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在這種心理之下,都不用什么人鼓動,江南之地不知多少豪強、士紳心中都憋著一股子怨氣,若是有心人稍加挑撥,引爆整個江南都不是什么難事。
戶部衙門里依然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實在是正值夏稅時節,再加上又是第一次施行攤丁入畝以及官紳一體納糧之法,所以說今年戶部的事務明顯要比往年忙碌的多。
親自坐鎮戶部的王陽明這會兒臉上洋溢著幾分歡喜之色,只看王陽明的神色就知道肯定是什么好事。
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見一道身影從外間走了進來,但凡是見到來人的皆是忍不住向著來人見禮。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桓。
這些時日,李桓雖然說不是日日都會來戶部走上一遭,但是也是時常前來,畢竟關系到新法施行,李桓還是非常的上心的。
到底新法如何,其他且不提,至少從這一次的夏稅上面能夠看出一二來。
如果說地方上新法進展順利的話,那么從夏稅的征收數額上就可以清晰的展現出來,因此李桓關心這一次的夏稅征收進展情況倒也不稀奇。
當李桓走進廳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王陽明臉上所露出的笑意。
說實話李桓還真的很少從王陽明臉上看到這般歡喜的表情,畢竟以王陽明的性子一向是無比的沉穩,不敢說泰山崩而不變色,至少也沒有多少事情能夠讓其為之動容。
現在王陽明的臉上竟然洋溢著這般的歡喜之色,李桓忍不住笑道:「先生看上去心情似乎非常的不錯,莫非是有什么大喜事不成?」
王陽明對于李桓的腳步聲并不陌生,在李桓進來的時候便已經注意到了李桓,更何況那些吏員一個個的向著李桓見禮,王陽明要是還注意不到的話那才是怪事。
抬頭看了李桓一眼,王陽明臉上的笑意為首收斂了幾分,將手中一份明顯是剛剛匯總出來沒有多久的賬冊遞給了李桓道:「冠軍侯不妨瞧一瞧這一份文件。」
李桓雖然說對于王陽明所遞過來的這一份文件多少有些猜測,不過還是伸手將之接過。
目光一掃,李桓不禁眼中閃過一道異色,果然如其所料,這正是一份關于這一次夏稅具體征收情況的一個統計表。
李桓看著上面統計出來的數據忍不住道:「夏稅征收夏糧共計三千五百余萬石!」王陽明微微頷首,捋著胡須帶著幾分笑意道:「不錯,正是三千五百萬石。」
說著王陽明似乎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道:「冠軍侯可知往年我大明夏稅有多少?」李桓既然要變革稅賦,自然不可能對于大明的稅賦幾何沒有了解,正是因為了解,所以李桓才能夠體會王陽明這會兒的心情。
深吸一口氣,李桓看著王陽明道:「如果說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大明去歲夏稅共計征糧一千二百余萬石!」
王陽明點頭,看著李桓緩緩道:「從一千二百萬石直接上升到三千五百萬石,這足足漲了三倍之多,如果說再加上未來的秋稅的話,那么我大明一年所能夠征收的稅收足足有七千萬石之巨!」
說著王陽明眼中閃爍著精光道:「去年我大明歲入也不過是兩千三百萬石,與之相比簡直是讓人無法相信。」
相較于王陽明的震驚,李桓卻是絲毫不覺得驚訝,大明如今人口上億還多,田畝更是破了十億畝,正常情況下征稅幾千萬石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只是一直以來,大明土地兼并嚴重,再加上大量的田畝為官員士紳、地方豪強等勢力所占據,以至于大量的稅賦無法征收上來,真正能夠征收上來的也就是那些普通百姓所掌握的田畝。
可是真正掌握在百姓手中的田地連一半都不到,可以想象偌 大的大明所能夠征收的稅賦有多少。
