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知曉了李桓即將要離開京師的消息,谷大用、丘聚、張永等人全都趕了過來。
在朱厚照為李桓所設的宴席之上,君臣之間放下了各自的身份,歡笑暢飲。
在谷大用等人看來,李桓此番選擇前往江浙福建沿海之地完全就是將自己置身于一個極其兇險的環境當中。
這點就看這段時間劉瑾出入之間不但東廠派出大量的好手暗中護衛,甚至連京中駐軍都派出了一個百戶官率領兵馬隨護。
即便是如此,劉瑾仍然是時不時的遭受到刺殺,可見劉瑾此番推行新政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要劉瑾去死。
哪怕是李桓以查錦衣衛千戶韓凌滅門一案的借口前往地方,以文官集團對李桓的痛恨程度,如果李桓呆在京師之中還好,有劉瑾吸引了文官集團的目光,一時半會兒之間倒也沒有誰來尋李桓的麻煩。
然而一旦李桓離開京師,文官集團不介意連李桓一同也給料理,反正只要離開了京師,再想回京的話,那就是千難萬難了。
谷大用幾人如今也算是將李桓當做自家的盟友來看待,再加上平日里雙方沒有什么利益沖突,相處的還算融洽,所以皆是開口隱晦的提醒李桓。
只是李桓注意已定,對于谷大用等人的好意提醒表示感謝。
看勸不動李桓,谷大用輕咳一聲道:“罷了,李兄弟你此去須得小心才是,一路上多帶錦衣衛護衛,實在不行,我從御馬監騰襄四衛之中精挑細選一批干練之士隨你前往,護你周全如何?”
谷大用這話一說,朱厚照頓時眼睛一亮,他只是擔心李桓的安危了,卻是忘了想辦法如何提高李桓的人身安全。
谷大用的話倒是讓朱厚照生出了派出兵馬護衛李桓的想法。
就聽得朱厚照開口道:“李卿,朕這便傳令騰襄四衛抽調三百精銳,隨你一同前往福建如何?”
李桓聞言不禁苦笑道:“陛下,臣是去查案,又不是去平定叛亂,帶這么多人出京,人多眼雜不說,就是這一路上的折騰就夠了。再說了,以臣的實力,如果說對方真的能夠威脅到我的話,多了這三百精銳也未必能夠起到什么作用。”
朱厚照卻是堅持己見道:“人多總好過人少,真的遇到了兇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生機。”
李桓笑了笑道:“陛下若是實在放心不下臣的安危的話,不若派一百士卒隨我前往便是。”
看朱厚照還想說什么,李桓就道:“陛下莫要忘了,臣祖籍福建,祖上承襲瑯岐嶼百戶官之位,別的衛所調動不了,瑯岐嶼衛所的兵卒還是能夠調動的。”
聽李桓這么說,朱厚照這才算是作罷,其實他也知道,派上百士卒護送李桓前往福建已經是有些過了,就像李桓所說的那樣,又非是平叛,除非是地方衛所全都叛變了,佛則以他賜給李桓的權柄,隨時可以抽調地方兵馬聽用。
宴席過后,李桓陪著朱厚照在御花園當中慢慢的散步,這會兒朱厚照腳步一頓,猛然之間回首便是一拳打出。
李桓見狀只是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便避開了朱厚照那一拳,不過朱厚照卻是連環攻擊,打出一拳又一拳。
好一會兒,朱厚照見觸碰不到李桓的衣角便一臉笑意的收手看著李桓道:“朕修煉龍象般若功,平日里同丘聚他們幾個老貨交手,他們也是不敢同朕硬碰,結果卻連李卿你的衣角都碰不到。”
李桓聞言笑道:“陛下不愧是天家龍種,這龍象般若功陛下竟然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便已經達到了第二層境界,常人修煉至少要兩三年時間,以陛下如今的實力,已是遠超常人了。”
朱厚照聞言先是一喜,似乎是在為自己的天資而得意,但是很快就忍不住搖頭道:“朕同李卿你幾乎同時修煉龍象般若功,結果你都修煉到了第九層了,而朕也不過是才修煉到第二層,這…”
看朱厚照一臉飽受打擊的模樣,李桓笑道:“陛下卻是沒說臣先前便已經修煉了十三太保橫煉,再行修煉龍象般若功自然是事半功倍,突飛猛進。”
朱厚照正色道:“朕知道李卿你如今實力驚人,可是朕也聽聞江湖之上高手眾多,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李卿此去須得小心謹慎才是,有些事朕寧可慢慢來,也不想李卿你為此而受到什么傷害。”
別人不清楚,但是朱厚照再清楚不過李桓此行的真正目的,所謂的查案乃至為父報仇只不過是李桓此行目的的幌子罷了,相比李桓要做的事情,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桓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得朱厚照道:“來人,取盔甲來!”
