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那名錦衣衛的喊聲,遠處那些百姓皆是神色一怔,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如果說那左副都御史史浩真的如李桓所說的那般酷愛虐殺孌童,而尸骨也都埋在了這花圃之中的話,那么這錦衣衛的喊聲意味著什么,在場眾人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雖然說早就有所預料,哪怕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李桓還是忍不住面色微微一變。
他倒是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縱然是最后這花圃當中挖不出一具尸骸,為百官所攻訐,他也不介意。
只可惜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奢望罷了。
深吸一口氣,李桓冷冷的盯著那花圃道:“給我挖!”
十幾名錦衣衛越發的用心起來,方才那大喊挖到東西的那名錦衣衛這會兒已經棄了手中的繡春刀,整個人也顧不得地上的泥土,
就那么跪在地上,
小心翼翼的將一具漸漸顯露出形體的尸骸從泥土當中扒出。
當白骨在泥土當中顯露出來的一剎那,
四周觀望的百姓盡皆沉寂無言,一雙雙目光就那么盯著那被錦衣衛挖出來的尸骸上面。
很快一具白骨便被挖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擦除那尸骸上面的泥土,仿佛是怕驚擾了那冤死的亡靈一般。
當那一具白骨被清理出來擺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許多人只感覺這青天白日,烈日炎炎下,整個人都渾身一涼,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難以置信的看著那一具明顯是屬于孩子的尸骨。
尸骸并不大,因為保存的非常之完整,所以能夠清楚的判斷出這就是一具年歲不大的孩子的尸骨。
隨著第一具尸骨被挖出,很快其他的錦衣衛也有了進展,
不時的有錦衣衛喊著有發現。
就這樣,一具具的尸骸被從花圃之中挖出然后整理好并排安放在一張張竹席之上。
這會兒四下的百姓看著那接連不斷被挖出來的尸骸,
就算是傻子也意識到李桓并非是污蔑那位左副都御史史浩了。
否則的話,這從史浩家的花圃當中所挖出來的這些孩童的尸骸又該做何解釋。
人群之中,先前的那幾名還在為史浩辯解,
說是李桓污蔑史浩的書生在挖出第一具尸骸的時候便已經是有人悄悄的退出了人群離去。
有人看著那些尸骸,
默默的數著,一具,兩具…十八…二十…二十三…
“蒼天啊,已經挖出來二十三具尸骸了,那可是二十三個無辜的生命啊,他史浩怎么下得去手…”
一個兩個的數字可能沒有那么大的沖擊力,可是當二十多具尸骸就那么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眾人的面前的時候,那種沖擊力之大可想而知。
可以說任何人但凡是看到擺在面前的那么多的尸骸,但凡是還有那么一絲良知尚存的話,都會感受到莫大的沖擊力。
突然之間,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忍不住沖了出來,在那些錦衣衛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下撲到其中一具尸骸之前,放聲大哭:“我的乖孫,我的乖孫,你咋就這么命苦啊…”
“咦,那是銅鑼巷的毛阿婆,
她兒子早死,
媳婦遠走,身邊只余一個孫子,那可是毛阿婆的命根子啊,聽說已經失蹤了有兩年時間了,沒想到…”
“這毛阿婆別不是想孫子想瘋了吧,就憑一具骸骨,她如何認得出那就是她那失蹤的孫子啊!”
陳耀看了李桓一眼,李桓沖著陳耀微微點了點頭,陳耀忙行到那毛阿婆身邊看著痛哭不已的毛阿婆道:“這位阿婆,你確定這是您那失蹤的孫子嗎?”
邊上百姓議論的話,陳耀還是聽到了的,所以知道這位毛阿婆孫子走失了。
毛阿婆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指著那尸骸脖頸之間一只骨哨道:“官爺你看,這骨哨是我兒子留給孫子唯一的遺物,我那孫子帶在身上,一刻不離身,這就是我那苦命的孫兒啊!”
陳耀不禁一愣,看著那尸骸脖頸之間的確有一個醒目的骨哨,骨哨以不知名的絲線系著掛在脖頸之間。
伸手輕輕一扯,那絲線登時斷裂開來,毛阿婆接過骨哨,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又是痛哭道:“就是它,就是它,這就是我孫兒啊!”
