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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吵嘴

  這天晚上,沉毅睡了個好覺。

  家庭的溫暖,讓他這些天來的疲憊感消散了不少,次日早上起來的時候,沉老爺又變成了神采奕奕的年輕人,一邊穿衣服,一邊笑著對陸若溪說道:“明年,為夫大約就不用離開建康,可以好好陪陪夫人跟淵兒了。”

  陸若溪這會兒也已經起床,她一邊幫沉毅穿戴官服,一邊輕聲道:“在外面奔波的一整年,又趕路大半個月回來,怎么一大早就起床了,不多睡一會兒?”

  沉毅搖頭,微微嘆了口氣:“我昨天下午回的建康,昨天還可以推脫時辰太晚,今天要是還不去宮里面圣繳旨,天子即便不怪罪,御史估計也要參我了。”

  說到這里,沉老爺摸了摸夫人的腦袋,微笑道:“不過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而已,交了差事之后,為夫便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時間了,朝廷最少要到年后才會用我做事情。”

  他爽朗一笑:“說不定還能更長。”

  這會兒,沉毅心里患得患失的情緒,已經消失了七七八八。

  不管皇帝對他的態度如何,以沉毅現在的處境來說,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被閑置而已。

  他依舊還是五品官,是兩榜進士,沒有人能夠欺負他,大可以安生的過自己的日子。

  抱著這個念頭,天色剛亮的時候,沉毅就穿著官服離開了沉宅,然后坐著馬車到了皇城門口,又從皇城門口一路步行到達宮門。

  這一次,沉老爺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被一個小太監,帶進的甘露殿偏殿待詔。

  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

  一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才有一個小太監過來,領著沉毅,一路到了甘露殿內殿,沉老爺手捧文書,一路進了內殿,在內殿,見到了皇帝陛下。

  “臣兵部郎中沉毅,叩見陛下。”

  此時的皇帝陛下,依舊跟平常一樣,手里拿著一本書在翻看,不過他的心思很明顯不在書上,沉毅的聲音剛剛響起,他便把手里的書緩緩放下,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沉毅。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才緩緩開口:“等了許久了罷?”

  沉毅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沒有等很久。”

  皇帝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用不著說這種假話,朕知道你在外面等了半天時間,也知道你沉七等的不耐煩了。”

  皇帝陛下靜靜的看著沉毅,面無表情:“外臣見朕,大約都是要等這么久的。”

  沉毅這么長時間里,只要進宮面圣,除非皇帝正在接見大臣,否則基本上都能很快的見到皇帝。

  而皇帝這番話的意思是,之前你沉毅能夠見到朕,是朕對你的特殊待遇。

  是朕對你的“圣卷”。

  如今,這份“圣卷”還有沒有,你要自己掂量掂量。

  沉老爺依舊跪在地上,他也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低頭道:“臣…多謝陛下厚待。”

  見沉毅面如平湖的模樣,皇帝陛下心里沒來由的又有些生氣,不過他按捺住了怒火,悶聲道:“平身賜座。”

  很快,一張小凳子,被放在了沉毅身后,沉老爺面不改色的坐了下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后開口道:“沉卿,你在洪德八年奉旨巡海,轉眼在東南數年,可以與朕匯報東南的情況了。”

  沉老爺微微低頭,開口道:“是。”

  “陛下,臣在東南數年,東南三省的地方風氣,臣也多少見識了一些。”

  “浙江…福建以及廣東三省,每一個省的問題,都非常之大…”

  “倭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問題。”

  “官員腐敗,百姓窮苦,地方上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沉老爺抬頭,直視皇帝,沉聲道:“俱是陳年痼疾,非是一任巡撫,或者幾個三法司的幾個欽差所能消解的。”

  “而且照此推斷的話,不止這東南三省,恐怕大陳上下所有的省份,衙門,都有此問題。”

  皇帝臉色又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盯著沉毅看了許久,緩緩說道:“聽沉卿的話,似乎朕的大陳已經風雨飄搖,亡國只在旦夕之間了。”

  沉老爺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陛下若不想聽這些,臣可以說一些好聽的,明天就給陛下上賀表,祝賀陛下天下太平,四海靖安。”

