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瞧了一眼呂真,眼神流露出老父親一般的慈祥,腦子里大概已經補全了一出沉默的抑郁青年與家人發生矛盾,離家出走,去外地尋找網戀女友的精彩故事。
一邊開著車,光頭一邊說道:“小伙子,你要去找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我告訴你,以我那么多年的經驗,遇到這種事,最重要的是先要弄明白對方是不是搞傳銷的。”
“咳,想當年,我有一個朋友,就是被一個女網友邀請,千里迢迢跑去外市,差點回不來。”
呂真忽然說道:“這個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光頭手上一哆嗦,面包車跟著震動了一下:“啊,這…這怎么可能?就是我的一個朋友,真的朋友,聽他說,一下火車就被帶到郊區去介紹項目,要不是他果斷逃跑,后果不堪設想。”
呂真不說話,呆呆地看著車窗外迅速后退的景色。
開了一會兒車,光頭又忍不住問道:“小伙子,你去找朋友做什么?說出來,老哥幫你參詳參詳。”
車子里一片安靜,當光頭認為呂真不會回答,已經感到尷尬時,忽然聽到王真說道:“去做一個交易。”
光頭“嘖”了一聲,說道:“線下交易?老哥實話實說,你這和那個見網友把腎給見沒了的有點像,出門在外,作為一個男孩子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很少有人能夠傷我。”
“典型的沒經過社會的毒打,等你出門闖蕩一番就知道社會有多大。”
“老哥勸你出門千萬要小心,對陌生人要知道防備,當然不是說老哥我,不夸張的說,老哥我一看就是個好人。”
車內陷入了沉默,外面的天色越來越亮。
光頭看了幾眼呂真,欲言又止,終于忍不住好奇,試探著問道:“你們說的交易是我想的那種交易?”
呂真看向光頭:“我想去和他交易功法,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
“游戲里面的功法?老哥不愛玩游戲,不懂你們年輕人弄的這些東西。”光頭有點失望地了點頭,“就這東西也需要線下交易?線上交易不是更安全?不過說來,要是涉及的錢挺多,還是見到人才能放心。”
“他不是壞人。”
“好人壞人誰知道?這人吶,最是復雜,就天天見面的朋友都不知道誰好誰壞,何況一個只在網上聊過幾句的網友?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老哥勸你,真要小心,見形勢不對,果斷跑路,就像老哥的朋友一樣。”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快要到村子之時,火紅的太陽已經出現在東邊。
光頭自己說得挺高興,隨口邀請道:“要不去老哥家吃頓早飯?這地方現在去哪找吃的?我和你說,老哥以前在飯店干了幾個月,這做飯的手藝是沒得說。”
他原以為旁邊的年輕人那么內向,連句話都不喜歡多說,不大可能接受陌生人的邀請去吃什么飯,所以就是那么隨口一說。
就類似兩個熟人見面,一個人問“吃了嗎”并不是真的邀請對方吃飯,只是找個聊天的話題,和“今天的天氣很好”一樣。
只是一說完話,就聽到副駕駛座上傳來一個“好”字,令他措手不及,連嘴里準備好的裝模作樣繼續邀請的話都咽了下去,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面包車在光頭家的大門前停下。
“這就是老哥家,去年建的新房,還算那么回事。”光頭下了車,摸出鑰匙打開大門,
“爸爸,你回來了!”
門一打開,一個四五歲,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孩眨著大眼睛跑到大門前,一頭撲進了光頭的懷里。
光頭抱起女兒,緊張地向四處看了看,小聲問道:“你媽媽去哪了?”