有認識毛阿婆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忍不住一陣感嘆,原本毛阿婆的孫子突然失蹤,大家以為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卻是沒想到竟然落入了史府這一處魔窟之中。
“哎,那孩子也是命苦,自小生的眉清目秀,極為乖巧,眼看著就要長大成人,怎么就…”
李桓示意將那毛阿婆請到一旁去,命人好生照看著,否則這大太陽曬著,老婆婆又是傷心過度,這要是昏過去,搞不好命就沒了。
這邊李桓在左副都御史史浩府上抄家的消息伴隨著一眾百姓的口口相傳,很快就傳遍了周邊的各個坊,坊間百姓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愣是聚攏了不下數千人。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驚動了五城兵馬司,做為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吳耿自然是手忙腳亂的抽調人手趕來維持秩序。
這可是數千人大規模聚集,雖然說直接引發這聚集的人是李桓,但是如果在這期間出了什么意外的話,最先倒霉掉帽子的絕對是他這位執掌五城兵馬司,負責城中治安的指揮使。
內閣之中。
三位閣老覲見天子無功而返,回到內閣之后,焦芳只看三人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別人不清楚,他焦芳背靠劉瑾,就連天天念叨著要給李桓一個教訓的劉瑾都奈何不得李桓,他還真不信這幾位閣老跑去見天子告上一狀就能夠將李桓怎么樣了。
因此焦芳只是淡淡的抬頭看了王鏊一眼便繼續低頭處理政務去了。
反倒是王鏊這會兒仍然是一副氣不順的模樣,尤其是見到焦芳看自己那一眼所流露出來的神色更是讓王鏊為之惱火。
嘭的一聲,王鏊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咬著牙道:“不行,老夫絕不能坐視不管。”
說著王鏊在李東陽、楊廷和幾人愕然的目光當中蹬蹬向外走去道:“我要去見李桓。”
李東陽愣了一下,下意識的上前幾步沖著王鏊道:“濟之,濟之,你縱然去了,李桓他也未必會聽你的啊。”
王鏊冷哼一聲道:“老夫就去問他,究竟以何罪名抄沒官員之家,他眼中可還有王法。”
看得出王鏊是一個倔強的性子,楊廷和、李東陽二人聞言就知道勸不住對方,連忙招來兩名內閣年輕的吏員讓他們緊跟王鏊而去。
王鏊出了內閣,沖著身邊跟出來的兩名吏員道:“你們隨我前去尋李桓。”
面對王鏊這位閣老,兩位吏員除了聽命之外自然是不敢有其他的意見。
很快王鏊乘坐著一頂小轎便出了皇城,可以說這會兒李桓正在抄沒左副都御史史浩府邸的消息已經傳開。
王鏊幾人根本就不用花費什么功夫便打聽到了李桓正帶人在史浩府上的事情。
“走,去史浩府上,本官要去問問他李桓,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頂小轎就那么奔著史府而來,當接近史府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聚在一處,只看的王鏊皺眉不已。
下了轎子,一名吏員跟在王鏊身邊道:“閣老,前面人太多了,根本就進不去啊。”
而這會兒另外一名吏員卻是領著一名五城兵馬司的典吏趕了過來。
這典吏不是別人,正是黃明,本來黃明被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吳耿派來維持秩序,正當他帶人維持秩序的時候,一名內閣吏員尋到了他,說是有事情需要他幫忙。
黃明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典吏罷了,雖然說官階可能同那內閣吏員一樣,可是那可是出入內閣的官員,天天接觸的是內閣閣老,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得了那位閣老的青睞一朝高升。
當黃明見到王鏊的時候,黃明那叫一個激動啊,這可是站在大明官場之巔的人物。
黃明恭恭敬敬的沖著王鏊一禮道:“下官五城兵馬司典吏黃明拜見閣老。”
王鏊哪有心情同黃明敘話,指著前面那人群道:“黃典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百姓聚集在此,你們五城兵馬司為何不將百姓驅散,這么聚集下去,萬一發生踩踏世間,你們可擔當得起嗎?”
