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北嚴的地位,遠比想象中的要高。
長安機場,陜省和長安市頭頭腦腦的人物都出面了,幾乎一個不落。
不僅現任,前任大老板都來了,因為和喬北嚴算得上舊交。
他們看重的當然不只是喬北嚴百億巨富的身份,喬北嚴在內地的投資其實很少的,因為文化行業的嚴苛,所以無線始終無法進入內地市場。
沒有好的項目,資金難落戶,但依舊不妨礙這么鄭重。
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
等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拿著之前就準備好的資料,在陜地地圖上,勾勒了十個圈,確認了新一輪的教育捐贈,并留下數人進行資金跟蹤后,喬北嚴婉拒了酒宴,讓張青、齊娟陪在身邊,還有鐘曲、李芳潔一起,去參觀了始皇兵馬俑。
相關人員早就將張青、齊娟的背景查了個七七八八,齊娟還好,張青才是真正讓他們開了眼界的。
在兵馬俑坑前,陜地省大老板再三打量了張青幾番后,夸贊道:“我中華兒女多奇才,了不起,了不起!”
張青欠身為謝,李素芝教過他,這種場合下,言語的謙遜都會顯得輕浮。
見他如此,喬北嚴微笑頷首,目露欣慰,道:“十多億煌煌子民,必出人杰。”
鐘曲也笑而附和道:“歲月繾綣,威蕤生香。時間在他們,未來也在他們。我們能做的,就是給年輕人助一把力。讓他們在斬荊披棘的路上,不用太過辛苦艱難。”
陜地省的幾位老同志都互相看了看,想不出張青在斬荊披棘的做什么,這會兒倒也不必細究。
但他們得到的消息是,鐘曲已經徹底將《明報》集團出售給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年輕人,這個出乎太多人意料的交易,顯然說明他說的話,不只是說說而已。
哪怕背后還有許多其他故事,也足以見證鐘曲對張青的喜愛和支持。
他們自然也紛紛表態,愿意為樹苗的茁壯成長,澆水施肥,幾個大老板的秘書,都將名片遞上…
“這些都是中華文化的奇跡啊,再次觀看,也還是覺得震撼。你們以前看過沒有?”
李芳潔對齊娟、周艷艷笑道。
齊娟笑道:“來過一次,九零年的時候,和長輩來的。”
周艷艷輕輕聳肩,小聲道:“我可不是富家小姐,九零年的時候,我還在家喂豬呢。”
要不是人多,齊娟都要揉揉這丫頭的臉蛋。
鐘曲卻回身笑道:“昨日之深淵,今日之淺談。歲月對窮人和富人,都是公正的。”
前任大老板比較開朗,滿頭白發但身體比較硬朗,也很健談,笑道:“巧了!我也喂過豬,別人當年住牛棚,我更慘,住豬圈!哎呀,那個氣味啊…每天最輕松的時候,就是在昏昏暗暗的油燈下讀書。還別說,那種環境下讀書,就是比平時讀書印象深刻,記得清楚!”
眾人大笑。
張青認真請教:“徐老,您是怎么以樂觀的心態面對那樣惡劣的環境的?您當年經歷的那些,我們都無法想象,甚至連輕易代入其中的勇氣都沒有。”
徐老凝視著張青,笑道:“所謂信仰,說,你們是沒辦法理解和共情的,就不多說了。但我也聽說,你做的很不錯,可以說是非常優秀。那我就考考你,為什么兩千多年前,就能造出這樣恢宏壯觀奇跡的大秦,短短十幾年,就分崩離析,江山滅亡。你認為哪里是根源?”
張青想了想道:“大一統局面確立的時間太短,相對于百姓早已熟悉的五百年大亂世,秦朝書雖同文,車雖同軌,但百家思想難歸一,對待六朝殘余,過于懷柔。”
喬北嚴和鐘曲對視一眼,眼神都有些好笑,這個傻小子在說邊個?
尤其是喬北嚴,內地婉拒無線進來的根本原因,就是擔心引起一些思想混亂…
他沒想到,張青居然也有這種認知。
不過他也理解,內地目前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連千分之一都不到…
墻的存在,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徐老則哈哈笑道:“你比我想的還要出色,我都沒想到,你能想到這個高度。你能不能說說看,這個想法,在你具體的學習生活工作中,有什么指導意義?”
張青語速比較慢,道:“杜娟文化公司不斷在兼并一些破產公司,接下來在外埠也會繼續擴張。不同的公司,有不同的企業文化。那些破產公司、工廠自不必多言,他們的破產,就代表自身公司、工廠文化的失敗。
我對公司日常運行沒有過多干預,但每家工廠的經理,每個月都會給我交一份思想報告。不是務虛的那種,是具體管理工廠過程中遇到的重大問題,以及解決的辦法,還有經營、管理思路的報告。總公司也會每月往下發一些統一思想的文件…”
“譬如什么?小張,說具體點。”
現任大老板都忍不住問道,杜娟文化這一年實在是驚艷了太多人。
張青舉例道:“譬如對員工的獎罰制度。獎就不多說了,說一下罰。目前而言,杜娟還沒有發生過一例員工偷懶缺勤而懲罰的事件,但是發生了超過數百件因員工違反輪值制度,過多加班,而被通報批評的事件。”
“你先等一下…我沒聽錯吧?員工過多加班,還會被通報批評?你這是在放衛星,還是言語不實?”
