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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二章 那個愚蠢的東方人

  夕陽撒下,喀布爾籠罩在一層昏黃的余韻之中。

  這里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閃爍的霓虹燈,寬闊的道路兩旁,一棟棟房屋高低錯落,既有現代西方式的建筑,也有極具地域特色的民居形式,看起來和北方鄰近的省份十分相像。

  古老的皇宮金碧輝煌,寺院的尖頂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厚重、滄桑,仿佛跨越了千年的距離,從歷史中走出,出現在世人眼前。

  到了黃昏,街上的人流逐漸稀少,荷槍實彈的士兵占據了各處要道,維持著整座城市的秩序。

  此時,在城市最高的寺院之前,站著十余個身穿傳統華麗大褂的男人。

  他們分兩排站立,前面的四五人均是留著灰白絡須胡的老者,后面八九人是中年男人。

  沒有人說話,氣氛壓抑而凝重。

  片刻之后,寺院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樸素,頭上裹著纏頭的老者緩緩走出門外。

  老者身材不高,留著與面前站著的那些人一樣的灰白絡須胡,雙眼渾濁無神,雙手布滿老繭,臉上皮膚粗糙暗黃,接近棕黃色,更像是外面行走在街上的普通商販,沒有任何氣勢可言。

  可是他一出現,站在寺廟前的十余人卻沒有一人敢直視他。

  老者嘆息一聲:“沒有人擋得住他嗎?加尼。”

  “沒有人擋得住他。”站在最中間,亦即被稱為加尼的老者低下頭,表示尊敬,“東北方僅次于馬梅爾的強者拉哈米和他在努里斯坦城外遭遇,只交手一招,就狼狽逃離。”

  “從瓦罕走廊到努里斯坦,那么長的路途,馬梅爾像被打斷腿的狗一樣被人一路追逐,以前人們對他有多恐懼,現在就認為他有多可笑。”

  “但是馬梅爾終究是我國數一數二的強者,他被東方人追殺得越狼狽,我們就越是抬不起頭來。”

  “今天那些白人竟然問我,是否需要他們的支援,去把那個東方人趕回老家…長者,您要知道,這里是我們的國家,不是那些該死的白人的地界!”

  “他們現在已經足夠強勢,要是被他們認為我們沒有強者,連個東方人都壓不住,被別人一路從邊境殺進首都,您認為他們會怎么看我們?我們恐怕連現在的地位都難以維持。”

  “我們可以接受他們譏諷的目光,但是長者您作為我們中最神圣的人物,絕不能被他們貼上懦弱、無能的標簽,您必須在保持自己神秘的同時,還要讓人看到您的強大。”

  “長者,我們別無選擇,看在真主的份上,請您阻止東方人進入我們的首都!”

  其他人同時躬身,齊聲說道:“看在真主的份上,請您阻止東方人進入我們的首都!”

  長者是一個寬泛的稱謂,德高望重、學識淵博者都可以成為長者。

  但是在喀布爾,一旦只說長者,而沒有指出姓名,那么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最高寺中的這位名為阿拉維的長者。

  阿拉維點了點頭:“薩拉的行動也沒有用處?”

  加尼回道:“盡管薩拉已經聯系上東方國內的修行者,希望他們阻止這人膽大妄為的舉動,但是這人依然在南下。”

  “西北的卡爾扎伊動身了嗎?”阿拉維又問道。

  “不知。”加尼答道,“那個極端的瘋子實力不在馬梅爾之下,殘忍也不在馬梅爾之下…要是出來活動,或許比那個東方人帶來的麻煩還要大。”

  眷戀地掃視過寺院的一草一木,阿拉維深吸一口氣:“自從進入這里,我已經四十年沒有走出過喀布爾,近五年,一步沒有走出寺院…”

  “馬梅爾的生死無關緊要。”加尼沉聲說道,“但是他實際控制著楠格哈爾以南的不小地域,影響力非同凡響,我們要是想完全接手他的勢力,防止引起太大的混亂,那么就不能再讓那個東方人殺下去。”

  阿拉維嘆息一聲:“那么我現在應該去救那些該死一萬遍的魔鬼?”

