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不疑的話王陽明自然是聽到了,而沈廣的反應也是看在王陽明的眼中。
對于申不疑這位兵部侍郎,說實話王陽明其實是不怎么樂意對方一同前來的。
只是朝中不少官員對于天子命其總督軍務迎戰韃靼根本沒有什么信心,于是申不疑這位號稱熟讀兵書,兵法韜略無人可比的存在就被一眾文官公推了出來,成了他這位大都督的副手。
王陽明也沒有想到申不疑竟然會質問沈廣,以他對沈廣的了解,不用說,沈廣此舉肯定是要向曹雄等將領示威。
準確的說申不疑這是要以身份壓制曹雄等人,繼而從曹雄等人的手中接掌大軍的指揮權。
雖然說從大局來看,申不疑的目的并沒有什么錯。
畢竟想要對抗韃靼人,必然要聚集前線所有的力量,若是無法掌控所有的兵馬的話,怕是換做誰來都做不好這三軍主帥。
就算是申不疑不去做,王陽明也會考慮如何獲得曹雄的支持,但是如果是換做王陽明來的話,他自是不會像申不疑一樣以勢壓人,甚至最后強行自曹雄等人的手中將兵權接掌過來。
心中閃過這些念頭的王陽明看了申不疑一眼搖了搖頭道:“文方,曹總兵身為一鎮總兵,值此之際自然是要以軍務為重,又豈能擅離職守。”
本來還擔心王陽明也如申不疑一般抓著曹雄沒有親自前來相迎這個問題不放,沒想到王陽明竟然這般通情達理甚至還幫曹雄解釋。
自然而然的沈廣就對王陽明這位大軍主帥生出幾分好感來。
深吸一口氣,沈廣沖著王陽明一禮道:“非是總兵大人不肯前來,實在是韃靼人突襲威武大將軍所部,我家總兵大人如今正坐鎮前線隨時防備韃靼人的突襲…”
不等沈廣將話說完,王陽明捋著胡須笑道:“曹總兵以大局為重,如此方為我大明將領之本份,文方以為如何?”
說著王陽明的目光落在面色頗為不善的申不疑的身上。
申不疑淡淡的瞥了沈廣一眼,沖著王陽明拱了拱手道:“既然大都督這么說,下官自然無話可說。”
王陽明沖著沈廣道:“沈參將頭前帶路。”
當王陽明所部兩萬輕裝簡行的人馬接近鹿鳴鎮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了那臨時構筑出來的土墻。
申不疑目光看到那簡易的土墻,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以及不屑之色道:“竟然妄想以此抵擋韃靼人,這根本就是對我大明將士的不負責啊…”
說著申不疑沖著沈廣道:“這就是威武大將軍主持構筑的防線嗎?”
沈廣聽了申不疑的話頓時面色為之一變,看向申不疑的目光之中隱隱的帶著幾分不喜。
眼前這土墻雖然說看上去的確是簡陋了些,但是要說這土墻無法抵擋韃靼人卻是有些過了。
他們先前不正是靠著第一道土墻遲滯了韃靼人的沖擊,甚至還在李桓的帶領之下反撲韃靼人,就連韃靼人的萬戶官都在這土墻前丟了性命。
可是到了申不疑這位朝廷下來的官員口中,怎么聽著頗有一種要問罪的意思啊。
不過沈廣也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淡淡的看了申不疑一眼道:“不錯,這正是威武大將軍下令,我等將士拼盡全力構筑的防御。”
申不疑冷笑一聲道:“真是亂彈琴,附近又不是沒有城池,明明可以躲進城池之中,非要在這荒野之間構筑什么土墻,本官非要向陛下彈劾威武大將軍一本不可,我大明的將士可不能交給李桓這么一個不通兵事的人手中。”
李桓每戰必沖鋒在前,帶領著他們打退了韃靼人,甚至還占了一位韃靼萬戶官,尤其是李桓那縱橫無敵的身影更是烙印在了沈廣等大明將士的心中。
可以說這些士卒完全是將李桓視作戰神一般,現在申不疑竟然當著沈廣等人的面質疑李桓,甚至還要彈劾李桓,沈廣等人看向申不疑的目光自然是變得頗為不善起來。
一些曾跟著李桓反撲韃靼人,親手斬殺韃靼人的士卒這會兒盯著申不疑,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兵器,一股淡淡的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一旁的王陽明何等人物,只看沈廣以及沈廣麾下的士卒的反應就知道李桓在這些人心目當中的地位如何。
沈廣冷冷的看了申不疑一眼道:“申大人怕是要失望了,就是靠著這土墻,在威武大將軍的帶領之下,我等不單單是打退了韃靼人的沖鋒,更是斬殺了韃靼一名萬戶官,一戰殲滅四千余韃靼人…”
沈廣這話一出口,冷笑連連,正滿臉不屑的看著遠處的土墻的申不疑心中盤算著等下必須要好好的弄一份奏章出來彈劾李桓。
忽然之間聽了沈廣的話,申不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尖聲道:“不可能,就憑這不過一人高的土墻而已,竟然也想阻攔韃靼人,簡直就是個笑話,還敢說殲滅數千韃靼人,別不是威武大將軍他為了所謂的軍功,殺良冒功吧…”
就在這個時候,王陽明冷哼一聲道:“申不疑,住口,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信口雌黃,誣陷上官,你可知道這是什么罪名嗎?”