黃明苦笑道:“回老大人,非是我們不驅散百姓,而是百姓太多了,一時半會兒根本驅散不了。”
眉頭一皺,王鏊看著前面洶涌的人潮忍不住道:“這么多人聚集在這里,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明四下看了看,低聲道:“聽這些百姓說,好像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李桓大人正在抄沒史府,并且要將史浩的罪證公之于眾。”
然后黃明猶豫了一下,臉上帶著幾分難以置信道:“聽說錦衣衛的人在史浩府上挖出了一個大坑,那大坑里白骨皚皚,全都是被史浩害死的人的尸骨,恐怕不下上百具…”
就在這時,一名百姓仿佛是聽到了黃明的話一般,當即帶著幾分興奮扭頭沖著黃明幾人道:“你的消息太過時了,聽說里面已經挖出上千具尸體了,而且還有更多…”
看著那百姓連說帶比劃的模樣,黃明不禁張大了嘴巴,這些人可真是敢說,上百具尸骸他都不信,更不要說是上千具尸體了,真是無知的百姓啊,也不想一想上千具尸體埋在區區一個史府,那要挖多深的坑啊。
再說了,史浩一個年老體衰的左副都御史,你要他殺幾十個人還有可能,但是要他殺幾千人,真當他是廉頗、黃忠那樣的老將啊。
王鏊直接就是不信,看了那百姓一眼,倒是沒有發火,只能感嘆百姓無知,以訛傳訛。而他們這些圣人門徒還需用心教化百姓,使百姓明智守禮。
可是一想到李桓橫空出世,短短的時間內便攪得京城一片風雨,百官不寧,若是再放任下去,百官怕是都無心做事了,還如何為圣人教化百姓。
必須要阻止李桓,否則朝堂必然大亂。
深吸一口氣,王鏊沖著黃明道:“黃典吏,老夫要去見李桓,你可有辦法送我進入史府?”
看著那黑壓壓擠成了一團的人潮,王鏊直接打消了自己擠進去的想法,就他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還沒有擠進去胳膊腿都要斷了。
黃明聞言稍稍遲疑了一下,很快便拍著胸膛道:“老大人盡管放心便是,我這就帶領手下兄弟護送老大人進去。”
說著黃明招呼手下十幾名膀大腰圓、身高體壯的兵卒過來道:“諸位,咱們等下要護送這位老大人要去史府,都給我機靈著點,絕不能讓人傷到了老大人。”
一眾兵卒當即應聲。
很快十幾名兵卒分出一半在前開路,這些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手中的刀鞘不停的拍打著前面阻路之人,以這些人的手法,敲打在身上雖然痛徹心扉,卻是不會落下什么傷。
黃明親自帶人將王鏊護在正中,靠著暴力手段開路再加上那一身官服,擋在前面的百姓一個個的讓開一條通道來。
此時史府后花園當中,足足二十四具森白的尸骨就那么擺在那里,明媚的陽光照耀下,所有人看著那一幕,心中滿是震撼。
都說事實勝于雄辯,無論先前大家心中怎么想,可是這會兒看著這些被挖出來的無辜被害之人的尸骸,任是誰都不敢說李桓污蔑史浩。
鐵證如山,史浩那就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
李桓沖著四周拱了拱手道:“諸位都看到了吧,二十四具尸骸,每一具都代表了一條性命,甚至這其中便有可能是你們身邊失蹤之人,你們捫心自問,他史浩堂堂朝廷命官,冠冕堂皇,本該牧守萬民,造福百姓,卻是不曾想竟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殘殺幼童數十,這等禍國殃民的官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慰這些冤死之人在天之靈。”
“殺,殺,史浩該殺,該殺…”
一時之間百姓群情洶洶,都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些百姓或許愚昧,或許無知,或許被人隨隨便便便能糊弄,但是只要關系到他們自身利益安危,這些人絕對不會沒有一絲的反應。
就如方才李桓所講,眼前這二十四具尸骸之中極有可能便有他們身邊相知之人。
現在想一想,在這京城之中,竟然藏著這么一個以虐殺孩童為樂的瘋子,那么他們家的孩子豈不是隨時都有可能落入史浩之手,成為這些尸骸當中的一員。
只是一想到這點,許多人想到自家的孩子,頓時一個個怒憤填鷹,喊打喊殺之聲響徹云霄。
守在外面努力維持秩序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吳耿直接被嚇了一跳,差點哭出來,這都喊打喊殺了,萬一鬧出亂子,他吳耿的官帽子還要不要。