  “不得不做。”加尼的聲音依然平穩,“我們的國家已經糟糕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而現在我們正在使他一點點地變得不那么糟糕…”

  “除非真主的使者親身降臨在世上,否則我不認為有什么辦法能比我們現在做得更加有效。”

  “一切都在真主的眼中,一切都早已注定。”阿拉維抬起頭,目視夕陽,沐浴在夕陽中的粗糙的臉龐展露出無比的虔誠,“我們遵循教法,虔誠于真主,等到注定的時刻,一切都會走上正軌。”

  “但若是走錯了道路,到命定的時刻,又有什么臉面去見真主?”

  加尼的腦袋埋得更低:“我等一言一行均遵守圣訓教法,不敢有半分松懈,幾十年從未變過。”

  “現實殘酷,我等更應該遵守真主的正道行事。”阿拉維深深地看了一眼加尼,隨即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右手。

  一個兩指寬大的漆黑小木盒出現在他的掌心之中。

  看著這小木盒,他的雙眼變得更加虔誠:“圣物應當放在寺院中,我走之后,就交由你暫管。”

  “這是何等的恩典…”加尼沒有抬頭,以顫抖的雙手接住小木盒。

  “加尼,抓住它,先知離你并不遠。”阿拉維笑著鼓勵道,“按照規矩,你應該檢查一下先知的遺物有沒有問題。”

  加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開小木盒,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沒有抬頭。

  直到小木盒完全打開之后,他的腦袋才微微抬起,看向小木盒里面的半顆牙齒。

  仿佛被電光擊中,他的身軀抖動得更為劇烈。

  他身后站著的所有人與他一樣屏住了呼吸,似乎在見證這個最為神圣的交接時刻發生。

  阿拉維拍了拍加尼的肩膀:“先知教導我們不可崇拜偶像,但是先知的牙齒又不是普通之物,所以,加尼,你要以圣物作為懷念先知,促使自己走向真主的東西,而不是作為偶像崇拜。”

  說到這里,他在加尼心驚膽戰的目光中拿起了那顆牙齒:“不必惶恐,你看,這就是一顆牙齒,先知的牙齒也是牙齒。”

  “您…您小心點…”加尼連忙用盒子去接住阿拉維手里的牙齒。

  阿拉維把牙齒放回盒子里:“先知教導我們真理,教導我們公義,在先知之后,一個龐大的帝國在先知的教導下產生。”

  “在帝國期間,那些偉大的長者制定了我們應當遵循的基本教法,他們既遵循先知的教導,又吸收了古希臘和西方的某些正確的東西。”

  “雖然那些西方人從古代開始就走錯了道路,但是真主也沒有拋棄他們,偶爾也會讓他們發現一些真理。”

  “現在,我也不認為西方人一無是處,所以我從來不反對一定程度的世俗化,在教法的制定中,也不主張死板的遵循先人的教導,而是相當注重公議…”

  阿拉維掃視一遍眼前低著頭,聽他教導的眾人。

  “作為一個曾經的小商販的兒子,我知道這座城市底層的訴求,作為一個長者,我也知道你們的訴求…”

  再次嘆息一聲,阿拉維向外走去,直到走出寺院也沒有回頭。

  許久許久之后,加尼才抬起頭,雙手恭敬地捧著小木盒,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寺院宏偉的大門。

  小木盒在他的手里,仿佛有千斤之重。

  大門關上,擋住了所有人窺伺的目光,也擋住了夕陽的余光。

  加尼虔誠地打量著與豪華的外在不相符的簡樸大堂,一時對長者更為尊敬。

  “長者走了?”一個陰森的聲音忽然響起。

  加尼淡淡說道:“長者從不愚弄別人。”

  “長者北上,你又拿到了東西,那么我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半。”

  “北方怎么樣?”

  “放心,一切都在控制中,那個愚蠢的東方人自認為自己殺幾個人就很了不起,卻不知自己已經深陷泥潭…沒有他,長者絕不會離開喀布爾。”

  加尼嘆息一聲:“你不明白長者。”

  陰森的聲音冷哼一聲:“長者也不懂我們…只有真主才能拯救世人!”