如今一年的稅賦足足翻了三倍,在李桓看來其實還不是極限,李桓敢肯定,一些地方上肯定還有偷稅漏稅的現象,甚至一些地方上依然存在著田畝隱瞞的情況。畢竟如今新法剛剛施行,必然還有許多的疏漏之處,若是將來徹底的將這些漏斗堵上的話,便是再多個幾百上千萬石的稅賦也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經歷了明末清初那一場大動亂,大量田畝被拋荒、人口折損,繼承了大明的大清康熙時期,一年的稅賦也足足有四千萬石左右。
有此可見大明經過了百年,早已經是積弊重重,大量的土地兼并,偷稅漏稅嚴重,已經是嚴重影響到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看著王陽明臉上的震驚之色,李桓笑著道:「如此看來你我此番施行新法是真的于國有利啊。」
王陽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豈止是于國有利,簡直就是利國利民,有了如此之多的稅賦,朝廷府庫有錢,那么便可以更好的造福天下百姓,許多因為朝廷財政不足而無法推行的政策便可以推行下去,無論是修筑地方水利,還是賑濟地方災情,如此種種,只有朝廷用戶有足夠的錢糧,方才真正的保證天下安穩。」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想要天下太平,那么必須要讓百姓有吃有穿,而朝廷只要財政充裕,那么這天下就不會出現什么大的亂子,縱然是某些地方出了亂子,朝廷也有足夠的底氣撥亂反正。
李桓點頭道:「先生所言甚是。」
說著李桓神色一正看著王陽明道:「不知這些錢糧如今可已經入了地方府庫?」
王陽明點頭道:「根據各個地方州府呈報,如今錢糧除了需要留于地方者,其余皆以歸入各地府庫。」
李桓眉頭一挑,看著王陽明道:「先生可曾按照李某所說,調集糧秣?」
瞥了李桓一眼,王陽明淡淡道:「冠軍侯盡管放心便是,此事有錦衣衛的人盯著,至多月余功夫,那些糧食便會盡數安置妥當。」
李桓聞言微微點頭道:「如此可萬事無憂矣!」
看了看手中那一份統計出來的夏稅的數據,李桓看向王陽明笑道:「先生可愿隨李某入宮向陛下道賀。」
王陽明聞言不禁微微一愣,當即笑著搖了搖頭道:「此事便勞煩冠軍侯了,此間事務太多,我怕是脫不開身。」
這要是換做其他的官員的話,像這樣在天子面前露臉的好事絕對會搶著往前湊,不過以李桓對王陽明的了解,王陽明拒絕倒也不奇怪。
李桓沖著王陽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替先生向陛下請功了。」
這會兒已經埋首于一堆的卷宗之間的王陽明聞言只是沖著李桓擺了擺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此時的天子正逗弄著一個粉嘟嘟的嬰孩,一旁的夏皇后看著天子那一副模樣,臉上也是掛著幾分笑意。
哇的一聲,就見那小皇子似乎是被天子給逗弄的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咧嘴哇哇大哭起來。
正看著父子二人的夏皇后見狀忙上前一把將小皇子給抱在懷中,一邊安撫一邊白了天子一眼道:「陛下,您看看您,又將皇兒給逗弄哭了。」
朱厚照看著被皇后抱在懷中立刻止住了哭泣的小家伙不禁苦笑,這小家伙倒是靈性十足。
就在這個時候,丘聚一路小跑過來道:「陛下,冠軍侯來了。」
朱厚照眉頭一挑道:「哦,李卿這會兒前來,想來是有什么事情,快宣!」
一旁正忙著奶孩子的夏皇后見狀沖著天子道:「陛下,既然是冠軍侯覲見,那么臣妾且先退下了。」
朱厚照微微點了點頭。
夏皇后帶著小皇子離去,很快就見李桓走了過來,沖著天子便是一禮道:「臣拜見陛下。」
朱厚照一拂手輕笑道:「看李卿這般高興,莫非是有什么好事不成?」李桓笑著道:「臣特來為陛下道賀!」
朱厚照不禁訝異的看了李桓一眼,帶著幾分好奇道:「哦,李卿這話說的,不知朕這喜從何來啊?」
李桓自袖口之中將那一份戶部統計出來的夏稅征收情況的賬簿取出,然后恭敬的遞給天子道:「陛下一觀便知。」
朱厚照伸手接過,目光一掃,很快便仔細的翻看起來,當朱厚照翻看到最后,看到那一組堪稱驚人的數字的時候,朱厚照哪怕是身為天子,臉上也是忍不住露出驚愕的神色。