李桓看百姓情緒太過高漲,也是擔心再刺激下去會鬧出什么亂子來,他是來揭露史浩的真實面目的,而不是來制造混亂的,這么多人但凡是出了亂子,踩踏之下死傷必然慘重,他又于心何安。
看了陳耀一眼,李桓吩咐道:“命人取白布將這些尸骸蓋上,稍后讓人去準備了棺槨,轉運去詔獄停尸房暫存以為物證。”
倒不是李桓不想將這些尸骸入土為安,而是這些都是釘死史浩罪行的罪證,便是要入土也要徹底的將史浩的罪名釘死了才是。
陳耀應了一聲,連忙招呼手下兄弟去辦,很快就取了白布將那一具具的尸骸覆蓋。
正在這會兒,一隊人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為首的正是五城兵馬司典吏黃明。
黃明滿頭大汗護著王鏊三人,當看到李桓等人的時候,黃明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回身向著王鏊低聲道:“老大人,咱們到了。”
雖然說有黃明等人護著,可是在人山人海之中擠進來,王鏊這會兒也是累的氣喘吁吁。
正了正衣冠,王鏊目光落在了李桓身上。
李桓是不認識王鏊的,畢竟李桓驟然登得高位,又同朝中官員沒有什么往來,自然是認不得王鏊這位新晉的內閣閣老。
不過李桓認不得,陳耀卻是認得啊。
陳耀看到王鏊的時候便在李桓身邊低聲道:“大人,這位是新晉閣老王鏊,王濟之。”
李桓不禁看了王鏊一眼,還真是幾朝老臣,只看那一頭花白的頭發就知道對方年歲不小,本著尊老愛幼的理念,李桓沖著王鏊拱手一禮道:“不曾想竟是王閣老當面,李桓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王鏊四下看了看,就見不遠處的凉蔭下放了一排的草席,草席上蓋著白布,忍不住眉頭一皺道:“李桓,你抄家便抄家,為何行兇殺人?”
李桓一臉的不解,殺人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時候殺人了。
不過很快李桓察覺到王鏊的目光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感情對方是誤會了啊。
可是王鏊的態度讓李桓很是不舒服,當即便冷哼一聲道:“王閣老不愧是文官之表率,血口噴人,憑空污人清白的能力還真是如出一轍。”
方才對王鏊態度客氣那是看在對方年長又是內閣閣臣,可是這并不代表李桓就能夠容忍對方的臭脾氣啊。
他李桓的脾氣也不好,既然王鏊先無禮,那就不要怪他了。
果不其然,李桓這話聽在王鏊耳中,只讓王鏊一張臉變得鐵青,怒氣沖沖的道:“好個李桓,果真如傳言之中一般善于詭辯,可是事實就在眼前,你若說沒有濫殺無辜,那么老夫且問你,那又是什么?”
隨著李桓同王鏊交談,四周的百姓這會兒也知曉了王鏊的身份,尤其是在得知王鏊竟然是當朝閣老的身份之后,許多百姓不禁睜大了眼睛,就像是看吉祥物一般的看著王鏊。
“咦,這就是當朝閣老啊,看上去似乎同麻五老太爺沒有什么區別啊!”
邊上一人聞言咧嘴道:“什么沒區別,區別可大了去了,麻五那就是個土財主,人家可是當今閣老,放在戲文里,那就是宰相啊。”
四下百姓看著王鏊議論紛紛,王鏊也是不理,只是盯著李桓,只要今日坐實了李桓肆意殺人的罪名,他定要親自彈劾李桓于天子御前,為這些無辜被李桓所殺之人討一個公道。
李桓看了王鏊一眼,嘴角露出幾分笑意,突然之間看著王鏊道:“王閣老,不知你來此為何?莫非是要為那史浩求情不成?”
王鏊冷哼一聲道:“老夫是為了阻止你構陷忠良而來。”
看著王鏊那一副義正言辭,正氣凜然的模樣,李桓不禁向四周百姓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沖著王鏊道:“哦,這么說王閣老認為李某乃是禍國殃民,濫殺無辜的奸賊,而左副都御史史浩乃是朝廷的忠良之臣?”
王鏊感覺哪里有些不對,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只是沖著李桓怒目圓睜道:“史浩是不是忠良之臣自有朝堂諸公裁斷,還輪不到你李桓來構陷忠良。”
李桓神色平靜的站在那里,就那么看著王鏊,李桓這般反應卻是讓王鏊有些不安起來。
王鏊感覺不出哪里不對勁,但是跟在他身邊的兩名吏員還有五城兵馬司的兵卒們卻是首先發現四周百姓看向他們的眼神有些不對起來。
典吏黃明感覺四周百姓用一種恨恨的目光看著他們,尤其是王鏊。
“不對,這些人怎么突然之間對老大人這般敵視?”
