鬧什么啊。
見護衛跟著老姜走了,朱傳文這才苦笑著搖了搖頭,嘴巴撅著使勁朝著左右動了下,像是活動了下臉上的肌肉,隨后一張諂媚的臉出現,朝著宮府的正堂走去。
身體側著頂開紗簾,“宮叔叔!”這一聲叫的頓時讓宮寶森都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宮寶森背著手,背對著朱傳文,緩緩轉過身,卻是說道:“人,不錯,我還想著讓連山再入關東跟著你,看來,不需要了。”
朱傳文聽見這話,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大半,他只知道這次宮若梅過年回家父女倆鬧的并不愉快,不過宮若梅倒是在朱傳文的連哄帶騙之下,狠狠的咬了一口雞腿,在瓷房子拍著小胸脯說道:“傳文大哥,你放心吧,只要我爹關不住我,我就會來冰城找你。”
現在,算是皆大歡喜了。
“連山叔現在?”朱傳文想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腦海里不由的浮現著:樹上騎只猴…
“他有事兒去忙!”宮寶森看著朱傳文一個個放下東西,投去詢問的眼神。
“宮叔叔,這是若梅自己織的布,說是給您做幾件內衣輪換著穿。這是冰城溫室我們自己種的果子做的餡餅,就是剛剛可能摔碎了。這是老山參,這是鹿茸,這是…”朱傳文挨個的介紹了起來,反正每一樣都和宮若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哼,我看是你準備的吧!這沒良心的丫頭!”宮寶森嘴里罵著,但是手卻在那匹棉布上摩挲起來,這般層次不齊,倒是像新手所作,心里一下子開心起來。
“若梅在冰城還是很關心您的,宮叔叔,這次要不您還是跟著我回冰城?”
“回冰城?你覺得我現在走的了?”宮寶森倒是說道。
“恩?”
“總督大人命我為總督府侍衛長,每隔一天我就得去當班!”宮寶森說道。
“錫良?”朱傳文眼睛微微瞇起,但是寒光卻是一閃。
宮寶森眼睛里其實看到了朱傳文的殺意,那顆心其實輕輕顫了一下。果然,朱家現在已經膨脹到如此了嗎?但是定了定神卻是說道:“錫良大人如此,新來的趙大人亦是如此。”
“宮叔叔,沒事兒,這事兒我去說。”朱傳文大包大攬著。
“但若是我不愿意去呢?”宮寶森卻是說道。
“宮叔叔,冰城還是安全一些。”
“放心吧,都是老相識了,不會為難我一個武人的。”宮寶森卻是嘆了一口氣,現在啊,他就是想走也是走不了,當然非要走,也可以,但是正經到了冰城仰朱家鼻息,他從內心上不愿意。
“好吧,宮叔叔若是執意如此,我會給您留下一份聯絡方式,如果有事兒,會有人接應。”朱傳文沒再逼迫,大概也是想到了宮寶森最后剩下的一點驕傲。
“對了,你和若梅的婚事開山師兄已經來信了,今年的7月,我要若梅堂堂正正的嫁入你朱家的大門。”
“放心吧,宮叔叔,我不會虧待若梅的。”
“那就好,從奉天迎娶吧,也是安了一些人的心。”宮寶森卻是說道,他是不能去冰城參加了,但是要看著女兒從宮家門出去。
“恩,我親自來迎娶。”朱傳文不置可否。
“這次來奉天不是單純來看我的吧?你朱家每次換總督都是一貫的先人一步,這次來是見趙大人的?”
“宮叔叔高見,的確如此,不過錫良倒是給我下了一道最后的命令。”朱傳文卻是說道,擱以前,他是什么都不會和宮寶森說的,但現在不是身份不同了嘛。
“什么事兒?”
“說是錦璦鐵路要交由我們漢耀修建。”
“鐵路?你們朱家現在都能修筑鐵路了?”宮寶森有些驚訝的問道。
“能是能,但是這兩千多里的鐵路要是全部修建,我們漢耀往后的幾年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錫良已經是過去了,還是按照趙大人的想法來吧。”宮寶森在宮里當差多年,更是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當初慈禧快死的時候,光緒拉攏他就是看宮寶森會不會賭。
“我覺得趙爾巽也會是這個想法。”朱傳文卻是說道。
“噢?”宮寶森很是好奇,可沒人給他說這些事情,當然,他也不關心。關注這些事兒還不如看看自己弟子們練武呢。
“他們現在就想拿我當槍使,我屬于俄國人的勢力。宮叔叔,別看保險隊和爹的新軍都是在剿匪,名頭大的很,但是實際上,我在這些個關東總督心里其實就是俄國人的手套。可能也就徐世昌拿我當自己人。”朱傳文說著自己目前的近況。
為什么有時候會和日本人不斷的發生沖突,不就是在不斷的像俄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看吧,你們交代的勢力擴張我干著呢,日本人忌憚漢耀,但也在拉攏著漢耀,不就是想把他向著自己的勢力范圍拉攏嗎?
“所以錫良大人和趙大人想把你朝著朝廷這面拉攏?”宮寶森抓住了關鍵。
“可能吧。”朱傳文不確定的說道,他心里其實琢磨過了,如果錦州到桃南的鐵路開始動工,日本人肯定首先就不樂意了,此事唯有先拖著,最多動動黑省境內冰城至齊齊城的鐵路,或者開始修筑黑省境內的鐵路,他可不想坐著火車一下子被炸了。
“傳文啊,你還是得當心,漢耀此時就像是一塊香餑餑,我看誰都想來上一口!”宮寶森卻是說道。
“我知道的宮叔叔,誰敢來,蹦掉他的牙!”朱傳文卻是樂觀的說道。
來奉天的第二天,朱傳文正式拿著錦璦鐵路的分步建設方桉面見了趙爾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