很快就見丘聚、高鳳二人帶著幾名小內侍捧著幾件東西走了過來,李桓看了一眼大致能夠看出,這應該是一件盔甲的各個部分。
盔甲呈玄黑色,那顏色黑的發亮,一看便非是一般的凡鐵鍛造而成。
朱厚照笑道:“這是朕特意命將作監取天外隕鐵耗費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特意為李卿你打造出來的盔甲。”
說著朱厚照將其中一部分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怕是足有十幾斤之中,這不過是護臂部分罷了。
輕輕的敲擊了一下,聲音悠揚,朱厚照正色道:“此盔甲堅韌無匹,將作監曾以火銃、強弩試射,也不過是在其表面留下那么一絲微不可查的劃痕罷了。所以除非是李卿你站在原地不動,任憑床弩這等大殺器攢射,否則的話,有此盔甲在身,當可保你無恙。”
李桓不禁心生感動,這樣一件盔甲看似簡單,實則無論是材料還是工匠,皆是世間難尋,就算是頂級的公侯之家見了,怕是也要眼紅,希望能有一件這般的盔甲傳家。
看到李桓神色變化,朱厚照哈哈笑道:“來,為李卿披甲,讓朕瞧一瞧李卿著此甲胄,可威武否!”
高鳳、丘聚幾名小內侍上前,侍奉著李桓將那一件甲胄換上,不得不說這全套的甲胄在身,竟然將李桓渾身上下護持的無比嚴密,尤其是如心臟、背心、胸腹等要害部位,更是不用有絲毫擔心。
當甲胄上身,李桓曲肘、抬腿、揮拳,竟流暢如意,絲毫不受身上盔甲的影響,顯然設計、打造這一身盔甲的匠師早已經考慮到了這些方方面面的細節。
盔甲重達百斤,等閑的將領若是穿上,怕是堅持不了許久便要氣喘吁吁承受不住了,但是對于修煉了外家功夫的猛將而言,這樣一身不輕不重的盔甲卻是最好的防身利器。
尤其是對于李桓而言,區區百斤重的盔甲,對他來說不敢說輕若鴻毛,卻也是感受不到絲毫的壓力。
一襲黑色甲胄在身,雖是純黑色,卻絲毫不顯粗糙,表面锃亮,將李桓襯托的英武之氣十足。
一旁的朱厚照看著李桓那一身盔甲在身的模樣不禁眼中放光沖著丘聚、高鳳二人道:“大伴,給朕吩咐將作監,就按照李卿這具盔甲,為朕也打造一件出來。”
顯然是沒想到朱厚照竟然還有這般人來瘋的一面,兩人不敢違背朱厚照的旨意,連忙點頭應了下來。
反正他們跟在朱厚照身邊,早就知道朱厚照喜好武事,正跟著李桓修煉一門可以增長氣力的功法,所以他們倒也不擔心真的將盔甲打造出來會給朱厚照造成什么傷害。
嘩啦一聲響,李桓沖著朱厚照拜倒道:“臣,拜謝陛下。”
朱厚照竟然能夠想到為他打造這么一身盔甲,這等寵信自是令人感動,李桓自也不例外。
朱厚照上前將李桓扶起看著李桓道:“朕只希望李卿此去能夠平安歸來,朕還想著有朝一日你為朕之大將軍,為朕開疆拓土呢。”
李桓聞言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大明昭昭,山河永固,日月所照,皆為漢土!”