小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跟進門的呂真,脆聲道:“媽媽說你一晚上不回來,她要去準備一根大棍子。”
光頭神色尷尬地瞥向呂真,連忙解釋道:“說的是鴨子,肯定是爸爸昨天沒回來,那群鴨子又沒進窩里。”
小女孩說道:“鴨子進窩了,媽媽把你的被子扔了出去,讓你以后晚上出去睡。”
光頭強行解釋道:“還是你媽媽懂事,知道給爸爸曬被子,眼看又是一個好天氣,那被子是該拿出來曬一曬。”
將小女孩在廚房門口放下,光頭說道:“小妍自己玩,爸爸去做早飯,媽媽忙了一個早上,肯定連早飯也沒吃。”
小女孩又看了眼呂真,小聲道:“媽媽做飯了,就是沒做爸爸的飯,媽媽讓爸爸以后不要回來吃飯。”
光頭臉頰抽搐,臉上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下去,說了一句“媽媽開玩笑”,連忙溜進了廚房。
廚房門前放著一把斧子,地上扔著一堆沒有劈完的木頭。
呂真用自來水洗了一把臉,脫下身上的外套,隨手撿起斧子,試著劈柴。
脫掉外套,他的上身就只穿著一件短袖,露出了小臂之上的兩團嚇人的烏青,正是被那個胖子打出的傷勢。
在他正常走動時不會有什么影響,但是要做出劈柴這樣的動作,就略有影響,每次發力時,兩只小臂都會感到刺痛。
雖然如此,呂真的臉上卻不顯,劈柴時的表情近乎木然。
顯然,他的軀體雖然在認認真真地劈柴,但是他的心思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小女孩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劈柴的呂真,等到呂真手中的斧子把圓木劈開時就乖巧地將之堆到一旁。
光頭走出廚房,看見劈柴的呂真,心中大感欣慰,只感覺自己沒有看錯人。
眼神掃到呂真木然的表情和小臂上的烏青,嘀咕一聲“家庭暴力不可取”,看向在堆柴的自家女兒,雙眼里的慈祥幾乎要化為實質。
呂真劈柴的速度非常快,沒多久已經劈掉了一半。
大門被推開,一個黑著臉的女人一聲不發地走進庭院。
“媽媽!”小女孩扔下手里的木柴,高興地跑向女人。
女人蹲下,將小女孩攬進懷里,低聲問了兩句,然后冷冷掃了呂真一眼,三兩步跑進了廚房,反手甩上了門。
一陣混亂的聲音傳出,伴隨著光頭急切的聲音。
“哎,別,別…外面有人…面子…”
“不是狐朋狗友…你看…手臂…”
“家暴…離家…怎么可能?就是在路上遇到。”
“哎呀,那么可憐的一個人,招呼吃一頓飯怎么了?人家還給家里劈柴,你看那柴劈得多好。”
“虐待…一整天都逼不出一個屁,不喜歡說話…”
幾分鐘后,女人走出了廚房,對著呂真歉意一笑,隨后走進屋子里,拿出一瓶跌打酒放到呂真旁邊的椅子上,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跌打酒的用法,沒有多說什么,又匆匆走進了廚房。
劈完柴,呂真拿起跌打酒,將雙臂淤青的地方仔細地揉了一遍。
煉炁之人的體質要大大強于普通人,這種在常人眼中看起來嚇人的傷勢,其實不用幾天就能痊愈,但用上跌打酒,還是能夠加快傷勢的好轉。
最重要的是,跌打酒可以鎮痛。當他將小臂揉得發熱時,幾乎已經感受不到痛感。
在光頭家吃完一頓飯,呂真索性又借用了一下光頭家的浴室。
迅速洗完澡,穿好衣服,呂真皺眉看著從兜里掏出的錢。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所追求的世界,對俗世不愿意多理會,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相反,他懂的還很多,只是認為這等事太麻煩,最能分散人的精力,故而總是最大限度的避免去想這些事。
一旦必須要去考慮之時,就是令他苦惱之時,比如搭了一次便車,又吃完一頓不錯的早餐,大概要給光頭家留多少錢,不至于讓光頭認為給多了,不愿意收,又或者給少了,讓光頭感覺被輕視?
走出浴室,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呂真忽然看向庭院的方向,雙眼一瞬間就從失神切換到了幾乎從未有過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