  這句話,多少有點陰陽怪氣在里面。

  皇帝終于有些繃不住了,他揮了揮手,示意高太監屏退宮人,很快,甘露殿內殿的宮人們退去,只剩下了君臣兩個人以及一個高太監。

  皇帝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說的這些朕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你們這些讀書人,便只會…”

  他本來想說讀書人只會滿嘴說空話,但是聯想到沉毅這兩年的“功績”,皇帝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下去。

  “陛下…”

  沉毅低頭道:“世上無有百代的王朝,歷朝歷代,總有衰落的一天,但陛下身為天子,又立志中興,便不能繼續看著朝局爛下去,看著百姓們苦下去。”

  他盯著皇帝說道:“總是要盡力做些事情的…”

  “且不說為不為天下蒼生,便是為了大陳國祚…”

  “你說的好聽!”

  皇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冷冷的看了一眼沉毅。

  “可都說一套做一套。”

  皇帝陛下冷笑道:“就像你,你沉七嘴里口口聲聲的說要為國出力,結果呢?”

  “廣東一攤爛攤子,你說撒手不管便撒手不管了!”

  此時的皇帝陛下,明顯是有一些情緒激動的。

  大抵是因為,他跟沉毅是同齡人。

  又或者因為,這會兒沒有外人在場,讓他可以不用再繼續端著架子。

  沉毅默默站了起來,對著皇帝彎身作揖,行禮道:“陛下,臣是活生生的人,臣是要有朋友的。”

  “朋友?”

  皇帝瞇了瞇眼睛:“應該是朋黨罷?!”

  兩個人說到這里,終于算是吵起來了。

  沉老爺很想狂懟眼前這個同齡人一頓,但是聯想到他的身份,只能強忍怒火,低頭道:“陛下明察秋毫,應該知道臣這幾年在外面做事情,沒有跟任何朝廷大員有利益往來。”

  “更無從談起朋黨二字。”

  “至于陛下說的廣東一事。”

  沉毅低聲道:“廣東一事,自朱圭被調換之后,在臣看來,便已經很難再處理好了,臣自知本領淺薄,于是自覺離開了廣東。”

  “盡量不把廣東搞得更亂。”

  皇帝咬牙切齒:“你沉七的意思是,朕搞亂了廣東?”

  “臣不敢!”

  沉毅連忙低頭道。

  不管怎么樣,皇帝是粘鍋的,什么鍋都不能往皇帝頭上去甩,不然很有可能會砸在自己的頭上。

  雖然沉毅慌忙否認,皇帝陛下還是有些生氣,他有些憤怒的說道。

  “朕是想替你斷去一些外部的牽連,安心替朝廷辦事!”

  “免得你沉子恒,將來在朝堂上左顧右盼,誤入歧途!”

  此時此刻,這一對君臣,如同吵嘴的朋友一般。

  不過沉毅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只在心里罵娘。

  而向來沉穩的小皇帝,這會兒也有了一點氣急敗壞了。

  “陛下…”

  沉老爺低頭道:“沉毅無黨。”

  皇帝不屑的撇了撇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現在如此,不代表將來也會如此,再說了,既然無黨,你明知道那朱圭在廣東一省為非作歹,胡作為非,為何不僅不參他,還要在朕的面前保他?”

  “因為其人尚堪用。”

  沉毅微微低頭道:“其人若不堪用,臣一句話都不會多說。”

  “臣以為…”

  “陛下想要北伐,想要中興,有時候需要用能不用賢。”

  皇帝冷笑道:“那沉卿你,是賢還是能?”

  “臣…”

  沉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低頭道:“臣二者都不是,只能盡力替陛下,替朝廷做點小事,不堪大用。”

  說到這里,他從懷里摸出一塊純金的牌子,兩只手捧著,深深彎腰:“臣兵部郎中沉毅,近兩年半巡海已畢,特來向陛下交還金牌,繳還圣旨。”

  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遞在自己面前的金牌。

  按理說,他應該伸手去接的。

  不過,他畢竟還是沒有伸手。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問道:“這牌子,你用了沒有?”

  沉毅搖頭:“臣尚未來得及用。”

  “那你就先留著吧。”

  皇帝有些意興闌珊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語氣慵懶,然后自嘲一笑。

  “將來世道亂了,還能用它兌些錢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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