朱厚照同樣雙目放光的道:“日月所照,皆為漢土。”
大明正德二年三月二十八,一道圣旨傳出,令滿朝文武為之側目。
欽封李桓為中軍都督府都督簽事,享欽差儀仗,巡視福建、江浙諸省,徹查福建錦衣衛千戶韓凌滅門一案,曉諭地方文武,皆受節制,凡有違逆者,許先斬后奏。
這一道旨意直接炸懵了不少人,有人沉思思考天子在劉瑾推行新政的緊要關口突然之間派李桓以欽差的身份赴東南之地徹查錦衣衛千戶滅門大案到底意指何方。
同時也有人聞訊大喜,在京師重地,錦衣衛的力量極強,哪怕是他們恨李桓要死,縱有千般手段,卻也難以施展,但是如果李桓離開了京師,他們便有把握讓李桓再也沒有機會回來。
正常而言,做為代天巡查地方的巡查御史一般都是由文官充任,像李桓這般以錦衣衛官員、中軍都督府都督簽事武職的身份充任卻是極其罕見。
不過隨后宮中傳出的一道旨意讓一些想要以此做問題的官員閉上了嘴巴。
原來朱厚照又令督察院御史王守仁為巡查副使隨行。
王守仁在正德初年因為得罪了劉瑾的緣故被劉瑾貶謫至貴州龍場,這一呆就是兩年時間,不久之前才在李桓的建議之下,由天子下詔將其召回,入督察院,任命其為十三道監察御史當中的福建道監察御史。
可以說王守仁從貴州龍場一驛丞一躍成為十三道監察御史之中的一道監察御史,絕對是一飛沖天了。
雖然說品階上沒有提升多少,可是權柄之上簡直是天壤之別。
驛丞是什么官傻子都知道,可是負責一道監察的監察御史,那可是權柄赫赫,幾乎無其不可監管的部門。
任何一道監察御史下到地方幾乎就相當于是代表天子的巡按御史,見官大一級,無人不受其監察,縱然是分封地方上的王爺見了,也要畏懼上幾分,生怕對方一道奏章呈于天子,為自己帶來禍事。
雖然說此番天子任命李桓為欽差正使,王陽明為欽差副使,有違常例,畢竟朝中文武早已經習慣了以文御武,這一次卻是將李桓擺在王陽明這監察御史上面,自然是讓不少官員很是不滿。
可是考慮到李桓身份的特殊性以及這次也是徹查錦衣衛內部大案,文官集團倒是罕見的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面大做文章予以阻撓,使得天子的旨意順利通過。
李桓接到天子旨意之后,第一時間便命令陳耀召集三百錦衣衛,與此同時,谷大用前日所許諾的一百騰襄四衛精銳甲士也由一名百戶官的帶領下前來聽用。
負責統領一百騰襄四衛銳士的百戶官名喚趙大柱,名字雖然不怎么樣,但是這趙大柱在騰襄四衛之中能夠脫穎而出被谷大用挑選出來給李桓聽用卻是有著真材實料。
年約三十歲的趙大柱出身于地方衛所,其父乃是世襲衛所千戶,只可惜他上有兩個兄長,所以那世襲的千戶官與他自是無緣,但是趙大柱卻又天生神力,自幼習武,練就了一身好武藝。
于是趙大柱之父便在千年谷大用整頓騰襄四衛營之時疏通關系將趙大柱給送進了騰襄四衛營。
趙大柱憑借著一身強悍的實力在一次軍中大比之中進入了谷大用的視線,從一介小伍長一躍成為統領上百精銳兵卒的百戶官。
其一身實力之強被谷大用贊為騰襄四衛營近兩萬人中前三甲之列。
說實話,李桓見到趙大柱的時候還真的是頗為驚訝,因為趙大柱修煉的同樣是將門傳承的橫煉外家功夫,一身實力之強在李桓看來甚至要強出陳一刀幾分,絕對是一流好手中的佼佼者。
因為出身世襲千戶之家,再加上又在御馬監統轄的騰襄四衛營聽用,所以趙大柱對于被派到李桓手下聽用并無一絲的不愿與不服。
相較于文官集團那種面對錦衣衛或者太監又或者武將之時的那種高傲與不屑,趙大柱的出身顯然不會有這種毛病。
尤其是李桓主動與他交手之下,不過十幾招便令其毫無招架之力,這一下就讓趙大柱對李桓心悅誠服。
看著三百錦衣衛、一百騰襄四衛精銳甲士,雖然說只有四百人,但是李桓竟有一種直面上萬人馬的感覺。
巡查完了錦衣衛以及一眾兵卒,李桓沖著陳耀道:“可曾通知了那位王陽明監察御史?”