黃明下意識的護在王鏊身側,同時警惕的盯著四周的百姓。
四下百姓經過先前的事,尤其是親眼看著那二十四具尸骸被從史浩家的花圃之中挖出,早已經是對李桓深信不疑,對史浩恨之入骨。
在這些百姓樸素單純的認知當中,史浩乃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賊,而負責抄沒史浩家產,并且當眾揭穿史浩真實面目的李桓必然是為民請命的青天大老爺。
當王鏊出現的時候,因為文官士人的宣傳,所以在百姓看來,內閣閣老肯定是為民做主的好官。
然而讓這些百姓沒有想到的是,王鏊這位閣老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一上來竟然便污蔑李桓濫殺無辜,構陷朝廷忠良。
百姓沒有那么多心思,卻也不傻,王鏊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那就是李桓是構陷忠良的大奸臣。
可是誰來告訴他們,那草菅人命,虐殺二十四條人命的史浩怎么到了王鏊這位閣老的口中就成了朝廷忠良,而為民除害的李桓反倒成了禍國殃民的大奸賊。
“狗官,狗官,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老婆子我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是也知道便是將史浩那狗官千刀萬剮也不解恨,你這狗官竟然為這樣的殺千刀的狗官說話,你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猛然之間,一個白發蒼蒼,看上去比王鏊還要顯得蒼老的多的老婦人沖了出來,指著王鏊便是一通大罵。
“啊,毛阿婆…”
人們雖然對王鏊回護史浩無比痛恨,甚至恨不得上去將王鏊給暴打一頓,但是百姓天生對官員就有一種敬畏,愣是沒人敢動彈一下。
因此當看到毛阿婆沖上去指著王鏊的鼻子破口大罵的時候,許多人忍不住驚呼一聲,心中生出幾分快意。
或許是受到了毛阿婆的影響,一些人也是大著膽子,跟著罵道:“狗官,官官相護,你一定是史浩那惡魔的同黨!”
“對,還請青天大老爺拿下這狗官,為我等百姓做主啊!”
王鏊有些懵了,尤其是白發蒼蒼的毛阿婆紅著眼睛指著他破口大罵的時候,王鏊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整個人滿是難以置信的看著毛阿婆耳邊傳來四周沸沸揚揚指著他的指責聲,咒罵聲。
“這…這是怎么回事!”
典吏黃明嚇了一跳,大喊一聲:“保護老大人!”
那幾名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連忙上前來將王鏊給護住,唯恐這些百姓失控之下圍上來將王鏊給打死了。
若是王鏊真的被打死的話,這些百姓會不會有事他不知道,可是他這位五城兵馬司的典吏絕對活不了。
李桓揮了揮手,十幾名錦衣衛上前將隱隱有失控之相的百姓給攔住,同時一聲斷喝,這一聲斷喝猶如驚雷一般炸響,剎那之間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原本有些上頭的熱血登時消失。
坐看一位閣老被百姓給打死,到時候百官還不將一切都怪罪到他頭上來啊。
穩住了一眾百姓,李桓看著有些迷茫的王鏊道:“王閣老,你口口聲聲說本官構陷忠良,濫殺無辜,你可知方才你所看到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說著李桓走到那凉蔭下,伸手一扯蓋在那一具具尸骸上的白布,登時森森白骨暴露在王鏊的視線當中。
王鏊猛然之間看到那一具具的骸骨,整個人嚇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幾步一聲驚呼。
李桓沒有理會王鏊的反應,只是冷冷的看著王鏊道:“王閣老看到了嗎,這便是那史浩的罪證,足足二十四名孩童,皆是被史浩凌虐而死,你且告訴本官,他史浩是什么忠良之臣,需要李某來構陷嗎?”
王鏊看看那皚皚白骨,再看看那花圃之中刨出來的泥土,以及四周百姓看向他的古怪眼神,登時忍不住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一晃竟然軟倒了下去。
“老大人!”
典吏黃明可是嚇壞了,一把將王鏊的身子給扶住,看著王鏊昏過去,那兩名內閣吏員也是嚇了一跳,哪里還顧得了其他,沖著黃明道:“黃典吏,快送閣老回府,我們去請御醫!”