  聽到這句,加尼的神情變得更為虔誠。

  他舉起手中的圣物,吟誦一般重復了一遍:“只有真主才能拯救世人。”

  阿拉維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兩旁都是低矮的土黃色建筑,最多只有兩層,在夕陽下泛著古舊的色澤,看起來破破爛爛,沒有一點城市內應當具備的整潔感。

  許久沒有走出寺院,阿拉維對一切卻沒有感到陌生。

  眼前所見到的景象與他以小商販的兒子活動時見到的完全一致,但是氣氛卻完全不同。

  街上行人寥落,偶爾集見到幾人也是匆匆經過,身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茫然與惶恐。

  在巡邏軍人的警惕的目光下,阿拉維穿過街道,步行向城北方向而去。

  他多年沒有露面,現在他這個長者已經成為了傳說中的人物,即使有人看見到他,也沒有人認出他。

  一路上他把自己的樸素的大褂脫給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又把鞋子留給一個賣囊的小商販,最終把纏頭也給了一個瘦弱的小孩當衣服。

  等他走出喀布爾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可以施舍的東西。

  喀布爾以北,在封鎖線以外,不知多少難民正為了填飽肚子而做著無謂的掙扎。

  遠遠飄來的血腥味、糞便味、汗水味盡數化為苦難的氣息,擊中了馬維爾的心胸,讓他再也無法挪動腳步。

  整座喀布爾成了一座易出難進的孤島。

  阿拉維在城內,那些難民在城外。

  一個少了左臂,左半邊耳朵也殘缺不見,穿著破舊,像個乞丐的中年女人在幾次的審查之后,才惶急地走入了喀布爾。

  “長者…”

  女人看見了默默佇立的阿拉維,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連忙跑向阿拉維。

  “長者!您是長者?您…”

  阿拉維看向女人,慈和笑道:“是我,孩子,如果你說的長者是最高寺院里的長者,那么就是我。”

  “長者…真的是您!”

  這個不知道經受多少苦難的女人雙膝跪地,一把抱住阿拉維的雙膝,像是見到了自己的親人一樣,陷入奔潰大哭的狀態。

  “別哭,別哭…”阿拉維輕輕地拍了拍中年男人的頭頂。

  女人抬頭,擦著眼淚看向阿拉維,惶恐的雙眼雙眼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仿佛看見了自己的依靠。

  “長者,我上次見到您是在八年前,您…您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那時候我和我的丈夫…我丈夫沒了,長者…我…我女兒也沒了,我找不到她了…您能幫幫我嗎?幫我找我的…”

  “砰”的一聲炸響從難民營的方向傳來,打斷了女人的話。

  無數的尖叫響起,混亂像瘟疫一樣在難民營那邊,從爆炸聲響起的地方,向四處傳遞開來。

  正在敘說自己苦難遭遇的女人被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聞著空中傳來的血腥味與硝煙的味道,阿拉維抬頭看向天空,已經是淚流滿面。

  我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幫到你們呢?

  喀布爾、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又有多少人在苦難之中掙扎?

  我該怎么做才能減少這些人的苦難呢?

  阿拉維感到了巨大的無力感…

  他首次轉頭看向那座最高的寺院。

  真主啊,請給我啟示,為你迷途的子民指導正確的前進之路…

  痛苦、虛弱、茫然在他的心中迅速擴散。

  能擊敗強者的從來不是苦難對其本身的折磨,而是目視他人的苦難卻無能無力。

  “只有真主才能拯救苦難!”

  喀布爾西北,兩百里之外的公路上,名為卡爾扎伊的高大男人正看著躺在血泊里的男人掙扎著走向死亡。

  眼前是血腥殘忍的景象,但是卡扎伊爾的眼神卻只有虔誠,以及空洞的憐憫。

  他憐憫的不是眼前之人即將死亡,因為這人正是被他所殺,而憐憫的是這人到死也沒有看到真主的正道。

  等到命定的那一天到來,這人必將受到永世的折磨。

  “苦難是真主對我們偏離信仰的懲罰,只有回歸原初的信仰,重歸信仰的本質,才能使我們走上真主的正途,從而走出苦難,你明白嗎?”他以往常布道一樣的語氣對著男人說道。

  但是血泊中的男人已經不可能明白卡爾扎伊的話,因為他已經死了。

  “又一個可憐的羔羊帶著滿身的罪孽去見真主…”卡爾扎伊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后看向東方,“長者走出喀布爾,計劃該進行了,我們也去見見那個愚蠢的東方人。”

  在他的身后,一個裹著黑色頭巾,只漏出一雙眼睛的高大女人默默地跟著他走向東方。

  ------題外話------

  看見盟主,非常驚喜,非常驚喜!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擦了好久眼睛…

  感謝不見月色染天瀾大佬!

  但是沒有章節爆了,存的稿前幾天發完了,這幾天盡量多寫點。

  今天寫到新內容,所以有點卡殼。

  還有一章,在凌晨更新,或者明天一早更,絕對補上!

天才一秒:m.mdwen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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