陳耀聞言忙道:“陛下旨意下達后,屬下已經第一時間派人前去通知王御史前來此地匯合,或許那位御史大人就如同那些文官一樣,根本就不記大人將他從貴州龍場那鬼地方調回京師的恩情,故意擺架子也說不定!”
不只是陳耀有這般的想法,可以說在場一眾人,包括那位新來的趙大柱也是一樣的想法。
朝堂之上文官瞧不上武將,早已經是一個慣例,更何況還是監察御史這樣清貴的官員,真要說王陽明會高看他們一眼,便是他們自己都不信。
李桓雖然也知道這位五百年來僅出,儒家最后一位圣人肯定非是凡夫俗子可比,但是他對王陽明的印象更多的是來自于后世的記載,至于說王陽明本人究竟秉性如何,李桓還真不好判斷。
畢竟他與這位名動后世的儒家大佬從沒打過交道,更是連一面都沒有見過。
不過李桓倒是不認為王陽明會因為他錦衣衛以及武臣的身份而對他有什么看法,如果說真的如此的話,那他就不是王陽明,未來的心學集大成者,成為世人公認的儒家最后一位圣賢了。
陳耀看李桓神色平靜,倒也看不出李桓到底是什么心思,心中不禁對那遲遲還沒有到來的王守仁生出幾分不忿來。
看著李桓,陳耀道:“大人,要不要屬下派人去催一催對方,大人才是此行的正使,而他不過是一個副使罷了,就算他是清貴的監察御史,也不該讓大人在這里等著他吧。”
李桓擺了擺手笑道:“不必,那王陽明又不似咱們一般早有準備,一得了圣旨便可隨時出發,再等等就是了。”
既然李桓這么說了,眾人自然是老實的站在那里等著。
王守仁自己接到那一份圣旨的時候也是頗為訝異,同時心中那一團不解的謎團也一下子解開了。
本來王守仁被貶謫前往貴州龍場任一驛丞,日子雖然清苦了一些,可是他卻擺脫了世俗煩惱與種種糾纏,在那堪稱世外清凈之地潛心整理一身所學。
就在不久之前,他終于將一身所學融會貫通,悟出了心學一脈的至理。
在整理出自己所學所悟之后,王陽明想要在當地講學,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朝廷一道旨意將他召回,并且還是從一介貶謫的驛丞高升成為一道監察御史。
朝堂之上劉瑾權柄赫赫,氣焰滔天,而他當初就是因為得罪了劉瑾才被貶謫貴州龍場之地的,按說這種情況下,絕對沒有誰會冒著得罪劉瑾的危險將他這么一個貶謫之人調回京師。
但是偏偏朝廷就傳來了這么一道旨意,王陽明帶著滿心的疑惑回了京,然后去了督察院辦理了履任的文書。
王陽明還記得當時他拿著吏部的文書同督察院的吏員辦理手續的時候,督察院當中不少人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古怪。
當時王陽明還不清楚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沒有多久,王陽明便從一些友人口中知曉了其中的原委。
感情他之所以能夠從貴州龍場被調回京師,還獲任一道監察御史的清貴職位,完全是因為李桓奏請天子的緣故。
知曉自己是因為李桓才被調回京師,王陽明自然是非常不解,因為他自問同李桓根本就沒有什么交集,也沒有什么淵源。
當初他被貶謫地方的時候,李桓都還沒有入京,等到李桓入京了,他早已經在貴州龍場安頓下來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李桓的名頭太盛的話,王陽明甚至都不知道李桓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著那圣旨,王陽明突然之間生出一個感覺,那就是自己之所以被調回,恐怕就是為了給李桓前往福建一行做一個副使。
說實話,王陽明對于李桓并沒有什么異樣的看法,至于說外界對于李桓的污蔑,王陽明自然是嗤之以鼻,孰對孰錯,孰是孰非,他王陽明還是能夠看得清的。
甚至因為他是因李桓的緣故才被調回京中,得以如了督察院,而督察院同李桓之間的糾葛,那是人所周知,可以說督察院之中的那些御史,十之八九都恨不得將李桓給彈劾落馬,然后給他定一個抄家滅族的大罪。
可想而知這種情況下,同李桓扯上了關系的王陽明在督察院當中自然就成了一個另類的存在,不少人甚至暗中對其冷嘲熱諷,也就是王陽明經歷了一場貶謫,在貴州呆了三年,整個人心性早已經沉穩,對于旁人的看法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看著手中的圣旨,王陽明召來身邊唯一的一名弟子徐愛道:“曰仁,收拾一下行禮,隨為師前去見欽差李桓!”