如果說有人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天子握著那賬簿的手都微微的有些顫抖,可以想象的出這會兒天子的心情到底有多么的激動。
壓下了內心的波瀾,深吸一口氣的天子看著李桓,眼神之中滿是激動之色顫聲道:「李卿,這上面的數字全都是真的嗎?」
既然李桓敢將這一份賬簿呈給他看,那么肯定就是真的,只是朱厚照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李桓鄭重的點了點頭道:「這是由王陽明閣老帶領戶部親自統計出來的,臣以為當無差錯。」
聽了李桓的一番話,朱厚照吐出一口氣,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欣喜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啊!」
天子突然之間失態的放聲大笑,口中連連叫好,四周侍奉著的內侍以及宮女皆是一個個的露出訝異之色。
雖然說他們侍奉在天子身邊,對于天子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天子乃是性情中人,可是像這般失態的時候卻是不多見。
不過傻子也能夠看出天子這會兒心情非常之好,雖然說不知道李桓到底同天子說了什么,但是看天子那一副高興的模樣,眾人也知道肯定是李桓帶來了什么好消息。
不少人用一種羨慕的目光看著天子身前的李桓,其他不說,單單是李桓能夠讓天子這般高興,也難怪天子會這么的信重李桓。
再次看著手中的賬簿,朱厚照忍不住感嘆道:「朕是真的沒有想到,施行新政之后,這稅收竟然會一下子飆升如此之多。」
按照朱厚照先前的預期,施行新政之后,這稅收翻倍他是不敢想,哪怕是能夠增長個五六成他也是無比的知足了。
但是現在事實卻是翻了三倍之多,已經是遠遠的超出了他的預料。
李桓看著天子那一副激動的模樣,這會兒卻是突然正色道:「陛下可以想象這多出來的稅賦以往都落入了何人之手。」
聽李桓這么一說,朱厚照頓時面色為之一變,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道:「朕知道地方上豪強、士紳上下勾結兼并土地、偷稅漏稅,可是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做的如此之過分。」
說著朱厚照目光落在李桓身上道:「虧得有李卿推行新政,將這些稅賦征收了上來,否則的話長此以往,大量的士紳偷稅漏稅,而百姓所承受的稅賦、徭役卻是越來越重,將來我大明畢竟因此而亡。」
李桓微微頷首,朱厚照所言沒錯,大明將來滅亡,也的確是亡于財政枯竭。
不管是天災人禍還是官場腐敗等等,歸根究底,還是財政枯竭導致了大明最終走向了滅亡。眾多的官員士紳勛貴豪強宗室宛如貪婪無度的吸血蟲一般生生的將偌大的大明帝國吸干。
看著天子,李桓嘴角帶著幾分冷笑道:「陛下都說了這些稅賦往常都被那些官紳、豪強給強占了去,如今我們卻是硬生生的將之從他們口中奪了回來,這不啻于虎口奪食,陛下說他們真的會甘心嗎?」
李桓話音落下,朱厚照頓時眼 睛一瞇,猛然之間抬頭看著李桓道:「李卿莫非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不成?」
說話之間,一股凜然的殺機油然而生,自天子身上彌漫開來。
李桓執掌錦衣衛,要說李桓有什么發現的話,天子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再說了,就如李桓所說的那樣。
新政的施行本就是動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的蛋糕,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自古如是。這些人要是沒有一點反應的話,那才是真的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