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依然是神色平靜的坐在那里,仿佛是絲毫沒有受到一眾官員彈劾的影響一般。
在朱厚照身前的廣場之上,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地,六科、都察院、六部乃至翰林院等各個衙門皆有官員挺身而出,群起彈劾李桓、王陽明二人。
正常情況下,天子不管心中如何想,終歸是要做出反應,給百官以答復才是,只是不知道為何,此時身為天子的朱厚照卻顯得非常的平靜。
有跪伏在地的官員偷偷的向著天子看過去,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天子那一張沉靜的面容的時候,莫名的心中泛起幾分不安來。
李東陽、楊廷和、王鏊、劉宇幾人長身而立,身為內閣閣臣,面對這般情形倒是顯得頗為沉穩。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一聲冷哼傳來,打破了場中的寂靜。
眾人不禁循聲望去,就見站在勛貴行列當中的英國公張侖、成國公朱輔等一眾勛貴皆是對他們怒目以視。
當看到發聲的乃是勛貴的時候,陳文良、呂泰等人皆是露出幾分不屑之色。
若是開國之初的話,勛貴集團的力量甚至能夠壓制他們一頭,可是經過一代代人的努力,終于將勛貴集團給扳倒,如今勛貴宛如擺設一般,這次百官為何這么多人這般齊心的彈劾李桓、王陽明,一方面是針對李桓的緣故,另外一方面何嘗不是要繼續打壓勛貴集團。
哪怕勛貴集團只是露出抬頭的跡象,他們也要毫不猶豫的打壓,所以說勛貴集團的反應完全在這些官員的意料之中。
李桓如今可謂是勛貴集團的代表人物,畢竟李桓可是娶了英國公府、成國公府兩家的貴女,要說李桓不是勛貴集團的一份子的話,怕是都沒有人會相信。
現在勛貴集團站出來為李桓開口說話,那是再正常不過,真要是勛貴集團沒有什么反應的話,那才是怪事呢。
張侖冷哼一聲當即上前一步沖著朱厚照道:「陛下,臣英國公張侖有話要說。」
朱厚照看著張侖微微頷首道:「講!」
張侖沖著天子一禮,然后轉身目光落在那些拜倒于地的一眾官員身上冷笑一聲道:「諸位口口聲聲說大將軍、大都督意圖謀逆,爾等可有真憑實證須知沒有實證,便要構陷朝廷重臣,此乃大罪。」
捋著胡須的朱輔上前一步,冷冷的道:「前方眾將士浴血奮戰,為國殺敵,殲滅十余萬韃靼人,保家護國,可謂忠貞不二,眼下有功之將士尚未還京,爾等便如此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構陷朝廷有功之重臣,莫非要為了一己私利,逼反數十萬有功將士不成!」
定國公徐光柞則是滿臉不屑的道:「要本公說的話,爾等必然是得了那胡酋達延的好處,構陷朝廷忠良,爾等明為漢臣,實為漢賊也!」
「你......」
鬢發須白的左都御史陳文良聞言頓時羞怒交加,憤然沖著徐光柞怒斥道:「徐光柞,你血口噴人,我等一心為公,何來徇私之說。」
說著陳文良指著張侖、朱輔、徐光柞等勛貴冷笑道:「諸位既然說我等冤枉了李桓、王陽明他們,那么本官便問諸位,面對朝廷行文,李桓、王陽明他們為何抗命不尊,其眼中可還有朝廷法度,可還有陛下乎」
天邊蒙蒙亮,高大的宮墻之外,皇城之前停了黑壓壓一片的馬車、轎子,許多官員家的仆從或者親信幕僚此時正侯在宮門之外,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么。
一名年約四十許的青衫文士此刻正與幾名同樣氣宇不凡的文士聚在一處,這幾人正是陳文良等幾位朝廷重臣的心腹。
這些人早早的隨同自家恩主前來,雖無有資格進入皇城參加大朝會,卻一個個的停在此間只為第一時間得到今日大朝會之上,自家恩主彈劾李桓、王陽明的結果。
一般人或許還不知道大朝會之上會發生什么,但是卻有極少一部分人甚至都參與到其中,為自家恩主出謀劃策,自然清楚今日大朝會之上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就聽得一名文士帶著幾分期冀看向皇城方向道:「若是所料不差的話,這會兒大朝會也該開始了,或許要不了許久,一場好戲就要上演了。」
邊上的一名文士捋著胡須,輕笑點頭道:「文琪兄所言甚是,今日諸位老大人聯名上奏天子,彈劾李桓、王陽明他們,縱然無法坐實他們謀逆之罪名,也要壞了天子與李桓之間的那一份君臣之義,只要天子對李桓恩寵不在,區區一個李桓,隨時可以將之踢出朝堂。」
呂莊乃是戶部侍郎呂泰的族親,更是弘治年間的舉人,可以說若是愿意的話,借著呂泰的權勢,未嘗不可在地方上謀一任縣令的官缺。
不過呂莊素有智謀,被呂泰所倚重,所以說一直以來便跟在呂泰身旁為其出謀劃策。
這會兒呂莊帶著幾分笑意道:「怪只怪他李桓自己行差踏錯,竟然攜數十萬大軍遷延不歸,此為取死之道爾,天子縱然是對其再如何信任,涉及兵權,也要生出幾分間隙以及懷疑,我等只需順勢而為便可將李桓此獠推進無底深淵。」