一個分管工廠整改,包括破產重組的老板頭腦有些暈,皺眉發問道。
張青笑了笑,道:“是真的。因為杜娟旗下的工廠,加班費非常高,甚至超過正常工作時間的薪水。杜娟認為,超額的工作,帶來的是超額的利潤,自然應該與員工分享這份收獲。靠加班來壓榨工人的勞動力來創造財富,是不道德的,也是違法的。但是,也因為這樣,員工加班的意愿有些過高,公司不得不下文件約束。”
“是給不起加工費?”
老同志追問道。
張青搖頭道:“不是,產品有足夠的利潤,支付得起加工費。是為了員工的生命健康考慮。這個文件,在公司各工廠還有數百家門店的執行中,遇到的阻力之大,超乎想象。工人們根本不理解,甚至憤怒反對,但我們無法妥協。
因為公司不會只開一天、一年,我們要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后來思考。我們希望我們的員工能健康、快樂的工作上幾十年,而不是過早的消耗了身體本錢。
還有帶病上崗的,家庭出現重大變故也不肯請假,堅持上崗的,杜娟都不提倡。
另一方面,對于優秀員工的獎勵,也保證足額及時的發放,絕不拖欠,所以生產效率很高。
思想,慢慢統一了起來。公司以人為本的文化,逐漸建立了起來,員工對公司的認可度,也不斷提升,幾乎重現了當年視工廠為家的偉大精神。”
這和后來國營廠子里的工人視工廠為家,啥都往家搬的精神是不同的…
大老板們聽完后感慨良多,但也有很清醒的,道:“杜娟文化我知道,今年被部里點名表揚,立為典型。可是你們的專輯、電影還有那什么周邊,都有銷量啊,所以才能這樣做。沒法復制啊…”
提到復制張青就頭大,陜地國營印刷廠,復制起海報來堪稱一絕,哪里沒法復制…
不過這話眼下自然不好提,他也不再多言。
徐老則看著他道:“成功果然沒有僥幸。我原本還想以秦二世為例,勸你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擔心你少年得志、年輕氣盛,驟登高位不能容人。沒有想到…果然是少年奇才。我們國家,多些你這樣的年輕人,必然會更加興旺!”
張青鞠躬致謝。
時間短暫,三個小時后,張青攙扶喬北嚴登上飛機,繼續西行。
吃了些東西后,喬北嚴笑道:“難怪俞世勛他們好大的魄力,幾百億幾百億的往大陸投,現在能看出些名堂來了。”
鐘曲也點頭道:“能夠聆聽一個年輕人的話,好難得。”
是很難得,正如徐老擔憂張青年少得志,不能容人一樣,人性就是如此。
位置太高的人,很難再虛懷若谷,接受異己之見。
但今天這些老同志們,顯然大都在認真思考張青之言。
李芳潔好笑道:“之前我其實不看好大陸的,以為青仔只是個例。現在聽你們這樣一說,我也覺得,這個地方恐怕真的要騰飛啊。”
張青則好奇道:“六叔六嬸,你們怎么不投資內地市場?俞世勛他們連高速公路都投資,過幾年跟印鈔機一樣晝夜不停的賺錢。大陸這么多人,哪怕按照現有的經濟增速再發展上幾年,這個市場都龐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喬北嚴目光看向窗外,笑道:“我都這么大年紀了,子孫也不在身邊,有興趣接我產業。我守一個TVB都好辛苦,何必再開辟新市場?要是內地能開放個電視頻道給我,我可能還會再努力努力,他們不給我,我也無所謂。鐘生都退休了,我還要再拼搏?”
此刻從飛機窗戶往下看,已是滿目黃土石山,綠色植被越發稀少。
喬北嚴收回目光后,看向張青微笑道:“青仔,我們是企業家。我們和俞世勛不同,他是純粹的商人,唯一在乎的,就是利潤。我們要做的,是事業,傳播事業,文化事業。賺多少錢才夠多呢?投資我們不熟不喜歡的項目,靠資本去賺錢,我不喜歡的。”但話鋒一轉,話又說回來:“但我年輕些時,在南洋也炒樓,做過房地產。賺這些錢,是為了建南洋那一百多家影院,也做了好多慈善。所以你也不必全都學我,我現在有錢有勢,你還要多努力,人家都不認得你啊。”
李芳潔湊趣道:“雖然你賺了不少,但財富不只是金錢,銀紙再多有銀行多咩?還要繼續努力。”
鐘曲也笑瞇瞇道:“要朝乾夕惕,才能功不唐捐。青仔,加油啊!”
說完,三個老人都大笑起來,似乎用他們的經驗來逗逗張青,很有趣。
張青也跟著笑,和齊娟對視一眼后,點頭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