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算是縣衙工作當中非常重要的工作內容了,由縣尊老爺親自任主考官,進考場的時候,也是由縣尊老爺來親自點名。
這會兒天還沒亮,縣尊老爺便已經到了考場正堂。
很快,隨著各家老師呼喚,今年縣試的考生便一一告別了家人,在正堂處按照縣衙禮房安排的位置站好。
站好之后,由縣尊老爺開始點名。
縣尊老爺叫名字,然后考生應到。
緊接著,一旁的王教諭取出名冊,高聲唱某廩生保,此時站在一旁作保的秀才公便會應一聲,答廩生某某保。
這個過程叫做唱保。
江都是科考大縣,應試的人自然不少,這會兒足有兩三百人在場,等唱保的過程結束,天色已經大亮。
沈毅因為起的太早,這會兒已經有些困了,站在人堆里,時不時打個哈欠,等到太陽落下來的時候,在考房門口的吏員才點到了他的名字。
“甘泉書院沈毅。”
沈毅打了個激靈,整個人清醒了不少,連忙提著考藍上前,由縣衙禮房的吏員檢查他的考藍,以及他的“準考證”,還有驗明正身。
確定是沈毅本人之后,這人才把沈毅放了進去,然后又有兩個人攔住了沈毅,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把沈毅身上摸了一遍,甚至扒去了沈毅的外衣,確認他身上沒有夾帶“小抄”之后,才把他放了進去。
對于這個“搜身”的環節,沈毅雖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還是皺著眉頭忍了。
因為他知道,這已經算是不錯了。
他上輩子在山里養身體的時候,看了不少雜書,知道有些時代科考的時候,為了防止作弊,甚至要求考生“裸檢”。
而現在大陳的科考只是讓人搜身,已經很人性化了。
經過“搜子”搜身之后,沈毅才終于踏入了江都縣的考房,他按照縣衙發放的考卷,成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位置上寫了幾個字。
月字第七號。
這是沈毅的“考號”,也是他必須要記住的代號,縣試考完之后“發案”的時候,會公布團案,團案上寫的并不是考生的名字,而是這個“考號”。
沈毅四下打量了一遍附近的環境,然后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這會兒他有些困乏,但是卻沒有什么睡意。
因為…這里是縣試!
雖然只是縣試第一場,雖然只是科舉的第一步,但是這是這個時代走向人生巔峰的唯一路徑,也是沈毅這輩子邁向高處的第一步!
有些心理素質不好的學子,到了這種場合,甚至會因為過度緊張而昏厥過去,即便是沈毅這種兩世為人的沉穩心性,也沒有心大到在這種場合睡覺的地步。
沈毅落座沒多久之后,就有縣衙禮房的吏員開始發放考題。
縣試第一場的難度很低,一般只要文字通暢就可以通過,因此發放的考題也不是什么難題,都是摘錄的經書上的句子,只要填空上去就可以了。
拿到了考題之后,沈毅只掃視了一眼,便松了口氣。
都看過,都會背。
剩下的就是抄錄的問題了。
沈某人并沒有急著答題,而是從考藍里拿出一塊嫂子給他準備好的糕點,重重的啃上了一口。
填飽肚子,才有精力答題。
就在沈毅等學子進入考場考試的時候,考場外的正堂里,縣尊張簡正與一個小老頭面對面而坐。
這位張縣尊面帶笑容,開口道:“聽說往年鄉試,邀請師叔去做考官,師叔都不去,今年江都的一個縣試師叔竟然來了,真是不容易。”
陸安世坐在張縣尊對面,對著張縣尊笑了笑,開口道:“閑來無事,就出來走動走動,自當年甘泉七子之后,近些年科考,每一科書院只有一兩個進士了,略有些沒落,這次正好過來看看,咱們江都的這些后生。”
張縣尊微微一笑,沒有接話,而是彎身給陸夫子倒了杯茶,開口笑道:“師叔,我上一次跟您說的事情,您考慮好了沒有?”
那天沈毅等人來縣衙報道的時候,張縣尊興沖沖的去了一趟書院,在書院里與陸夫子密談了一個多時辰才告辭離開,兩個人究竟說了什么,沒有外人知道。
聽到這句話,陸夫子微微皺眉,然后開口道:“易安上次跟我說,楊相公上書告老了,但是這些天京城里的故友給我來信,說楊相公依舊在朝輔政,不曾離開京城。”
“告老不一定離京嘛。”
張縣尊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水,笑著說道:“楊老頭既然上書告老,就說明他不再攥著手里的權力不放,同時也就說明陛下親政,已經沒有任何阻礙了。”
說到這里,張簡頓了頓,抬頭看向陸安世,低聲道:“夏天那場大朝,陛下當著百官的面罵了楊老頭一頓,這件事情師叔應該知道,陛下的態度已經很鮮明了!”
“陛下也不愿意受北人的氣,只要陛下親政,大陳便會一掃頹氣,不會像從前楊老頭主事那樣,一直扮烏龜了!”
張簡看著陸安世,低聲道:“師叔您只要肯出仕,我師至少可以保您一個六部郎中的差事,等再過兩年,楊老頭那一邊的人統統下來,朝堂上將會空出一大批位置,到時候師叔您執掌六部,乃至于拜相都不是沒有可能!”
朝堂上,現在分為兩個派系。
或者說,比較明顯的兩個派系。
一個是宰相楊敬宗所代表的龜派,這一派的施政方略就是龜縮,盡量避免與北蠻交惡,從而維系住大陳現有的政權。
而另一派,也并不能說是鷹派,只能說是相對鷹派。
因為即便是這相對強硬的一派,也基本上很少有興兵北伐的念頭,大家心里所想的就是不能繼續被北齊欺負,得找個機會跟北齊碰一碰,從而保持南北朝的“地位平等”。
很明顯,甘泉書院這一派,就是相對的鷹派。
陸安世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張簡,微微嘆息:“先帝當年,何嘗不是此種態度?怕只怕陛下只是少年意氣,一旦受到一些挫敗,便會一蹶不振,到時候楊相那一邊的人依舊會再起,朝堂又會恢復如今的模樣。”
“再說了…”
陸安世低眉道:“老夫已經無心官場了,只想安心在故鄉教書育人,盡量替朝廷,替大陳培育一些人才。”
他看了看張簡,嘆息了一聲。
“大陳想要強盛起來,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戮力同心,而不是憑借陛下一人的意志,來決定一批人起一批人落。”
“如果朝堂像現在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沒有個長久的主心骨,不要說興盛起來,更不要說北伐,恐怕…”
“恐怕將來,能不能保住這半壁江山,都是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