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下了一場血雨。
看見那駭人的景象,人們不由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記載。
那時少昊不是現在的尊貴的白帝,黃帝亦乘龍歸去了上天,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了任何防備。在傳說之中,群魔并起,腐爛叢生的序幕便是從一場血雨開始。
不明生物的血染紅了整個世界,讓不少強大古老的生命瘋狂,那時諸多方國消失在歷史,拱衛軒轅城的軍隊亦被重創,即便是那神勇無比的軒轅氏子孫顓頊也因強敵險些死去。
傳說中那場劫難是由白帝少昊終結,金天國羽翼的光芒照亮了塵世,驅散邪惡,引來光明。
白帝一路殺來,以敵人的尸骨鋪就他的王座。
這場劫難就此化解,那覬覦了帝位數萬載的妖眾只得作罷。
如今有引來了一場血雨,比那傳說中記載的更加滂沱,血腥味更重,其中甚至夾雜著慘白色的血肉和斷肢,令人心驚膽戰。
人們擔心這場劫難會導致一些不祥之事發生。
就像第一次人間血雨便在黃帝登天后不久,在眾生的心中早已將不祥的血雨與人間至高帝者聯系在了一起。所以他們害怕這場血雨會導致白帝的離去。
所幸,沒有。
就連人們預料的動亂都不曾發生。
那日,天昏沉沉,地嗚咽咽,人們看見北方的大地上亮起白芒,刀劍齊鳴之聲響徹人間。人們看見那頭戴冠冕手握利劍的銀白巨人拔地而起,胸膛高過云海,他的眼睛便是兩輪璀璨的太陽。
巨人拔出長劍,劈開血雨。
僅僅是逸散出的劍芒便斬滅墜下的血肉和斷肢,這場劫難還沒開始便被帝抹去。
人們在帝的庇護下高舉手臂歡呼雀躍。
這便是白帝少昊,執掌五行之金,象征殺伐之道的帝王。
時光荏苒,那場令眾生歡呼的血雨隨第一場血雨一樣化作歷史。
如今軒轅城的城墻已經略顯破舊,整座曾經由黃帝親自修筑的都城也擋不住歲月的沖刷,走在城中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就連這座城市也染上了時光的印記。
中央宮室內,鳳鴻氏躺在床榻上,過去那絕美明艷的金天國主垂垂老矣,她臉上爬滿數不清的皺紋,松弛蠟黃的皮膚耷拉著,她的眼睛卻明亮,緊緊地盯著床榻前的男人。
還是那樣的高大挺拔。
鳳鴻氏的丈夫,白帝少昊。
雖然被稱作白帝,但這個男人更喜愛黑色的服裝。此刻他站在塌邊,微微低下頭,他的面龐有些淡漠,仿佛不是鳳鴻氏最重要的人,僅僅是一個正在注視她死去的神靈,如一片籠罩在鳳鴻氏頭頂的黑色夜幕。
鳳鴻氏握緊少昊的手,這才能感受到這冰冷鋼鐵僅有的一點余溫。
“玄囂,我要走啦。”鳳鴻氏輕聲念出白帝的名字。
這個許久不曾出現的名字終是讓帝王的眼神有了波動。
他的目光迷茫了一瞬間,因為他想不起來上一次有人稱呼他這個名字是什么時候了。
“你能靠近些么?你太高了,我看不清你的臉。”鳳鴻氏又說道。
少昊便蹲下來,將鳳鴻氏那枯枝般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上。
鳳鴻氏笑了笑,皺紋擰成一股。
“我看著你變成這般模樣,從來沒有說過什么,這個模樣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姿態,你將來還要守護人間萬載呢,要經歷無數次的離別,要是一個人的逝去能讓你痛苦,那該我來心疼了…咳…”
鳳鴻氏太老了,無法一次說出她所想的話,于是她頓了頓,接著說道:“但真的到我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有想過自己會有那么一點特殊的…咳…看來沒有啊,玄囂…也怪不得你是金行的帝王了。”
“記得我們最初相遇的時候么?”
“記得。”
“我活的比這個境界的生靈要久許多,恐怕便是與曾經托我之身降臨的那位有關。我本不該提起這個,活的久點沒什么不好,一些強大的生靈擁有些超乎想象的力量和祝福也是正常,但…玄囂…我從躺在這榻上之后,腦子里就不斷地涌出奇怪的想法。”
鳳鴻氏看向少昊,那張與她對比鮮明的臉。
她說道:“那天我們所見的金青之龍真的便是應龍么?”
“是與不是,都與我們無關了。”少昊說道。
“當然有關系,和你有關系。如果應龍不是應龍,那應龍應該是誰?”鳳鴻氏平靜地注視少昊,他們此刻的心中都有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
這些年來,少昊便隱隱尋得了當初涿鹿之戰的真相,但涿鹿之戰已經是古老的不能再古老的戰爭了,對現在來說并無用處。
“玄囂,如果你今后在這個世上只有一個朋友,便是那位龍君。”
“如果只會有一個敵人,那也是那位龍君!”鳳鴻氏用最后一點力氣沉聲說道。
少昊搖頭。
“為什么?”鳳鴻氏疑惑,“你便如此信任那龍君?”
“一個永遠站在幕后,擁有絕強武力的生靈,這么多年,我們與他打過許多次交道,甚至連對方的目的都沒有看透。他在尋找,尋找什么?那過去已經沉淪的文明和大地?就像一個來自舊時代的孤魂,想要尋找一個自己的安身之所一樣。”
鳳鴻抬起頭,見到的仍然是少昊冰冷的目光,他不為所動。
“我知道他要什么,所以我相信他,如果有一天我們成為敵人,那恐怕是我站在了這個世界的對立面。”少昊回答道。
“你…咳咳咳!”鳳鴻松開了手。
她在床榻上翻身,不愿再去看這個男人。
“我之后再來看你。”少昊說道。
他起身朝著殿外走去,殿外陽光正明媚,將他的影子映在鳳鴻氏的榻前,仿佛正在擁抱這個老人。
“站住。”鳳鴻氏說。
少昊停下腳步。
“你能留下他們的命么?他們的祖先也曾隨你一起征戰。”
少昊搖頭。
“你究竟要做什么?殺光所有對人族有威脅的族群?現在甚至將屠刀放在了金天國的子民頭上!”鳳鴻氏嘶吼,她眼中滿是失望。
“羽類不是唯一一個被我屠滅的,不是嗎?”少昊說道。
“鱗類,昆類,毛類,還有那些妖眾,早已經絕跡了。”
“你是帝!帝甚至容不下自己的子民!你殺了多少生靈,滅絕了多少族群?你記得清楚嗎?為什么?你分明還有萬載的時光,這個時候就要為你那人族鋪路?”
少昊回頭瞥了鳳鴻氏一眼,這一眼才有些“人”的情感。
但很快,他又恢復成了最初的冰冷,真鐵的冷硬。
男人沒有回答,大步邁進光中。
鳳鴻氏倒在大殿內的床榻上,殿外的日光再明亮,也只能照亮殿中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