說話之間,深知內情的幾人相視而笑道:「哈哈,此番李桓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失了天子寵信,介時便是有仇的報仇,有冤的抱冤啊。」
其中一名文士眼中噙著熱淚向天拱手拜了拜顫聲道:「恩師一門數十口慘死于奸賊李桓之手,今日我這做弟子的終干可以為老師抱得大仇了。」
呂莊看了那文士一眼道:「湯兄節哀,為李桓所害之人何止謝老大人,此番定要他李桓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呼嘯而來,由遠及近,瞬間便引起了宮門之前一眾人的注意。
實在是這個時候除了一些低聲的議論聲之外,并無其他聲音,畢竟宮門之前,皇城重地,沒有人敢在此喧嘩。
同樣皇城宮門之前也沒有誰人敢縱馬馳騁,所以說當聽到那馬蹄聲以及遠處一隊人馬呼嘯而來的時候,眾人方才無比驚訝的看向來人。
「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膽!」
「皇城重地,竟有人敢縱馬而行,皇城宿衛莫不是瞎子不成」
一時之間看著遠處呼嘯而來的隊伍,許多人驚異不已的同時也生出看好戲的架勢來。
果不其然,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是第一時間便驚動了皇城外維持秩序并且守護皇城的皇城禁衛的注意。
就見一隊皇城禁衛第一時間便快步而來,一行十幾人的皇城禁衛在自家小旗官的帶領下向著那一隊縱馬而來的騎兵迎了上去。
來人其實人馬并不多,也只有十幾騎,可是隨著來人越來越近,竟給人一種如山的壓力,仿佛尸山血海撲面而來。
初生的朝陽剎那之間爬出天邊云海,剎那之間天邊一縷初生的朝陽灑落,正映照在那為首的身影之上。
借著那朝陽光輝,宮門之前原本便投向對方的那一道道目光頓時落在其身上,剎那之間,當看到那一道身影的時候,不知多少人在瞬間便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驚駭以及難以置信的神色。
「是他,怎么會是他!」
「這不可能,幻覺,一定是幻覺,他不是在延安府嗎,為何會出現在京師」
出現在一眾人眼中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戰而名傳天下,攪動京城風云的威武大將軍李桓。
以李桓的威名,在場一眾人幾乎是人盡皆知,甚至大半人都曾親眼見過李桓,對于李桓并不陌生。
畢竟這些人能夠陪著各家的老爺們上朝,自然都是心腹之中的心腹,要說不認識李桓這位天子最為倚重的重臣的話,怕是也沒有資格跟在他們各家老爺身邊。
當然也不排除極少數人是真的沒見過李桓,可是就算是沒有見過李桓,也聽過李桓之名,這會兒聽著身邊之人的驚呼聲,自然是第一時間便知曉了李桓的身份。
「李桓他回京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為何我等一點消息都沒有接到」
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李桓突兀的出現在這里的時候,許多人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莫名的生出幾分不妙的感覺來。
尤其是如呂莊、文琪幾人在吃驚的同時,瞬間便生出不安來。
自家老爺這會兒正在皇城之中參加大朝會,更是準備在大朝會之上彈劾李桓,想要坐實李桓謀逆之名。
可是這會兒百官所彈劾的對象竟然就這么的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京師,呂莊、文琪他們可以想象得出,等下李桓若是突然出現在大朝會之上,不知多少人要為之愕然,跌掉了下巴。
與此同時李桓縱馬到了近前,而那一隊皇城禁衛也在第一時間便認出了李桓。
畢竟這些皇城禁衛可是李桓自錦衣衛之中親自挑選出來的,要說起來的話,李桓對他們也算是有提拔賞識之恩的。
再加上李桓又執掌錦衣衛,可謂是這些皇城禁衛的頂頭上司,所以說在見到李桓的瞬間,那一隊皇城禁衛第一時間便向著李桓拜了下去道:「見過大人。」
李桓翻身下馬,與此同時身后李虎、李果、林平之、徐英等十幾人齊齊翻身下馬,一身煞氣肅立于李桓身后。
四周不少人看到李桓身后的李虎、李果幾人的時候不禁面色微微一變,實在是這些人身上煞氣太重了,那股子仿佛透著濃郁血腥之氣的煞氣令人不敢直視。
可以想象李果、李虎等人跟著李桓在沙場之上縱橫馳騁,每一個人所殺的韃靼人怕是都不下百余人,身上所凝聚的血腥煞氣之濃可想而知。
縱然是一介屠夫都令人心悸,更不要說是這些百戰殺伐,雙手染血的人呢。
此時那小旗官向著李桓道:「大人可是準備進宮求見陛下」
李桓微微頷首笑道:「李某回京,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去覲見陛下。」
那小旗官聞言連忙道:「下官這便命人為大人打開宮門。」
