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有貴人愿意抬貴手提攜你一把,是十分難得的事情。
而即便有人愿意拉你一把,一般也是會用比較隱晦的方式提出來,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悟出來的。
而像沉毅這種,直接當面提出來的,是非常少見的。
因為但凡當官的,都有一個習慣。
不會把話說死。
畢竟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有些事情手拿把掐,但是也有可能會出變故。
所以大家都習慣性的若隱若現的去說,辦成了自然是自己牛,辦不成也全當自己沒有說過。
不過沉毅卻沒有云里霧里的必要。
因為大老板已經點頭答應了,這件事就沒有出變故的可能性。
這么說吧,如果明天上午吏部的人不愿意給鄭嶺蓋印,那么下午多半就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沉老爺站了起來,伸手把鄭嶺扶了起來,笑著說道:“鄭主事不必如此。”
“你在武選司當主事,也有兩三年時間了,資歷能力都夠,不然這份前程,你也把握不住。”
鄭嶺強忍住激動的心情,微微低頭道:“多謝大人賞識”
沉老爺喝了口水,看向鄭嶺。
鄭主事很懂事的站了起來,給沉毅添了茶水,沉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不出意外,明天就會有吏部的文書下來。”
“鄭主事自己記在心里就是,可千萬不要說出去。”
沉老爺緩緩說道:“說出去就不靈了。”
鄭嶺瞪大了眼睛。
“明明天?”
本來,兩個人在兵部的差事一個正五品,一個正六品,沉毅這個正五品的郎中,是絕對沒有提拔主事這個資格的。
不過如果員外郎空缺,沉毅這個司官可以向兵部推薦自己的下屬。
在鄭嶺看來,沉毅所說的“前程”,應該就是這份推薦。
可如果走流程的話,即便沉毅推薦他,吏部現在就走程序,恐怕也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哪里有明天就能落地的好事?
沉毅微笑點頭:“鄭主事不信也沒有關系,且回去等著就是。”
“明天自然會有分曉。”
鄭嶺強忍激動,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明天若能如大人所言,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沉老爺微微搖頭。
“鄭主事言重。”
送走了鄭嶺之后,沉老爺在自己的公房里處理完公事,閑來無事,便從自己上鎖的抽屜里,找出了一本封皮上空無一字的書。
這本沒有封面的書,已經被沉老爺翻的有些破舊了,他隨身帶在身邊,閑來無事就翻出來看一看。
正是當初,沉恒親手抄錄的《水師總要》,乃是當年幾乎以一人之力救下大陳的大將軍趙崇所寫。
花了大半個時辰翻了二十多頁,沉老爺合上書本,把這本書重新鎖進了抽屜里,微微有些感慨。
“看了十多遍了,有些地方還是琢磨不明白。”
沉老爺小聲滴咕道:“難道我比趙括還不如?”
念及此處,沉老爺輕輕嘆了口氣。
“須得給它,找個傳人。”
第二天,沉老爺照常去兵部上班。
武選司公房里,平日里很是精明能干的主事鄭嶺,此時顯的有些精神恍忽,有時候被下屬叫好幾聲,都沒有反應,過了許久,才能回過神來。
就如同丟了魂一般。
沉老爺看到他的狀態之后,心里也有些好笑,不過他并沒有去戳穿這位即將高升的兵部主事,而是自顧自的辦自己的差事。
到了中午,沉老爺剛吃了飯,準備回公房里睡午覺,一個兵部的吏員就敲響了沉毅的房門,開口道:“大人,外面有個叫做許復的年輕人求見您。”
沉毅一愣,然后連忙開口道:“讓他進來。”
很快,許復就被帶進了兵部,他神色拘謹的進了沉毅的公房,微微低頭道:“公子!”
此時的許復,個頭已經跟沉毅差不多高了,即便矮上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
沉毅先是讓他坐下,然后笑著問道:“這皇城可不好進,怎么進來的?”
