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老爺這會兒,有點懵了。
他事先做了很多功課,也預想了很多這位趙大將軍的反應,不過趙祿主動提出這種類似賭氣的“對賭”,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而且老實說,他還真有點虛。
沿海都司兩萬多個人,現在就在松江府集訓,距離淮河沿岸已經不算很遠了,由他們來駐守淮河,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是沉毅并沒有打過齊人。
更要命的是,齊人也不是傻子。
淮河水師負責整個淮河的防線,能夠及時支援,而且對淮河防務非常了解,但是沿海都司卻不一樣。
沿海都司兩萬人,很難做到淮河水師十萬人的那種效果。
一旦沿海都司頂上去,那么齊人很有可能盯著沿海都司這一段來打。
而真到了那個時候,淮河水師未必會來救!
不過這種時候,氣場不能輸,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侯爺如果能夠說服陛下,讓陛下同意,那么沉某自然沒有什么意見。”
“好。”
趙祿撫掌拍手,笑道:“這是沉欽差你自己說的,別過兩天到了陛下面前,不敢承認。”
沉毅硬著頭皮,開口道:“這有什么不敢認的?沉某敢說就敢認!”
“那就這么說定了。”
趙祿象征性的對沉毅抱了抱拳,然后轉身,拉開了沉毅的臥房,負手走了出去。
沉老爺站在自己的房間里,盯著趙祿遠去的方向,愣神了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之后,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微微咬牙。
“拼也要拼一把了!”
次日一早,沉老爺打著哈欠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蔣勝已經在門口等著他,簡單洗漱了一番之后,沉毅一邊穿外衣,一邊問道:“淮河水師的人呢?”
“天沒亮就走了。”
蔣勝低著頭說道:“趙大將軍帶著淮河水師一行幾十個人,騎快馬直奔建康去了。”
沉毅臉色微變,趕緊穿上外衣,開口道:“那咱們也趕緊動身罷,莫要給那些人搶了先,在陛下面前,說咱們的壞話。”
蔣勝連忙點頭,于是乎沉毅一行人也沒有再坐馬車,而是騎快馬,朝著建康奔去。
殷澗鎮距離建康,只有二百多里,正常騎快一點,一天時間是能夠趕到的,不過沉毅等人沒有換馬,等他們趕到建康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無奈之下,只能在城外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進了建康城。
沉毅等人剛進建康,才走出幾十步,就有內衛的人攔住了沉毅的馬匹,這個內衛是個二十多歲的漢子,對著沉毅抱拳道:“沉郎中,陛下讓您進城之后,不要耽擱,立刻進宮去。”
他頓了頓,重復道:“進宮之前,哪里也不要去。”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氣。
看來,那位安平侯爺,已經見過皇帝了。
沉老爺點了點頭,跟身后的駱勇等人招呼了一聲,讓他們自己找地方休息,又讓蔣勝回沉宅去報個平安,他本人也是跟著內衛一起,騎馬奔向皇城。
到了皇城門口之后,沉毅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皇宮門口,宮門口早已經有兩個小太監等著沉毅,見到沉毅之后,立刻領著沉毅到了甘露殿門口。
到了甘露殿之后,兩個小太監對著沉毅躬身道:“沉郎中,陛下讓您到了之后直接進去,不用通報,您這就跟著奴婢進去罷。”
因為這會兒已經是大夏天,沉老爺被熱的滿頭大汗,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口道:“小公公帶路罷。”
“是。”
兩個小太監,一路領著沉毅進了甘露殿,很快來到了皇帝陛下所在的后殿,小太監站在門口,唱了名,沒過多久,沉毅就被召了進去。
甘露殿里,有冰塊消暑,還算是涼快,沉老爺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邁步走了進去,然后抬頭看了一眼正在翻看文書的皇帝,微微低頭拱手道:“臣沉毅,拜見陛下。”
皇帝眼皮子都沒有抬,依舊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文書上,只是澹澹的說道:“沉卿一路辛苦,高明,給沉卿賜座。”
一個小木墩,立刻被放在了沉毅身后,沉老爺一屁股坐了下來,微微喘氣。
外面實在是太熱了。
皇帝在手上的文書上批了幾筆之后,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筆,抬頭看著沉毅,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起身,伸著懶腰,走到了沉毅面前。
“本來,早上是要接見臣工的,因為要等著見你,都推到下午了。”
皇帝看著沉毅,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復雜,他微微嘆了口氣:“有把握么?”
雖然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是沉毅知道,他是在說讓沿海都司去守衛淮河一段的事情。
皇帝都站了起來,沉毅自然也不能再坐著了,他默默站了起來,微微低頭,也嘆了口氣:“陛下,老實說,這件事臣心里也沒有底,但是…”
沉毅沉聲道:“但是,這卻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如果連淮河防線都守不住,用沿海都司來替代淮河水師,就成了奢望,也成了空談。”
皇帝面色平靜,靜靜地說道:“老實說,如果是讓兩萬沿海都司替代兩萬淮河水師,朕覺得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是讓沿海都司單獨守衛一段。”
“沒有其他淮河水師支援…”
皇帝看著沉毅,微微嘆氣:“朕心里也沒有底。”
君臣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
很快,皇帝陛下的眉頭舒展,他臉上露出笑容,開口道:“不過,昨天晚上趙祿連夜進宮見朕,跟朕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朕頗為驚訝。”
“這么多年,趙家把持淮河水師,把持淮河防務,從來都不愿意松口半點,如今…”
皇帝挑了挑眉毛,開口道:“他竟然肯主動松口了。”
說到這里,這位大陳的大老板有些高興,笑著說道:“看來,沉卿的那場大火,也著實是嚇到了他,讓他不得不做出一點反應。”
沉毅沒有接這個話,而是開口說道:“陛下,淮河水師問題多多,不僅是吃空餉的問題,更重要是…”
“淮河水師上下,都不遵臣這個欽差的調遣。”
“他們…”
沉毅咬牙道:“是姓趙的。”
“這一點,朕在洪德七年就知道了。”
皇帝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沉毅,開口說道:“所以,朕這幾年來,才會想方設法的布局,想要拿掉趙家,現在…”
“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沉毅低頭道:“如果陛下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那么無論多難,沿海都司硬著頭皮也要上。”
皇帝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問道:“沉卿想好了?”
沉毅聞言,撓了撓頭,苦笑道:“陛下,您忘了,臣現在是兵部郎中…已經不再統領沿海都司了。”
“您這個問題,似乎應該問晉世子,或是沿海都司的兩個主事的指揮使才是…”
“沿海都司是你弄起來的,自然是要找你,至于朕的那位王兄。”
皇帝啞然一笑道:“他現在人還在福州,怎么問他?”
“至于沿海都司的那兩個武人。”
皇帝微微低眉道:“武人可以用,但是不可大用,淮河水師現在什么模樣,沉卿你也看到了。”
皇帝已經在設想未來了。
他甚至擔心,凌肅跟薛威這兩個人,成為下一個趙閥。
所以,他還是想讓沉毅去主事沿海都司。
也就是說,沉老爺剛當了半年的京官老爺,就可能又要出外差了。
沉老爺站在原地,皺眉不語。
這件事情不小,事關他的前途乃至于整個沿海都司以及大陳的前途,他不得不認真考慮。
見沉毅這個表情,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不急。”
“明日下午,朕在德慶殿召見趙祿,到時候你也一起到場。”
“你今天先回去想一想。”
“明日下午…”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再決斷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