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見你,冷然不似凡人,卻可見焦躁。”老天師背負雙手,一邊不急不緩地行走,一邊說道,“如今你有了幾分煙火氣,只是好像又走了極端。”
“見你容光煥發,
精氣滿溢,當是腎氣生發之態,只是你氣息雖內斂沉凝,也壓制不了一身的驚懼之態,就連老朽都看著驚心吶。”
呂真像龍虎山的后輩一般跟在老天師身旁,腳步慢了老天師半步:“人生如劫,
七情六欲難以克制,晚輩思來想去,
認為不如迎難而上,主動投入烈火烹油的情欲之中,以求解脫。”
“唉,說了那么多,你還是偏激了。”老天師微微搖頭,“人生自有樂趣,你個小年輕說什么人生如劫?年紀輕輕就老氣橫秋,行事卻又如此激烈,老朽果然是老了,連你們年輕人這么想都看不透了。”
“但是修煉也不過講究個道法自然,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修行以平常心即可,
正是無為而無不為,
過于強求反而求之不得,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呂真看向四周翠綠的樹木,
以探討的語氣說道:“數不清的種子之下,
只有為數不多的幾顆能發芽,并成長為參天大樹,人自小也有一顆爭斗之心,若是道法自然,那么修道一途,不也要爭嗎?”
“確實要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老天師說道,“人不修己,不提高自己的德行,自然為天地所不容,故而人人均需一顆向上之心,將這理解成爭也沒有錯,但爭也有一個限度,要是過度,便是過猶不及,這就是儒家所說的中庸的道理了。”
“修行需要奮發向上,但當以靜心,
按部就班地磨礪己身,提高自身的性命修為為主旨,要是思慮過多,
深思不屬,又將如何修行?”
呂真沉思道:“天性有分,過度的說法沒有普適性,對于他人或許是過猶不及,但對于我或許正好合適。”
“確實如此,彼道非我道,以我道去衡量你倒是有些偏頗了。”老天師笑著搖了搖頭,“但修行之道終究要走到無所待的境界,即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要是心心念念于修行,就會落了下成,這點毋庸置疑。”
僅僅一個驚懼之劫就差點使自身沉淪,后面還不知要經過多少挑戰,或許渡過所有劫數,達到五氣朝元,才能勉強算是“無所待”的境界。
想起自身的后路,呂真輕嘆了一聲:“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連列子都做不到,要想無待,何其艱難?”
“只是最高境界,作為修行者的目標而已。”老天師的長眉飄動,“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這天下誰能說自己達到至人,神人的境界?又何論圣人的境界?但作為我道家的最高追求,至少給天下修行者提供了一個方向。”
“您或許是現今的異人界最接近道家的理想境界者。”呂真看向老天師的側臉,惋惜道,“要是沒有龍虎山的牽絆,或許…”
經過檢票處,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向天師打了聲招呼:“喲,您老今天也下山活動啊?”
“不下山活動一下,這身子骨都生銹了。”老天師錘了錘自己的老腰。
工作人員打量了呂真一眼:“這位可不是山上的道爺,上山買票了嗎?”
“當然是買了,不買怎么能夠上山?”老天師翻了個白眼。
“哈哈,成,您都那么說了,我能不信嗎?”工作人員笑呵呵地放行。
走過檢票處,老天師才對呂真笑道:“你這小子還是那么看得起老朽,真令老朽汗顏,但是還是那句話,拋開了龍虎山,天師就不是天師了,還談什么有所待,無所待?”
呂真感嘆道:“生在人世間,誰能逍遙游?老天師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你小子以后少做些老氣橫秋的樣子,徒惹我們這些老頭子笑話。”站在公路邊,老天師看向駛來的小氣車,“逍遙乃是自然而至,不是刻意的追求,否則找個荒無人煙之地就可以說自己逍遙了,但用佛門的話來說,因果纏身,恩怨不休…”
說著說著,老天師的臉就黑了下來。
小轎車越行越快,從老天師和呂真身前轟鳴而過,帶起一路煙塵,向老天師和呂真撲面而來。
難聽的剎車聲、輪胎和地面劇烈的摩擦聲中,小汽車的車身一擺,轉過一百八十度,迅猛調轉車頭,又轟鳴一聲,疾馳到老天師身前。
“師父,您看,這技術高不高?”趙煥金打開駕駛室的車門,跳下車,“要是有追車環節,我保證全性沒一個能逃得走!”
“你這個孽障!”老天師一拳打在趙煥金的頭頂,將邀功的趙煥金打趴在地,“擱這演電影嗎?”
“啊這…不敢!”趙煥金連忙爬起,打開后車門,“師父,現在可不是古代了,現代的交通工具那么發達,咱們追上去,萬一全性的又跑了怎么辦?”
“您想啊,他們要是在車里,嘲諷我們追不上他們,咱們不得氣死?這兩條腿怎么追得上四個輪子?所以啊,這車技肯定是必要的!”
老天師坐上后座,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對呂真說道:“你就坐老朽身邊吧。”
呂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默默地上了車,坐在老天師身邊。
趙煥金坐回駕駛位,嘴上說個不停:“要是咱們在后面氣喘吁吁的追,吃了一肚子尾氣,人還追不到,這傳到異人界,人家會怎么說?”
“指不定就成了,老天師與全性小嘍啰大戰三百回合,吃了一肚子尾氣卻拿小嘍啰無可奈何,咱們龍虎山也沒臉了。”
老天師的臉色又黑了下來。
“坐好,馬上發車!”
趙煥金一腳油門踩到底,小汽車飛馳而出,沒有一點起步的醞釀。
呂真和老天師身體一緊,同時提起一口氣,在慣性下,向后撞在了汽車座椅上。
汽車行駛穩定后,白眉飄動的老天師忽然笑呵呵說道:“老四,你先把車停在路邊,師父有點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