徐愛看著王陽明手中的圣旨不禁道:“老師,您真的要接下這一份圣旨啊,本來您因調回督察院之事便被督察院的眾人所誤解,若是此番接下這一份圣旨,做了那李桓的副使,到時候只怕所有人都會以為您同他乃是一黨。”
王陽明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看了徐愛一眼道:“曰仁,為師行事,又何曾在意他人如何評價,若是他們認為王某是李桓同黨,那便是吧!”
徐愛聞言沖著王陽明躬身一禮受教道:“弟子這就去收拾行李。”
當王陽明帶著弟子徐愛出現在李桓面前的時候,李桓不禁頗為驚訝的看了王陽明一眼。
王陽明時年近四十歲,可是整個人看上去卻絲毫不像年近四十許的人,精氣神飽滿,已然有了宗師氣象。
“這是…”
李桓心中暗驚,都說京師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但是李桓這段時間還真的沒有見到過什么讓他看不透的人,就算是有隱形匿跡的強者,實力也不比他強出多少。
但是這會兒看著王陽明,李桓竟然有一種看不穿對方的感覺,王陽明給你給李桓的感覺就如同一方深潭一般,深邃而又不可揣測。
就在李桓打量著王陽明的同時,王陽明同樣也是在觀察著李桓,李桓名聲在外,哪怕是兇名,那也是知名度啊。
“好一個少年才俊,當真是國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雖不知李桓才學如何,但是單憑李桓那一身天下罕見的武力,那也可以說的上是一代將才了。
可以說二人見到對方的第一眼的印象都非常之不錯。雖然說李桓年不足二十,可是誰讓他受天子寵信,小小年紀便身居高位,論及品階更是遠超身為監察御史的王守仁。
因此王守仁第一時間沖著李桓拱手一禮道:“下官福建道監察御史王守仁,拜見李大人!”
李桓見狀忙大步上前沖著王陽明笑道:“李桓早就聽聞陽明先生之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托住王陽明下拜之舉,李桓一臉的笑意道:“此番能得陽明先生相助,福建之行當可無憂矣!”
雖不知李桓為何這般的熱情,不過王陽明卻是顯得頗為平靜,并沒有因為李桓的禮遇而有什么變化。
“大人謬贊了,此番下官定會盡力輔助大人辦好差事。”
看王陽明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李桓倒也沒有生氣,他是什么名聲再沒有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王陽明沒有一上來便擺著一張臉拒之千里便已經是超乎預料了。
說話之間,李桓看了看,結果發現王陽明竟然只帶了一名弟子,就連行禮什么的也不過是一個包裹不禁詫異的道“陽明先生,你的人什么時候能夠趕到?”
只當王陽明的仆從應該還在后面,所以李桓詢問了一句。
結果王陽明捋著胡須搖了搖頭道:“此去只有下官與弟子徐愛二人,別無他人!”
李桓不禁一愣,隨即笑道:“陽明先生當真灑脫,李某欽佩。”
說著李桓沖著王陽明道:“不知先生可能騎馬否?”
王陽明微微一笑道:“詩書禮樂御射本就是我讀書人的根本,陽明雖不比大人,卻也能上得戰馬。”
李桓大手一揮道:“來人,給陽明先生備馬!”
