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收了聲,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他所誦之經文,正是六道寶鑒曾獎勵的摩訶楞伽經。
當初他背下來后,便常在心中吟誦,發現的確有靜心養性的效果。
如今見這怨氣沖天的無盡魂魄,他雖然能夠以解厄之術將它們盡數拂去,但那樣一來,無異于將它們盡數抹殺,便試著口誦他唯一會背的摩訶楞伽經試了一試,效果居然還不錯。
無數魂魄,盡數被他超度。
周玄神情悲憫,目送魂魄一一淡去。
忽然,他眸光一頓,落在了那最后一道游魂的身上。
這一道游魂的身上沒有半分三劫魂幡的氣息,周玄先是一愣,隨后陡然想起,他此前以隔垣洞見觀察州牧府時,曾就在府中見到了一道本該消散的孤魂。
那道孤魂,如今便在眼前!
這一刻,隨著鬼面青鬃狐妖的死去,一件殘破的器物忽然從灰燼之中顯露出來。器物之中飄出一縷人道氣,沒入了孤魂之中。
之后,孤魂的形體忽然發生了變化,最后由虛化實,那面目也隨之清晰了起來。
周玄觀其面貌,心神一震。
“安宗棠?!”
凌清漪跟著驚呼:“前輩,他是真正的南云洲州牧!”
在人道氣的加持之下,安宗棠的眼中露出短暫的清明之色,他雖死,但身為游魂時的一切記憶均記在心中,如今趁著短暫的清醒將一切回憶都過了一遍,便沖著周玄與凌清漪急忙說道:
“多謝兩位掃除邪惡,安某不勝感激…時日無多,安某不宜多言!此乃我南云洲州牧府印‘南云朱雀印’,可惜已然殘破…”
他指了指灰燼之中的那件殘缺器物。
“若是可以,請將此印呈于陛下。”
交代完正事,安宗棠的魂體忽然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他趕緊又說道:“另外,有邪魔以本府殘魂為誘餌,欲引神秘大神通者現身,誘而攻之!”
“你們快走…免得中了邪魔手段…惹禍上身…”
“切記…府印之…事…非陛下…不可…信…”
“還有…小心…庚…”
話未說完,安宗棠便煙消云散。
這之后,幾縷人道氣浮現,被六道寶鑒吸收。
同一時間,一縷暗淡的金光從安宗棠消失的地方出現,隨后微微波動,纏到了周玄的身上。
“嗯?這是什么?”周玄微愣,這金光并非是邪惡之氣,但卻糾纏在他的道身之上,讓得他的天靈蓋上冒起了一片淡淡的紅光。
周玄試著以解厄之術沖刷紅光,但僅僅只是讓它暗淡了一些,想要將其磨滅,還需要多費一些功夫。
凌清漪聞言,不由好奇地看了過去,但見周玄頭頂空空如也,不禁有些疑惑,旋即施展精明洞淵看去。
這一瞧,她心底一驚…
“這位前輩…竟掩蓋了自身的本相?”她心中驚訝,但以“精明洞淵”之力只能夠看到周玄渾身籠罩在一片混沌霧氣中,其余的則是什么也看不清。
但隨著她的目光上移,一下子就看到了周玄頭頂的紅云,嬌軀不由一顫。
“前輩…你…你被暗算了!”她瞳孔微縮,似乎周玄頭頂的紅云乃是一種未知而恐怖的手段。
“你知道它?”周玄指了指紅云。
凌清漪臻首微頷,嚴肅道:“前輩,此物喚作‘災厄紅云’,乃是一種‘清算符號’…”
“人王陛下以‘人王璽’冊封朝中百官時,為了震懾妖魔,會將一縷‘人道氣’融于百官魂魄之內,一旦官員被害,這縷‘人道氣’就會化為‘災厄紅云’,糾纏在兇手身上…”
“‘災厄紅云’需要半月光景才會消散,在這期間,想要磨滅它,除非被糾纏之人死去,或者以人道氣去化解…”
“人道手段?”周玄瞇起了眼睛,想到安宗棠消散前所說的“誘餌”,他便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難怪那鬼面青鬃狐妖殺了安宗棠,卻吊著他的魂魄不讓他消散,原來是為了將這‘災厄紅云’轉嫁他人!”
凌清漪看向周玄,瓊鼻微皺,水靈的明眸之中布滿了擔憂之色:“朝中百官,均在天明殿點燃了魂燈。一旦隕落,魂燈便會黯滅,朝中便會派出人來清算‘災厄紅云’的攜帶者…半月時間,足夠他們找過來了!”
看著滿臉焦急之色的凌清漪,周玄無奈地搖了搖頭,安慰道:“無妨,若有人來查,一切如實稟報即可。既然是朝中來人,總不至于…不講道理,憑空污人清白吧?”
凌清漪看著周玄一本正經地模樣,玉唇微啟,思量了一番后,道:“前輩,短期之內,你…讓我跟著你吧…那個…我是京都天師府的人,持‘天師斬妖劍’,若那清算者追查到你頭上來,我也可為你作證…”
“那你想過沒有,如果是妖狐或者三劫魂幡的布置,那么肯定不會考慮失敗…也就是說,那布局之人是篤定了鬼面青鬃狐妖會被人殺死,或者說這州牧府的大陣會被人所破解。”周玄看著凌清漪,認真地說道。
“它巧借此舉布下了陷阱,就是為了陷害我…”
“而它既然敢這么做,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若跟著我,未必是一件好事,說不定,作證不成,反倒也陷進來了。”
“你…可想清楚了?”
“前輩,我想清楚了。”凌清漪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最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自嘲一笑。
“前輩,實不相瞞,我當初準備對三劫魂幡動手時,師父他們都是極力反對的…從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在這件事的行動方面,我注定了是孤身一人的。”
“我還知道更多的隱秘…關于‘什剎府’的妖魔,也關于‘三劫魂幡’的一些秘密。”
“前輩既然能找來這里,不用說我也知道…祭靈山脈和白河郡的事情,應該都離不開前輩的暗中相助吧?”
“而不論是‘什剎府’還是‘三劫魂幡’,都與‘陸地神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我能夠一步步走到如今,說的好聽一些,是因為我的背后也有著一些支持,說的難聽點,就是因為我這樣的螻蟻,根本沒資格擺到‘神仙’們的博弈中…”
“我每走一步,頭上都仿佛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前輩,你說我還用得著擔心我自己嗎?”
“我的命,可早就不在自己的手里了啊…”
她那一張無瑕的容顏上,浮現著濃烈的嘲諷與頑強,此刻的她就像是狂風暴雨下那只搏擊風雨的海燕,有可能下一片浪花、下一道雷霆就會將她擊落,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對著烏云密布的天空展開了它的雙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