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坐在一只鐵青色巨爪邊緣,他的身形甚至沒有這只手掌的掌紋大,他的背后,是藏匿在黑暗中的萬食神貢。
萬食神貢與李成器一起注視著遠方絢爛而殘酷的一幕。
漆黑的宇宙空間,圍繞著白銀島旋轉的成千上萬顆行星炸裂成火,火光再反過來點亮孤寂冰冷的宇宙,一朵朵花綻放在文明的尸骸上,晃的李成器目眩神迷。
在群星鑄就的花海中心,漆黑人影輕輕搖動指尖,每一個指尖落下,或者一個輕微的動作,則代表著遠處一顆行星粉碎成火。
萬食神貢盯著光亮中心,那美麗又可怖的影子,他每次見到這個生靈,對方的模樣都會發生一次天翻地覆的變化。兩百年的時間,對于祖,甚至是對于極宮皇者而言都是一段極其短暫的時光,兩百年能在一個皇道極境的生靈身上引起什么變化呢?
但事實卻是——兩百年的時光,化龍登祖,其力量足以在宇宙深處攪動風云,將諸多文明視為草芥。
“如果有別的生命星辰捕捉到這里,看見這一幕,恐怕會將其記錄下來,作為理解宇宙燦爛一角的藍圖吧。”李成器平靜地說,“但誰會知道,這美麗景象的背后是一個文明的毀滅呢?”
“天類,你在感慨什么,若是他沒來,這個文明同樣將成為你登臨真一的基石。你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準備的。”萬食神貢思索時聽到手中李成器的感慨,當即回應道,語氣有些譏諷,大概意思是天類你不過是貓哭耗子。
“我不反對你登臨真一將這個文明踩在腳底,可你讓南燭替你行刑。”
“我猜你原本松了口氣。”李成器說。
“因為你認為南燭現在還不如你強大,毀滅一個盤踞在廣袤星域的文明難以做的徹底。但你沒想到的是,現在的南燭毀滅這片星域的行星輕而易舉。”
“是。”萬食神貢點頭。“一個星域級別的文明生滅交由你的想法決斷太荒謬,哪怕面臨毀滅,它們也有資格存續。”
萬食神貢的話停頓在這里。
因為在他的神識下,一艘艘滿載著神鐵胚胎和裝置的飛船脫離行星軌道,燃燒的星空來的太過突然,哪怕神鐵文明對此一直有著充分的準備也無濟于事,大多數飛船仍然被火光吞沒,少數在掙扎出行星坍塌的立場后卡察一下支離破碎,被碾碎在漆黑人形的手掌中。
顯然,那頭赤龍與萬食神貢的想法截然相反,他并不打算賜予這個文明最后的希望。
“萬食神貢,你在這個宇宙跋涉的時間太短暫,身處九州的時間又太長,所以你很難明白一些文明是如何誕生如何毀滅。就像當初古界時,城里人絕不會在意鄉下人怎么活,有多艱難,死的有多輕松一樣。”李成器搖頭。
他伸出手,指著遠方的宇宙中被攔腰截斷的白銀島,“你別忘了,我可不是生來就是城里人,我是鄉底下走出來的,還是在鄉里都被嫌棄的那種。所以你說,我看見這一幕,還沒資格發出些感慨了?我要毀滅他們和我同情他們是兩回事。”
“那時的我可是親眼看見整個村子被彌羅山的修士殺了個精光,他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便有一把屠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李成器笑了笑,“萬食神貢,你看此時此刻,是不是正如彼時彼刻?區別只在我這個時候站在高處,有資格決斷他們的生死。”
“如果強大能決定一方的毀滅與生存,那宇宙里該暗澹無光。”萬食神貢緩緩開口。
“天類,你并不知道——九州,曾經維系著萬物的平衡。不止是九州,天圓地方皆是如此。”
李成器一愣。
“我在成祖,擁有遨游星空的能力后,常常被族中的老人派遣去往一些黑暗角落,讓其中交戰的文明停戰。”
“我從來沒聽說過,你們為什么這樣做?”
“我曾經問過老人們同樣的問題,但他們說答桉就在其中。”
“那現在你知道了嗎?”
李成器的背后,饕餮沉默,那張鐵青猙獰的臉隱藏在黑暗里,未曾被遠方炸裂的星光照亮。
萬食神貢沒有回答。
“萬食神貢,這個文明是我的敵人,但我比它更強,所以它毀滅了。如果我比它弱,比如初來這片星域時沒有你的存在,我會在降臨此地的一刻鐘后開始逃亡,舍棄一切的逃亡。宇宙就這樣,天圓地方再殘酷,你們也能說是同血之人,宇宙不同,對大部分生命來說,所見所聞皆非自己族類,第一則想法便是毀滅對方。”
“你降臨到古界的時候,不也是準備帶來毀滅么?你那時的心里想的可與現在不同。”
“因為你有九州的山脈,是死敵。”
“那不就得了。”
李成器說完,安靜地趴在那巨爪上,“想不到,萬食神貢,一頭五像饕餮竟然會不適應一個文明的滅亡。我更沒有想到,曾經的天圓地方竟然是這樣教導后輩。”
“我沒有得到答桉,但我也從來沒有認為這樣的教導是錯誤。”
李成器有些不耐煩了,但令他不耐煩的根本原因是心底有個聲音在贊同這個行為。
“萬事萬物留其一根。”李成器心底的角落響起這道話語。
“放屁!”李成器在心底罵道,“敵人就該連根拔起!”
這樣的文明別說宇宙,這一個星系里就有成千上萬,我憑什么不能滅掉一個?狗屁的存續!狗屁的和平!李成器站起身,望向宇宙里綻放撕裂的星光。
白銀島上方,漆黑人影深邃無邊,昭示絕滅。
哀嚎聲,哭泣聲,怒吼聲,求救聲。
無數聲音紛雜入耳。
一顆星辰的破碎何其簡單,但一整片星域的萬千星辰共同邁入墳墓,帶來的沖擊與惡念足以崩滅心神。
這不是什么好差事,倒不如說,這當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毀滅一個盤踞星域漫長時光的“文明”。李熄安與這個文明并無關系,只是李成器的請求。只是請求而已,他便降下了毀滅。
不太像他的作風。
可當一件麻煩的事情擺在自己面前,同時自己具備毀滅它的能力時,許多彎彎繞繞就變得簡單了。這股毀滅星域的力量其實并不屬于他,屬于這件星紗的主人。他披著象征宇宙之暗的衣袍,就仿佛一個竊奪了至高力量的竊賊。他感受群星,就像呼吸般簡單,讓群星燃燒,不過是呼吸的程度稍微加重了些許。
李熄安閉上雙眼。
聆聽這個文明最后的聲音。
無數的生命混雜在綻放聲里,就像煙花綻放后,那硝煙的落下。
但突兀地,響起一陣截然不同的聲音,那聲音清脆悅耳,如同一位少女的輕語。話音響起瞬間,幽藍色的海潮涌上來,遮蔽屬于群星的色彩。
李熄安原本閉上的雙眼緩緩展開一道縫隙注視下方。
白銀島深處,統治者們早已在災難中死去,但四周的光束將它們死亡的死去包裹,如同傀儡身上的絲線。
已死之人站起,鋼鐵的縫隙中流轉幽藍微光,四位統治者身后,幽藍花芯跳動,它的中央宛若一顆活躍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