眨眼之間,隨著王鏊而來的眾人匆匆的來,匆匆的去。
一眾百姓看到王鏊昏過去,仿佛是心頭的一股火氣也隨之發泄了出來,雖然說給黃明等人讓開路來,卻是歡呼不已,襯托的黃明一行人如喪家之犬一般。
不到一日之間,李桓之名再度傳遍京師,這一次隨之傳開的還有李桓當眾在史浩府邸花圃之中挖出二十四具孌童骸骨的事跡。
一時之間偌大的京師百姓為之沸騰,史浩更是一夜之間淪為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而李桓卻是因此而名聲大噪,被許多百姓奉之位青天大老爺。
原本自李桓拿了羅文祥、杜文、韓復立幾人之后便致力于抹黑李桓,尤其是在叩宮不成反而被天子罷免了兩位閣老的情況下,文官集團對李桓的抹黑更勝。
這天下的口舌差不多可以說就掌握在這些人的手中,這些人想要一個人名聲掃地的話便能夠將一個清白圣人抹黑成無惡不作的魔頭。
同樣他們也能夠將一個無惡不作之徒,洗白成圣人君子。
本來抹黑李桓,讓李桓臭名昭著已經見了幾分成效,卻是不曾想這還沒有多久呢,竟然會爆出這么一件事來。
李桓抄家就抄家吧,竟然推倒了史浩家的高墻,然后當著京師百姓的面挖出史浩的罪證,直接將史浩釘死在恥辱架之上。
可以說如今史浩之名真的是迎風臭十里,名留史冊為后人所咒罵那是必然的,這也就罷了,關鍵李桓因此一下成了京城百姓心目當中的青天大老爺,這就讓許多官員氣的跳腳大罵了。
做為謝遷的門生弟子,戶部侍郎郭文對李桓恨得那是牙癢癢,他本來還指望著謝遷身在內閣之中能夠拉他一把的,結果就因為李桓,謝遷被罷免,本來有希望更進一步,結果如今卻是一下喪失了最大的靠山,前途未卜。
這些日子,郭文聯絡了諸多好友,發動一切力量抹黑李桓,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這日郭文正在府中請了一二名好友喝茶,突然之間府中仆從告訴他李桓抄沒了史浩等人府邸,同時還一下成了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
原本優哉游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郭文那點好心情登時沒了,直接將茶杯狠狠的丟了出去,口中怒罵道:“該死的,那些無知百姓又知道什么,青天大老爺,他李桓也配?”
邊上坐著的六科言官楚渙同樣皺眉道:“正心兄所言甚是,百姓無知,最是好欺,李桓那奸賊這點小手段便讓那些無知百姓將其當做青天大老爺,真是好笑。”
郭文吐出一口濁氣又罵道:“還有史浩,也真是個混蛋,你喜歡玩弄孌童也罷,喜歡殺人也罷,你倒是將屁股擦干凈啊…”
楚渙二人聞言也是一嘆,雖然說先前拿下史浩的時候,李桓就說過史浩酷愛虐殺孌童。
這毛病其實在郭文、楚渙他們看來最多就是一個癖好罷了,他們這些人乃是文雅之士,誰還沒點特殊的愛好啊,哪怕是史浩的愛好稍稍特殊了點。
只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史浩好歹也是堂堂左副都御史了,虐殺孌童之后竟然不知道毀尸滅跡,而是將那些孌童的尸體埋在自家花圃之中,這他媽的是什么愛好。
這下好了吧,被李桓抓住把柄,當著京師百姓挖了出來,自此遺臭萬年,為世人所唾罵。
楚渙看了郭文一眼道:“正心兄,聽說昨日新晉的王閣老就是因為這件事被李桓給生生氣的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郭文點了點頭道:“王閣老也是一心為公,生怕李桓勢大難制,禍害我等百官,這才親往阻止李桓,只是沒想到李桓竟然那么陰險狡詐,愣是坑了王閣老一把,差點將王閣老給氣死。”
楚渙捋著胡須道:“王閣老一心為公,可為我等之楷模,此番王閣老病倒,正心兄,你我理當親往探視才是。”
郭文微微沉吟一番,他這等級別的官員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品味許久,本來他是謝遷一系的官員,可是自從謝遷被罷官,他也就沒了依靠,楚渙這幾日來尋他,為的就是替新晉閣老王鏊拉攏如他這般的官員。
畢竟謝遷、劉健兩位閣老被罷官,朝中如郭文一般失去了依靠的高官可不是一個兩個。
不單是王鏊,甚至就是李東陽、楊廷和、劉瑾他們也都各展神通拉攏這些官員以壯大自己在朝中的話語權。
如果說他應了楚渙的邀請去探視王鏊的話,那么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就等同于是他郭文向外界宣告他投向了王鏊。
楚渙顯然也明白郭文答應與否意味著什么,所以看到郭文沉吟倒也沒有去催促于他,只是一臉笑意的看著郭文。
不過一會兒功夫,郭文仿佛是做出了極其重要的決斷,看著楚渙道:“郭某理當去探視閣老。”
楚渙聞言不禁歡喜的大笑道:“好,好,若是閣老見了正心兄前去,必然會喜出望外,便是病也一下好了大半。”
李桓看著陳克遞給他的卷宗,確認再三道:“子明,你確定已經將所有抄沒的財物核算清楚?”