王陽明的怒喝聲一下讓申不疑回神過來,神色一滯,隨即眼睛一縮,心中生出幾分后怕。
他卻是忘了,李桓的品級、官位都比他高,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他那一番話可是不能亂說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安上污蔑上官的罪名。
看向王陽明的時候,申不疑就見王陽明正一臉不喜的盯著他。
這讓申不疑一下子反應過來,朝中一直有傳言,王陽明同李桓根本就是一伙的,兩人互為同黨。
只是王陽明乃是文人大儒,又是內閣閣老,時間久了,朝堂之上許多官員下意識的忽略了王陽明同李桓的關系。
申不疑就是忽略了這點,下意識的將王陽明當做與自己志同道合之人,所以才會那么肆無忌憚的攻訐李桓。
現在王陽明的反應讓申不疑一下子便意識到了王陽明同李桓乃是同黨,氣勢頓時為之一弱。
不過申不疑好歹也是天子欽封的副帥,雖然說王陽明能夠壓他一頭,但是申不疑也不是沒有同黨啊。
此番跟隨王陽明一同前來的官員可不在少數,其中相當一部分就是申不疑的至交好友。
申不疑從始至終的舉動只不過是這一部分人意志的一種體現罷了,這些人對李桓很是敵視,甚至還盤算著如何架空王陽明,篡取大軍統帥之權。
這會兒眼見王陽明斥責申不疑,幾名一直沒有開口的官員之中,一名官員上前一步沖著王陽明拱手一禮道:“大人,申大人也不過是擔心前線軍務罷了,并非是針對威武大將軍,還請大人明察。”
其余幾名官員也紛紛開口為申不疑求情。
王陽明本來就是敲打一下申不疑,此時見申不疑的氣焰被壓了下去,也就沒有多說什么。
正在這個時候,就見一隊人馬趕了過來,為首的赫然是一名身著盔甲的將領,只看那曹字大旗就知道來人必然是曹雄這位寧夏總兵官。
兩萬大軍趕來,聲勢自然不小,曹雄等人如何察覺不到。
曹雄大步上前,沖著王陽明一禮道:“寧夏總兵官曹雄拜見王都督。”
王陽明只看了曹雄一眼便微微頷首,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上前一把將曹雄給扶住道:“曹總兵為國殺敵,可謂勞苦功高,本督來的卻是有些遲了啊。”
曹雄聞言忙道:“都督說哪里話,這不過是末將的本份罷了,再說了,真的說為國殺敵,勞苦功高的話,當屬大將軍才是。”
聽到曹雄提及李桓,眾人不禁向著曹雄看了過來。而王陽明則是神色一正向著曹雄道:“曹總兵,聽沈參將所言,韃靼人突襲威武大將軍所部,不知如今雙方戰事如何了?”