不少人聞言皆是露出愕然之色,畢竟許多人以為如今宮門關閉,任是誰都別想輕易進宮,但是聽那小旗官的意思,似乎是要放李桓進宮,登時便有人沖著那小旗官開口怒斥道:「爾等好生大膽,皇城重地,未經通秉,沒有天子旨意,爾等竟然敢私自放人入宮,爾等項上頭顱怕是不想要了吧!」
開口呵斥之人正是湯禹,也是先前眼含熱淚禱告上蒼,言及可為其恩師報仇之人。
湯禹滿腦子想的便是阻止李桓入宮,畢竟這會兒大朝會之上,可能百官已經開始彈劾李桓了,若是讓李桓進了宮,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么意想不到的變故,所以當看到那小旗官竟然想要私自放李桓進宮的時候,湯禹想都沒有多想便直接站了出來。
湯禹一聲呵斥直接令四周不少人回神過來,如文琪、呂莊等人也都齊齊的向著那小旗官等人看了過去。
只聽得呂莊開口盯著那小旗官道:「諸位身為皇城禁衛,當知皇城安危之重,可莫要一時糊涂,做出后悔莫及之事啊。」
「對,對,皇城重地,豈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說的好,李桓又如何,沒有天子旨意,他也休想擅入皇城。」
一時之間,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是針對那小旗官的就是針對李桓的,有威脅,有嘲諷,不一而足。
小旗官只是愣了一下,抬頭看了四周沖著他指責不已的人一眼,冷哼一聲道:「住口,皇城重地,又豈容爾等在此喧嘩。」
說話之間,小旗官當即冷喝一聲沖著身旁十幾名手下道:「都給我盯好了,誰若然再敢開口喧嘩,即刻掌嘴三十,亂棍打出去。」
「是!」
頓時十幾名皇城禁衛滿臉興奮的齊聲應答,一雙雙興奮的目光投向四周一眾人。
原本對小旗官或者李桓譏諷不已的四周眾人聽了小旗官的命令,再看那些皇城禁衛的反應,登時一個個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原本的喧嘩聲戛然而止。
眾人睜大了眼睛,怒氣沖沖的盯著小旗官,眼中的怒火幾乎能夠將人給燒死,人群之中杜澤忍不住沖著那小旗官怒道:「你敢,我家老爺乃是左都御史......」
李桓負手而立,神色淡然的看著一眾人,聽了小旗官的話之后,李桓看向小旗官的目光當中不禁充斥著一股子欣賞之色。
小旗官名喚嚴七,本就是出自于錦衣衛系統,后經李桓抽調,進入皇城成為皇城禁衛一員,對李桓充滿了欽佩以及敬仰,這會兒感受到李桓那目光之中的欣賞,頓時整個人心中別提多么的激動和歡喜了。
這是得到了李桓的認可了啊。
可是還沒有等到他高興多大會兒功夫,杜澤便開口打臉于他,這如何不讓嚴七為之惱火。
他可是剛剛下令不許眾人喧嘩,結果這邊話音剛落下,杜澤便直接同他對著干,這不是打臉他又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這會兒負手而立的李桓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嚴七心中為之火冒三丈,先是沖著李桓拱手一禮,隨即便沖著開口威脅他的杜澤大步走了過去。
只是兩步邁出,嚴七便走到了杜澤近前,杜澤眼見嚴七向著自己走來,眼中滿含怒火的盯著他,心中咯噔一聲,不知道為什么心中莫名的生出幾分后悔來。
別人都沒有開口,為何他就忍不住開口了呢,不過很快杜澤便想到了自家老爺可是堂堂的左都御史,執掌都察院,可謂是位高而權重。
這滿朝文武,又有幾人敢得罪都察院的御史啊,想到這些,杜澤心中的那點惶恐也一下子消失不見,膽氣為之一壯,滿是不屑的看向嚴七。
嚴七行至杜澤近前,冷哼一聲沒有說話,直接翻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杜澤臉上,那一巴掌下去,直接便將杜澤給扇的原地轉了個圈,滿臉難以置信的捂著瞬間腫脹起來的臉頰,口中鮮血直流嗚嗚叫道:「天殺的丘八,你一介卑賤的禁衛竟然也敢打我,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舉人老爺......」
嚴七聞言不禁眉頭一皺,心中微微一驚,不過當他看到李桓一臉欣賞之色的看著他時頓時心神一定,翻手又是一巴掌狠狠的扇了過去,當即又是將杜澤給扇的轉了一圈,這次杜澤兩邊面頰盡皆腫脹起來,雙手捂著臉,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口中嗚嗚咽咽道:「你敢,你怎么敢......」
此時的杜澤挨了兩巴掌,腮幫子直接腫脹起來,尤其是眼中還滿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那一副狼狽的模樣看的四周眾人一愣,下意識的咽了口水,只覺得自己的腮幫子都有些疼了起來。
「打的好,這等不積口德之輩,要我說就該拔了他的舌頭,縫上他的狗嘴!」
開口叫好的正是一身煞氣的徐英,顯然是聽到了杜澤方才的一番話。
[嗯,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