李桓已經看出王陽明一身修為高深莫測,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弟子那也是頗有幾分修為,自然不會擔心兩人會因為騎馬的緣故而受傷什么的。
很快眾人翻身上馬,就聽得李桓一聲令下,頓時浩浩蕩蕩數百人的隊伍向著城門方向而去。
這一路上,李桓等人鬧出來的聲勢卻是不小,不少人都遠遠的觀望著,尤其是那三百錦衣衛、一百精銳甲士更是讓許多人看的目瞪口呆,至于隨后的王命旗牌等旗號更是將李桓他們這一支隊伍的聲勢提升到了極致。
真正出了京師,原本的熱鬧景象頓時消失,大隊人馬行進,哪怕是官道常年維修,所過之處依然是煙塵滾滾,不過半天時間,幾乎所有人身上都布滿了風塵。
真當古代的交通環境非常好啊,晴天的情況下就是煙塵滾滾,風沙漫天,若是趕上了大磅礴,那道路幾乎是成了爛泥潭,難以行進。
所以說一個人遠道而來,風塵仆仆那已經是運氣相當不差了,至少沒有趕上陰雨天氣,否則那就不是風塵仆仆,而是一身的泥水了。
正常來說,如果李桓一行人想要在短時間內前往福建、江浙之地的話,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走京杭大運河一線,借助水路,直接便可抵達杭州府,進入江浙地界。
只是李桓卻沒有走水路的意思,反而是沿著官道一路南下,經保定府、順德府,一路馬不停蹄,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幾乎是沒有怎么停歇。
大半個月之后,一行人便已經進入河南開封府地界,這一路之上,經過多日的相處,李桓同王陽明倒是熟悉了不少。
王陽明雖為博學鴻儒之士,可是李桓也不差啊,本身就曾經歷過前世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如今更是有著過不不忘之能,這幾年之間,李桓可不單單是習武,前身習文的習慣也是繼承了下來,翻看了不知多少典籍。
因此在同王陽明的交談之中,有意無意之間所流露出來的那種廣博的學問以及對待一些問題令人耳目一新的見解讓王陽明都大為驚嘆。
雖然不敢說刷足了好感度,成為至交,但是李桓敢說,經過他這些日子同王陽明的交流辯論,王陽明對待他的態度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生極大改變。
此時一輛馬車之上,李桓同王陽明相對而坐,在二人面前卻是一張棋盤,黑白棋子犬牙交錯,可見兩人在這棋盤之上交鋒之激烈。
王陽明將一顆棋子落下,看李桓一眼道:“李大人,你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照這般下去,怕是兩個月都趕不到福建啊。”
李桓只是笑了笑道:“不急,不急,慢慢來,欣賞一下這一路上的風土人情也是不錯啊。”
捋著胡須,王陽明淡淡道:“不知下一站,大人準備在何處欣賞風土人情呢?”
李桓笑道:“既然來了開封府,那么咱們總該去拜訪一下那嵩陽書院,游一游那千年古剎,據說嵩陽書院乃是儒家幾大圣地之一,與之毗鄰的少林寺更是禪宗祖庭,陽明先生莫非就沒有興趣嗎?”
聽李桓這么說,雖然心中清楚李桓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欣賞什么千年古剎,也不是去拜訪什么儒家圣地,但是對于他這種文人來說,無論是佛門圣地還是儒家圣地,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心思轉動,王陽明微微一笑道:“李大人乃是欽差正使,王某一切聽從李大人安排便是。”
說著王陽明看了李桓一眼,意有所指道:“劉公公所推新政,初心是好的,可是豈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益民之政經一些官員推行便一下變成了害民之政,這一路行來,料想大人也看的分明吧!”
李桓一子落下道:“陽明先生也說了,新政無錯,錯的是這執行新政的官員,不是嗎!”
王陽明聽出李桓話語里的意思,喟然一嘆。
一日后,一隊人進入了登封縣境,三百錦衣衛與百余甲士自有安排,而李桓則是帶了十幾名錦衣衛并王陽明師徒二人,一行人縱馬奔著嵩陽書院而去。
嵩陽書院乃是天下有名的書院之一,雖然說早些年朝廷為了打擊天下各大書院的影響力,嵩陽書院幾度遭到毀禁。
可是自成化朝末期開始,嵩陽書院便開始再度發展起來,尤其是在孝宗皇帝在位十幾年間,嵩陽書院在文官集團的扶持之下,蓬勃發展,一躍成為天下間有數的大書院之一。
進入這些書院有名士教導,更有朝堂致仕的官員宿老任教,有師資、有人脈,以至于許多學子紛紛前來求學。
漸漸的在朝堂之中隱隱形成一股潛在的學院勢力,可想而知這些學子在這里求學,互為同窗,若是有朝一日能夠高中,入朝為官,這便是天然的同黨啊。
大明開國自朱元璋起便大力推動科舉教育,雖然說朱元璋對于官員無比苛刻,但是對于教育的重視絕對是千古罕見。
甚至不惜給予這些讀書人以極高的待遇乃至特權,經過上百年幾代君王的努力,大明在教育方面較之歷朝歷代絕對走到了巔峰。
不過自朱元璋開始,歷代帝王也是一直不遺余力的打擊書院教育,因為歷代帝王很清楚,這種教育方式絕對是滋生朋黨的溫床。
嵩陽書院在這種情況下四度遭到毀禁,不過在經過孝宗時期的大力發展,如今的嵩陽書院占地廣袤,建筑群落遍布,四方求學之士成百上千,怕是絲毫不下昔日嵩陽書院巔峰之時。
李桓就那么站在嵩陽書院入口處,看著那三五成群的求學士子結伴進出,一切是那么寧靜、祥和。
突然之間李桓看向正在打量著嵩陽書院的王陽明道:“陽明先生,你說大明自太祖開始,幾代帝王封禁地方書院,此舉是對還是錯?”
