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商田生蘭面對眼前這個反賊的威脅,嚇得兩股顫顫。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死亡威脅。
無論如何,田生蘭都認為沒有自己的腦袋掉在地上更快。
他經商這么多年,掙錢拼的是腦子不流血,自己可從來沒有親手動過刀劍吶!
眼前這個年輕人縱然不是闖王高迎祥,也定然賊頭的得力心腹。
人家可是殺進皇城內,還能順利脫身的反賊,那能是一般的反賊嗎?
殺自己鐵定如同宰雞一般容易。
反抗?
越反抗越早死!
所以田生蘭直接跪在地上:“總爺,萬事好商量,要什么我給什么,只希望別殺我!”
街上的人看見晉商大掌柜田生蘭給一個軍爺跪下,極為詫異。
不管怎么說,在這個地界,大家都是靠著晉商吃飯的。
至于別的地方的商人,如徽商浙商魯商粵商沒有他們的允許,皆是不能進來的。
同鄉之人,會本能的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抗外鄉人。
尤其是這些臭丘八,還不是靠著晉商的供養。
以至于朝廷沒有餉錢,他們也不會鬧餉,老老實實聽晉商的差使。
可以說,整個張家口堡,被晉商從上到下滲透的極為全面。
除了那些過江龍(大明高官臨時來巡邏的),幾乎沒有人敢忤逆他們的意思。
現在這些人看見張家口八大晉商之一的田生蘭給賀今朝跪下求饒,誰能不驚?
賀今朝指了指他:“算你識相。”
隨即就有士卒上前架起田生蘭。
田生蘭只覺得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直到這個時候,張家口西北角的煙已經冒起來了。
那個地方是存草的草場,每年交易那么多馬匹,總得喂大批草料。
然后便是范家的商鋪直接燒起來,整個存放毛皮的后院都被火油給澆了,全都燃起來了。
至于晉商范永斗供奉的關二爺,瞇著眼睛在火中看著這一切。
大抵人越缺什么的,就越要供奉些什么,以此來達到自己內心的寬慰。
緊接著察院(巡按御史臨時住的地方)、官廳、守備官公廨、真武廟、城皇廟、以及挨著范家商鋪的商鋪,一熘煙都起了火。
張家口堡登時就亂起來了。
許多人四散奔逃。
他們不清楚,好好的官軍,為何突然要放火,燒毀張家堡的各處。
正在官廳里養傷的總兵尤世祿看著滾滾黑煙,大驚失色,當即吼道:
“快看看是哪里走水了?”
然后油壇子就被甩進官廳來,不等尤世祿發問,又是一陣火箭相送。
只能聽得見馬蹄聲陣陣,便是人的大叫。
整個官廳的大門連帶院子里就直接燒起來。
搞建設不容易,但搞破壞,那闖賊們極為擅長。
“總爺,敵襲!有叛軍!”
尤世祿一聽這話,當即大聲喝令,趕緊擂鼓,讓士卒都聚在他身邊。
他這個養傷的總兵及其容易被針對!
“他娘的,叛軍,一定是鬧餉的!”
尤世祿面色難看,盡管來張家口堡的人大多都會賺的盆滿缽滿,除非少數被人做局的。
可朝廷的軍餉,依舊有所拖欠。
張家口堡賺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這些士卒是不是死腦筋?
至于在察院休息的御史吳牲,嚇得躲在房間里不出來。
本來帶著錢糧趕路前往陜西就危險重重,奉了皇命帶著十五萬兩銀子去陜西賑災,結果沒去成,他又想著來張家口瞧瞧,還遇上這種叛軍鬧餉的事。
吳牲不知道自己運氣怎么就那么差!
火苗已經躥出來,看樣子是不容易把火撲滅。
田生蘭不明白這幫闖賊為何要重點燒范永斗家里的鋪子?
難不成就是因為他家的鋪子在最中心?
輪不得田生蘭多想,因為他已經被橫放在馬上,隨著一幫士卒呼嘯跑出張家口堡。
“姐夫,該燒的地方全都燒了。”高一功迅速騎馬來報告:
“五里外還有一個隘口,咱們沖出去就到了草原。”
賀今朝頷首,那估摸就是后來的大境門,但是現在啥城墻城門都沒有呢。
“好,咱們速走,免得被狗官軍纏住。”
城內毛皮被燒之后,在城中發出特有的臭味。
眾人匯聚在城北,不少士卒的戰馬上都掛了點戰利品。
對于這種事,賀高二人都沒有在意,順手牽羊,只要不耽誤任務完成就行。
他們在城北一里外的地方,瞧著黑煙升騰的張家口堡。
高迎祥哈哈大笑幾聲:“賀老弟,這一次跟著你出來,當真是痛快!”
對于放火這件事,許多人都有這種沖動。
尤其是看著對手家里的火焰升騰,隔岸觀火的快感,是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的。
“高大哥,這才哪到哪,下一次咱們自是要攜手再殺進京城。”
“是及是及。”
高迎祥連忙點頭,他在沖擊皇城之前對大明皇帝還是有些畏懼的,因為起義軍打出的口號,只是誅殺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并沒有上升到皇帝。
為啥朝廷招安他們,他們大部分人就乖乖接受招安?
主要還是受到封建正統思想的束縛,認為他們及時造反了,也仍舊是大明的子民。
大明高官給了他們一個洗白的機會,自是會蜂擁而上。
可是高迎祥跟著賀今朝殺進皇極門之后,這種想法早就被踩在馬蹄下了。
什么他娘的皇帝?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思想已經在他心中構建起來。
但愿這件事傳播開來之后,能夠讓更多的起義軍首領看清楚,大明朝廷就是個紙老虎,咱爺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狗皇帝還奈何不了我!
南鄉伯張光燦瞧著自己的杰作,以前殺人放火的事情他沒干過,頂多欺負欺負人,沒成想今天就放火燒了張家口堡里的店鋪。
這里面不定有哪個皇親國戚的關系。
但是張光燦覺得看放火,心情莫名的舒暢啊!
田生蘭仰著脖子看著遠方,又聽著近處二人的談話。
他心中大駭,萬萬沒想到,梁浦不是高迎祥假扮的,而是更加駭人的錘匪頭子賀今朝!
愿不得他如此年輕,盡管也留了胡須,可依舊是個年輕人。
如此說來,闖進北京城大肆砍殺一通,且安然無恙回來的,便是盤踞在山西鎮的賀高兩個賊頭一起干的事!
這個消息,京師里的人沒有探聽出來。
“賀今朝他隱藏的可太深了!”
正當田生蘭心里如此想,他勐然發現賀今朝瞥了自己一眼,他的心咯噔一下,哐哐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