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洞明世事。蠧 最起碼不可能洞明所有世事。
如果有,那真是在世圣人了。
很明顯,沈毅并不是圣人,他雖然兩世為人,眼界見識都比同齡人乃至于比身邊大部分人都強了很多,但是在一些方面上畢竟經驗不足,比如面對趙祿的“對賭”,他就有些不太拿的準主意。
畢竟這不是小事情,可能會關系到幾萬乃至于幾十上百萬,甚至關系到整個大陳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
這其中的壓力,如有千鈞之重。
不過好在,沈毅有一個在官場上浸淫了很多年的前輩,一個非常能夠拿捏人心的前輩。
被趙昌平點撥了之后,沈毅心頭的烏云散去,整個人都覺得輕松了不少。蠧 當天晚上,他在趙家吃了頓飯,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后,才回到了家里,美美的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飯之后,沈毅就換上了官服,坐上馬車進了宮里,按照皇帝昨天說的,他去了德慶殿,等候皇帝陛下召見。
在德慶殿外等了差不多盞茶功夫,沈毅就被兩個小太監領了進去。
德慶宮是天子居所,比甘露殿大上很多,即便是去德慶宮的后殿,沈毅也是七繞八繞之后,才在兩個小太監的帶領下,見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這會兒穿著一身淡紫色的常服,正坐在一張躺椅上閉目養神,聽到沈毅“問安”的聲音之后,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在高太監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剛準備睡午覺,你便來了。”
“一會朕的趙大將軍還要來。”蠧 皇帝陛下打著呵欠說道:“看來,今天這個午覺,是睡不成了。”
沈毅連忙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您休息,臣去外面等候…”
皇帝笑了笑,回頭示意高明給沈毅搬凳子過來,然后開口道:“來都來了,這個午覺不睡也罷。”
說著,他看向沈毅,微笑道:“朕聽說沈卿喜歡睡覺,午睡要是被人吵醒了,還會發脾氣,是不是?”
沈毅被內衛跟了好幾年,對于皇帝來說,他渾身上下基本上已經沒有什么秘密了,聽到這句話之后,他心里也沒有什么波動,只是微微低頭道:“身上沒有事的時候,臣是喜歡多睡一會的。”
皇帝只是隨口一提,也沒有順著話繼續往下去說,他揉了揉眼睛之后,這才對沈毅問道:“昨天的事情,回去想好了沒有?”
“想好了。”蠧 沈毅沒有坐下,而是站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欠身,拱手沉聲道:“陛下,臣覺得…”
“沿海都司,可以一試。”
皇帝“唔”了一聲,打量了一眼沈毅,問道:“那如果沿海都司那兩萬兵馬,無力防衛齊人,被齊人越過了防線,又當如何?”
這會兒沈毅已經想好了答案,他直接開口說道:“沿海都司布防的那段,請陛下派兩萬禁軍稍稍靠攏過去,若沿海都司防衛不力,被齊人破了防…”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那就請禁軍補上去,當不至于不可收拾。”
皇帝笑著看了看沈毅:“那到時候,沈卿的前程,可就會有些黯淡了。”
這一次沿海都司防衛淮河,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沈毅來主持。蠧 而如果淮河水師被齊人破防,就證明了沈毅弄出來的這個沿海都司根本不堪其用,到時候沈毅個人的政治前途,雖然不至于說斷送,但恐怕也會被涂上一個大大的污點。
不說別的,十年以內,他都休想再晉升了!
不過沈毅從政以來,選擇的路子,一直就是“北伐派”,而取代趙閥,本就是他政治道路之中的一部分,如果趙閥一直聳立在淮河水師里,朝廷根本談不上北伐二字。
沈老爺的政治前途,也就無從談起了。
于是乎,沈毅微微低頭,喊出了大義凜然的口號。
“陛下,家國大利在前,個人前途,不足掛齒!”