王陽明顯然是沒有想到李桓突然之間問他這么一個問題,一時之間就算是王陽明也有些遲疑起來。
書院存在的好處自然是能夠更好的教書育人,為國家培養賢良之才,這顯然是書院的好處。
畢竟以往各類典籍在民間極其罕見,讀書人想要尋一本書都要前往高門世家求取,那個時候書院的存在顯然為許多求學的讀書人提供了良好的讀書環境。
有鴻學碩儒指點,有堆積如山的典籍可以翻看,書院的存在絕對是大大的促進了文化的傳播與發展。
然而隨著造紙術、印刷術的完善,再加上大明經過上百年不斷的完善、發展各級官學教育,已經徹底的解決了讀書人求學的困難。
這個時候書院的存在也就沒有當初那么重要,反而因為極有可能會成為滋生朋黨的溫床而被朝廷禁毀。
李桓看著王陽明那一副遲疑猶豫的模樣不禁笑了笑道:“想來先生你心中也明白這書院的存在于我大明究竟是利還是弊了吧!”
王陽明一聲長嘆道:“可是書院的存在本身是沒有錯的,錯的只是其中的人罷了!”
李桓聞言不禁心中暗贊,不愧是五百年僅出的圣人,顯然他對書院的問題看得很通透。
書院沒錯,錯的是那些進入書院求學的人,李桓敢說,這書院之中,至少大半的求學之人在前來書院求學之時,心思便已不純。
要說大明亡于黨爭絕對是夸張之詞,但是大明黨爭之烈絕對是大明亡國的一大原因,雖然說如今大明尚沒有出現黨爭,可是文官集團一家獨大的局面已經形成,再發展下去勢必就是黨爭。
不得不說大明的文人真的很厲害,先是同武勛爭,同心協力,借著土木堡之變一舉將在朝堂之上同他們并肩而立的勛貴集團搞死搞殘,徹底的打壓下去。
沒了武勛集團的約束制衡,文官集團迅速膨脹,逼得天子不得不重用宦官,於是文官集團便繼續同宦官集團相爭,鎮壓了宦官集團之后,放眼朝堂內外,天子、武勛、宦官皆已無力同他們相爭,于是再無敵手的文官集團便開始玩起了窩里斗,內部分裂成幾大派別,生生的將黨爭發展壯大,上演了明末赫赫有名的黨爭大戲。
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東林黨,而東林黨便是由東林書院而發展壯大,最終成為主導朝堂乃至主導大明走向的一股強大力量。
看王陽明出神,李桓微微一笑道:“好歹也是傳承了近千年的古老書院,雖幾經封禁,但是幾度起復,底蘊仍在,陽明先生可愿同李某一同感受一下此間書院之千古文化魅力。”
收回思緒,看了李桓一眼,王陽明輕嘆一聲,一邊跟著李桓走進嵩陽書院,一邊道:“陪你走上這一遭,也不知對這嵩陽書院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
李桓聞言忍不住笑道:“太上曰: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奪人所算!”
此句出自《太上感應篇》,以王陽明之博學自然再清楚不過其中道理,也知道李桓說這話的意思。
所以說王陽明原本的憂慮隨著李桓這話一出越發的深了幾分,原本明媚的陽光,竹林掩映的庭院,乃至那三五成群結伴的文人士子,在王陽明眼中仿佛漸漸的多了一層陰霾之色。
李桓一身勁裝打扮,而王陽明也是隨意著裝,在這盡皆青衫長袍的書院當中可謂顯得極為另類。
因此當二人走進嵩陽書院,登時便引來了四周不少文人士子的側目,甚至沒等二人走進書院幾步,便有幾名身著青衫的士子沖著二人大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