陳克點了點頭道:“回大人,所有抄沒的財物皆經過幾遍核算,確保無誤。”
李桓接過卷宗道:“你們命人將所有財物封存好,我這便進宮去見陛下。”
陳克看著李桓遠去的背影不禁感嘆道:“像大人這般一心為陛下分憂的臣子卻是不多了。”
趙毅卻是一臉憂色道:“就是如此,大人這官才做的無比兇險,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會是千夫所指,抄家滅族,死無葬身之地。”
看了陳克一眼,趙毅道:“似大人這般上來便掀桌子,的確是能夠震懾百官,可是等到百官反應過來,當真反撲起來,就怕陛下…”
李桓不知道陳克、趙毅他們為他捏了一把冷汗,而他這會兒則是帶上了此番抄沒各家所獲得的各項財物匯總以及一眾官員的罪證入宮覲見天子。
趙毅能夠想到、李桓自然也能夠想到,如果有其他選擇的話,李桓也不想一上來就搞得滿朝文武百官都成了死對頭。
只可惜就如許多人背后所說的一般,他就是一個幸臣,僥幸得了天子看重,沒有根基,沒有幫手,哪怕只是為了自保,他也必須要以這種睚眥必報,瘋狂的姿態示人。
不過李桓也是知道朱厚照是一位什么樣的帝王,這才敢這么干,否則隨便換一位天子在位,他敢這么干,說不定一覺醒來就被卸磨殺驢了。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宮中,李桓見到朱厚照的時候,朱厚照正命幾名看上去仙風道骨模樣的道人、喇嘛退下。
心中雖然有些奇怪,不過李桓卻沒有多問,上前沖著朱厚照一禮道:“臣李桓拜見陛下。”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一副精力不濟的模樣揮手道:“朕說過了,卿家見朕就不必講究這些虛禮了!”
李桓起身將手中的卷宗交給一旁侍奉的丘聚、高鳳道:“陛下,臣看您氣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請太醫…”
朱厚照聞聽要請太醫,頓時面色一變搖頭道:“不用,朕身體好著呢,就是這兩日著實操勞了一些。”
說著朱厚照看著李桓,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道:“李卿家,你可真是做下好大的事啊,朕在這深宮之中都聽到許多關于你的傳言。”
李桓忙道:“臣惶恐,臣不過是恪盡職守,卻是不知別人背后如何議論臣!”
朱厚照見狀忍不住道:“朕可是聽說你抄沒史浩府邸的時候,直接推到了史浩府邸的高墻,當著京師百姓的面,挖出被史浩所殘害的孌童的尸骨,甚至還將氣勢洶洶尋你麻煩的王濟之給氣的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李桓聞言忙一副無比委屈的模樣道:“陛下,要說將史浩的罪名示之于眾,臣認了,可是要說將王閣老氣的口吐鮮血,這可不關臣的事。”
朱厚照擺了擺手道:“反正現在朝中都流傳說你李桓就是閣老克星!但凡是閣老遇到了你,準沒好事。”
李桓那叫一個委屈啊,閣老克星,這是什么破名頭啊,這讓李東陽、楊廷和、焦芳幾位閣老聽了怎么想,這不是給自己拉仇恨嗎?
看李桓委屈巴巴的模樣,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好奇道:“朕看你帶了一堆卷宗,是什么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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