“那好。”蠧 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那你就在這里等一等。”
他朝著窗外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會兒,開口道:“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朕的那位趙大將軍,就也要進宮來了。”
說著,皇帝看向沈毅,問道:“沈卿急著趕來,吃飯了未?”
“吃了吃了。”
沈毅連忙點頭:“吃了飯來的。”
皇帝打了個哈欠,道:“那好,那你我就一起等一等。”
于是乎,沈老爺就坐在德慶宮的小墩子上,開始跟皇帝陛下閑聊。蠧 主要是聊一些在鳳陽府以及淮河水師大營里的見聞。
差不多兩刻之后,外面果然有小太監過來通報,說是趙大將軍來了。
皇帝陛下懶洋洋的宣了趙祿進來,而沈毅則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正準備退出去,皇帝拉住了他的袖子,開口道:“你就站在朕身側就是。”
說完,皇帝陛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站在了皇帝右手邊上。
很快,一身一品官服的趙大將軍,邁步走了進來,見到了皇帝之后,這位幾乎是淮河水師土皇帝的安平侯爺,二話不說的跪在了地上,額頭觸碰地面,語氣恭順到了極點:“臣淮河水師總兵官趙祿,叩見陛下。”
皇帝伸手虛扶,笑著說道:“大將軍快快請起。”
他指了指沈毅剛才坐過的小墩子,微笑道:“凳子給大將軍準備好了,大將軍請坐。”蠧 趙祿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皇帝咳嗽了一聲之后,目光看著這位大將軍,開口道:“大將軍前天進宮說的事情,朕方才跟沈卿說了,沈卿說,沿海都司的兩萬兵馬,可以代替淮河水師,駐守淮河一段。”
他一直在看著趙祿的表情,緩緩說道:“大將軍以為如何?”
“陛下,北邊的齊人異動頻頻,而且人數越來越多,臣正愁著淮河水師兵力不足,若沿海都司能夠替淮河水師防衛一段淮河。”
他恭敬低頭:“臣…叩謝天恩了。”
“那好。”
皇帝瞇了瞇眼睛,笑著說道:“那事情就這么定了,回頭朕讓都督府的人,還有兵部的人去找大將軍,一同確定沿海都司需要防衛的河段。”蠧 說到這里,皇帝摸了摸下巴,問道:“大將軍以為,沿海都司要守多久,才能說明守住了?”
“兩年。”
趙祿毫不猶豫的低頭說道:“至少需要兩年時間不失守,才能說明沿海都司,有拱衛淮河,抵御齊人的本事。”
“好。”
皇帝拍了拍手,淡淡的說道:“那就兩年。”
“大將軍還有什么別的話可說么?”
“沒有了。”蠧 趙祿站了起來,微微低頭道:“陛下,臣這趟進宮,除了剛才的事情之外,還是來向陛下請辭的。”
“這幾天,淮河以北的齊兵,越來越多了,臣心里一直憂心,要立刻趕回前線坐鎮指揮,防止齊人異動。”
皇帝點了點頭,淡然道:“既然這樣,大將軍就辛苦辛苦,趕回淮河前線就是。”
“回頭,朕讓戶部,給淮河水師發點錢糧去,大將軍替朕,犒賞軍中將士罷。”
趙祿恭敬低頭:“臣代淮河水師將士,多謝陛下天恩!”
說要這句話,這位大將軍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整個過程中,沈毅站在皇帝邊上,一言不發。蠧 不過看著趙祿離開的身影,沈老爺恍惚有些出神。
沒有記錯的話,調沿海都司兩萬人,到松江府集訓…
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聯想著趙祿那天晚上,突然來找自己,跟自己提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對賭…
在看到今天,皇帝跟趙祿談判的過程如此“絲滑”…
沈毅有些腦袋有些僵硬,緩緩扭頭,看了身邊的這個同齡人一眼。
莫不是…蠧 是這位大老板,一手促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為了檢驗沿海都司的實際戰力?
想到這里,沈毅又有些出神。
真要是如此的話…
那當今洪德皇帝,還真是個…
很優秀的皇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