曹雄神色一正,面色凝重的道:“不久之前哨探來報,大將軍率領大軍,一馬當先沖鋒在前,親自率領麾下兵馬殺入大軍之中,正同韃靼人廝殺正酣。”
聽曹雄這么一說,不少官員都皺了皺眉頭。
身為一軍主帥,不坐鎮中軍,竟然如一個小兵一般沖殺在前,這不是勇武,而是沒有大局觀啊。
申不疑更是冷笑不已,帶著幾分不屑道:“李大將軍可真是沙場虎將啊。”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夠聽得出,申不疑這話可不是什么夸贊之詞,而是在暗暗諷刺李桓乃是無腦莽夫而已,最多也就是能夠做一名沖鋒陷陣的莽將。
王陽明就像是沒有聽到申不疑的話一般,神色鄭重的道:“大將軍同韃靼人在何處交戰?”
曹雄向著土墻一側指了指道:“差不多在數里之外,先前尚且能夠聽到喊殺聲,也不知為何,如今卻是聽不到了。”
王陽明皺眉道:“難道哨探沒有來報嗎?”
曹雄臉上也是露出幾分疑惑道:“末將也是感覺奇怪,正常來說這會兒末將派出去的哨探也該回來了,可是這么久了也沒見有人回來。”
王陽明聞言看著曹雄道:“哨探沒有回來,曹總兵難道就沒有再派人去探嗎?”
聽出王陽明的不虞,曹雄自然知道王陽明為何會如此反應,顯然王陽明認為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將領。
不過曹雄也不生氣,而是稍稍的安心一些,王陽明能夠意識到哨探的重要性,至少說明王陽明不是他所擔心的那種不通軍伍的書呆子。
深吸一口氣,曹雄連忙解釋道:“總督大人卻是誤會了,哨探沒有及時趕回,末將便已經派出了幾波人馬前去打探消息,想來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兒也該有消息傳回來了。”
聽曹雄這么說,王陽明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入了這簡易的堡壘之中,因為急行軍趕來的兩萬大軍不少直接都累的坐在那里歇息。
而王陽明、曹雄等人則是出現在了第一道土墻之前。
第一道土墻因為韃靼人的破壞的緣故,大半都已經坍塌。
可是只不過是一天的時間過去而已,昨日那一場大戰的痕跡尚在,就算是韃靼人退去之后,李桓下令將韃靼人的尸體以及戰死的明軍的將士的尸體整理出來,可是雙方大戰所造成的破壞以及數千韃靼人戰死留下來的血跡乃至許多被李桓打爆的韃靼人的斷臂殘肢飛的到處都是。
這么短的時間里,明軍士卒能夠將雙方戰死的尸體清理一空便已經不錯了,至于說那些斷臂殘肢之類的,還真的沒有收拾干凈。
所以說放眼望去,倒是能夠看到一些斷臂殘肢。
王陽明在曹雄的陪同之下默默的走在那坍塌的土墻之后,看著大戰之后的痕跡。
至于說申不疑等一部分官員同樣也是跟在后面,看著那坍塌的土墻,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甚至有人嘴角露出笑意,想著立刻以這土墻書寫一篇彈劾李桓的奏章出來。
突然之間腳下一軟,一名官員身子一晃,下意識的跌坐于地,一只手不知按在了什么上面,軟軟的、黏糊糊的,那官員下意識的抓了一下同時看了過去。
這一看卻是不得了,緊接著就聽得一聲凄厲無比的尖叫:“救命啊!”
陳琪連滾帶爬,一只手沾滿了鮮血,臉上滿是驚恐之色,那速度之快簡直是令人瞠目結舌。
眾人也是被陳琪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給嚇了一跳,齊齊看去就見方才陳琪跌倒的地方赫然是一片坍塌的土墻,而在坍塌的土墻之中隱約可以看到一截血肉模糊的尸體。
方才陳琪就是一腳踩在了那尸體上面,身子軟倒又一只手按在了那血肉模糊的尸體上面,結果可想而知。
不只是陳琪,除了那些在戰場之上早已經見慣了各種血腥場景的將領之外,隨同王陽明而來的不少官員看到那一具只有半截破爛身子,幾乎是五臟六腑都被打爛了的血腥情形的時候都忍不住趴在那里干嘔起來。
將這些文官的反應看在眼中,曹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色。
沈廣方才可是偷偷的將申不疑為難他的事情告訴了曹雄的。
曹雄好歹也是一鎮總兵,雖然說奈何不得申不疑這位朝廷的高官,可是并不代表他就不會記仇了啊。
此時看到這些文官一個個被嚇得失魂落魄的模樣,曹雄自是用滿是不屑的語氣向著面色慘白,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吐出來的申不疑道:“申大人真是好膽魄啊,末將佩服。”
說著曹雄看著那半截尸體用一副欽佩的的語氣道:“若是本官沒有看錯的話,這一具韃靼人的尸體必然是為大將軍所殺,也只有大將軍隨手一擊之間才能夠將一名韃靼士卒打爆…”
申不疑哇的一聲,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四周不少士卒皆是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申不疑等人。
“莽夫、莽夫,全都是一群莽夫!”