兵部在皇城里。
皇城雖然不是皇宮,但也是建康各大官署衙門所在,等閑人是不太好進來的。
許復微微低頭道:“公子您忘了,我是皇商。”
“高公公給過我牌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城,有些時候…”
許復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還可以送貨進宮里去。”
沉毅一拍腦門,笑著說道:“差點忘了,你是皇商。”
他親自給許復倒了杯茶,開口道:“什么急事,讓你來兵部尋我?”
許復這個人性格穩健,不是大事情,他不會這么著急的。
許大官人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木筒。
木筒兩段,是兩塊打磨光滑的玻璃鏡片,形成一定的弧度。
不過玻璃依舊不是全透明的,哈哈有些發綠。
玻璃發綠是正常的,需要調整配方,才能慢慢弄成透明的。
許大員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公子,您吩咐琉璃鋪子做的東西,我親自去盯著的,找了兩塊最合適的玻璃,讓玉石匠人打磨的,您看…”
他的聲音,有些激動。
“真的可以看的更遠一些!”
沉毅有些恍忽的從許復手里,接過這個還非常簡陋的木筒。
他閉上一只眼睛,朝著窗外看去!
遠處的景象,成功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雖然畫面有些發綠,雖然沒有調好焦距有些模湖,雖然玻璃里依舊還有一點零星可見的氣泡!
但是!
真的可以看見更遠的地方了!
沉毅默默放下這個木筒,深呼吸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即便是他的手,也隱隱有些發抖。
“好…”
沉毅低聲道:“這件事,琉璃作坊做得很好,今天下午我放了班之后,便親自去城外,幫著你們調這個鏡子。”
說完這句話,沉老爺站了起來,開口道:“現在,我要進宮一趟,把這個東西給陛下看一看。”
他看著許復,臉上露出笑容:“子興,這一次你們立功了!”
許復微微低頭,緩緩說道:“公子,這是您的功勞,跟我們沒有關系。”
“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沉毅微微一笑,開口道:“不過這玩意兒,也的確有我的一份功勞,沒有我教那兩個西洋人,他們也要慢慢琢磨出用法。”
說完這句話,沉毅拍了拍許復的肩膀,開口道:“我這就進宮去了,子興你先出皇城,下午我們一起去琉璃作坊,晚上我找你喝酒!”
許復連忙點頭。
他猶豫了一下,低頭道:“公子,這東西您是不是先自己留著…”
沉毅搖頭。
“瞞不住的。”
他澹澹的說道:“你從外面到兵部來,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這種事情,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咱們靠這玩意兒掙錢,也發不了財。”
說罷,沉毅帶著許復離開了兵部,與許復在兵部門口分開,自己帶著這個簡易到極點的望遠鏡,進宮面圣去了。
就在沉老爺剛剛離開兵部沒多久,兩道圣旨就先后降臨兵部。
一道是調令。
禮部主客司郎中因為辦事不力被貶官了,因此調兵部武選司的員外郎吳評,去禮部任主客司郎中。
另外一份圣旨,是拔擢兵部主事鄭嶺,為新任武選司員外郎!
鄭嶺收到這份圣旨之后,還有些恍忽。
他謝恩之后,呆呆地爬了起來,對著宣旨的小太監喃喃道:“天使,敢問這圣旨是吏部上報的,還是宮里下發的?”
小太監瞥了一眼鄭嶺,啞然失笑。
“剛從中書下來,還沒有抄送吏部呢,要大人你自己去吏部換文書。”
鄭嶺頓時愣住了。
因為在這之前,他一直對沉毅有些懷疑。
尤其是昨天,沉毅說了“明天”兩個字的時候。
他當時就懷疑,沉毅是不是認識了吏部什么人,提前知道了一些消息,拿著這個提前得來的消息,向自己賣好。
而現在看來…
想到這里,鄭主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自家那個年輕的郎中大人!
竟恐怖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