幾乎將酸水的吐了出來的幾名文官只能靠著幾名士卒的攙扶才勉強站著,口中輕聲呢喃不已。
沒有理會這些人,王陽明輕嘆道:“只觀這一片戰場就能夠想象得出不久之前這里發生過何等慘烈的大戰。”
曹雄聞言輕嘆道:“都督所言甚是,虧得有大將軍親自坐鎮,即便是如此,我軍也死傷了上千人之多。”
正說話之間,大地微微震動,一眾人感受到如此大的動靜皆是面色為之一變。
“大隊騎兵,這是大隊騎兵。”
曹雄面色大變,口中驚呼出聲。
王陽明則是神色凝重的盯著遠處,隱約之間可以看到遠處的滾滾煙塵如同一道長龍一般襲來。
曹雄沖著身邊一名將領道:“何偉,快判斷一下,來人究竟有多少人馬?”
被曹雄點名的那名將領看上去沒有任何的特色,乍一看就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軍中將領。
不過這會兒何偉卻是凝神靜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通過大地的震動來判斷來敵的數量。
王陽明聽到了曹雄的話不禁詫異的向著何偉看了過來。
要知道就算是王陽明修為高深莫測,可是他也無法判斷來人到底有多少人馬?
但是看曹雄的意思,似乎這位將領竟然能夠通過大地的震動來判斷來犯之敵有多少人馬!
何偉吐出一口氣,抬頭向著曹雄一禮道:“總兵大人,如果說末將沒有判斷錯的話,來敵怕是有兩萬余兵馬。”
曹雄聞言面色大變道:“這么多人馬,這么說這動靜就不是大將軍所部鬧出來的了。”
李桓麾下也不過是萬余人馬而已,然而何偉卻說來人至少有兩萬余,這人馬數量都對不上,肯定不是李桓所部。
王陽明神色鄭重的看著何偉道:“這位將軍,你可以確定嗎?”
何偉當即點頭,而曹雄則是向王陽明解釋道:“都督有所不知,何偉他的確能夠通過大地的震動大致判斷來人的數量多少,雖然說沒那么準確,可是也不會差距太大。”
王陽明聞言向著曹雄點了點頭道:“這么說來,那就是韃靼人殺過來了。”
雖然說心中也擔心李桓所部人馬如今究竟如何,可是王陽明卻是毫不猶豫的向著曹雄道:“曹總兵,本督命你立刻指揮所部兵馬進入第二道土墻之后隨時迎戰。”
曹雄當即應命道:“末將遵命。”
王陽明又看向身旁的關征道:“關指揮使,你立刻前去集結兵馬坐鎮第三道土墻,隨時支援曹總兵。”
關征抱拳領命而去。
大軍很快行動起來,好一會兒曹雄分派手下將領完畢,目光一掃,當其看到王陽明的時候不禁一愣,原來這會兒王陽明竟然還沒有離開。
面色微微一變,曹雄忙大步向著王陽明走了過來。
與此同時數里之外,煙塵滾滾,李桓一馬當先,身后則是大勝而歸的一眾將士,加上被繳獲的萬余戰馬以及數千俘虜,,旌旗飄揚,所有的將士一個個隨渾身浴血,然而卻精氣神高漲,意氣飛揚,一看就是大勝而歸的得勝之師。
徐英、陳昂、任平等將領精神抖擻的跟在李桓身側,徐英一邊縱馬馳騁一邊向著李桓大笑道:“大將軍,咱們此番大勝而歸,怕是曹雄他們見了都要驚掉了下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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