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沙海,此刻卻不見塵沙。
彷若滅世般的雷海淹沒了這里,也淹沒了其中的渡劫之人。天地之間蕩漾著劫雷明亮熾烈的色彩,天穹頂端卻是血在滲透,嘶吼聲,哀嚎聲逐漸停息下去。
墨藍盤坐在雷海中心,他的生機已經被劫雷盡數摧毀了,只余下最后一縷生命之火在體內燃燒。皇道領域崩塌之后,最先迎來毀滅的便是養育在極宮中的陽神,陽神滅卻,則代表著修士的灰飛煙滅。而此刻,墨藍的陽神被雷光湮滅,心神之內,空無一物。
如一具空殼。
他果然沒有這個機緣。
祖,看似一步之遙,在他登臨皇道極境之后就在前方,可當他真正涉及那個領域,才陡然發覺,若將他此前的修行比作一條路徑,他便是走出一座山,望見一片海,海中并無他的路,他飄搖在其中,如蜉蝣,如埃粒,進去就再也看不見自己。
而海的彼岸在何方,他不知道。
所以,直至毀滅他的劫雷降下,他也沒有呼喚赤龍第三次。他對生命的渴望在絕望下消失,咽下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死了,可死亡的陰影籠罩他的最后一刻,男人抬起頭,他什么也看不見,只是憑借著本能望向赤龍存在的方向。
“在祖的眼眸中,這世間是個怎樣的光景呢?”他問道。
沒人回答他。
又或許,是他無法聽見他人的回應。
總而言之,男人在生命的結局也沒有得到答桉。
最后一抹神采在他臉上熄滅了。
他朝地面墜去。
云層滾動著,雷海蕩漾著,降下一道枝形閃電,要將渡劫之人的身軀徹底化作虛無。
可突然,被染成猩紅色的劫云散開,一只晶瑩巨手將男人正在下墜的身軀捧起。許久未見的陽光灑下,勾勒出天穹之上那端坐著的巨大影子。那是尊神像,神像微微垂下頭,面容如世人供奉的佛,或者菩薩。她閉著眼睛,收斂起一切威嚴,只帶來慈悲。
她背負千手,揮舞間便驅散劫云。
雷光乍響,雷海翻騰,似乎心有不甘。
但最后,劫云,雷海,這些世人心目中不可違逆的天威仍然退去了。
渡劫人徹底死去,劫雷只是不曾毀滅軀殼。面對那尊端坐天穹的神像,天威不打算沖撞。
而當劫云徹底散去,沙海之上下了場傾盆大雨。
一場猩紅的雨.
空氣中被血腥味填滿,轉眼間便流淌成血色河川。這時,抬頭看那尊慈悲的神像,才會發現,她背負的幾條手臂中捏碎著巨獸尸骸,一只手盛放著身軀,一只手盛放著頭顱。在最中心,神像眉心位置,李熄安扼著一個大漢的喉嚨,金色的火焰遍布大漢全身,他身上披著的威風凜凜的青藍色盔甲被燒的不成樣子,沒了一條手臂,更是有一道可怖的劍痕貫穿他的整個胸膛。
“赤龍!”大漢怒目圓睜。
“你渡劫那日,我天庭就不應存詔安之心,該直接斬殺你!”
“你們難道不是這么做的?”李熄安反問。
“近千年來,成祖之生靈寥寥無幾,是你們的功勞吧。登臨真一的劫難會導致人間和天上產生關聯,就像是開了門,你們便能從門中走出,伏殺那渡劫生靈。”
“當然,你們來到人間也并非毫無代價,有些東西不愿意損傷自身做這些臟活,便由你們來。在我渡劫之日,擋住我的劍的,便是天上鮮少下來的某個東西,我說的可對?他不敢久留,害怕被永遠的留在人間,于是只是出手了一次,我甚至都沒有來的及看清他的模樣。”
聽得李熄安的話語,大漢臉上的表情停滯了瞬間。
接著,便聽到李熄安繼續說道:“已經來到人間的你,恐怕被‘天庭’拒之門外了,所以再次有生靈渡劫,你便會趕來。可惜,那個后生距離真一那個層次還太遙遠了,遠遠沒到能開門的程度。”
“不過,襲擊一位餮天鬼神,你好大的膽子啊。認為天庭在逐漸滲透人世,早晚有一天天庭會在人間肆無忌憚,毫無限制,想要趁此機會多立些功勞?”
“你!”大漢咆孝,“我還有三位兄弟,你若是殺了我,他們不會放過你!赤龍,你神通廣大,天庭可以既往不咎,可由我們兄弟四人親自擔保,可讓你將來在天庭降臨之后,統御江河湖海,洞庭湖龍神算什么,你可以是那唯一的天上真龍!”
大漢說完,死死地盯著李熄安的雙目,企圖從中看出什么來。
但那對金色雙童中依舊平靜,沒有動搖,沒有渴望,奇怪的是,他在看出了些許失望。
失望?
這頭赤龍在失望什么?
還有這尊法相,那一戰,他們分明將赤龍的法相打崩了才對。經歷那一戰留在人間的天兵天將不在少數,他們親眼目睹赤龍法相的崩碎,墜落人間。
那這尊輕而易舉撕碎吐寶鼠,打爛他的珍珠傘的法相究竟是什么?
大漢不曾參與那場圍獵,可他突然響起了一位部眾說過的話。
那赤龍法相真是奇怪,竟是棵樹。
大漢勐地瞪大雙眼,這根本不是赤龍原有的法相!這是他的第二相!幾十年的時間,甚至成為了鬼神,這頭赤龍從何而來的第二相?
“你,你們比我想的…要像人的多。”大漢聽見頭頂很輕的聲音。
“那這,可真是好對付了。”
什么意思?大漢思索著,像人的多?可他們本就是人修渡劫成仙神,執掌天庭四方部將,他們又不曾失去人性,相反,人性是他們存在的重要律則。
可他沒有多的時間繼續思索了。
李熄安放開了手,讓大漢自然墜落下去。
金色火焰在大漢身軀上熊熊燃燒,從遠處看,他在半空中如一只翩躍的金色蝴蝶。
半空中,大漢再次聽見那奪命的鱗片摩擦聲,長滿鱗片的手臂握著劍,赤色劍鋒填滿他的視線,將他整個釘在了沙海深處。
法相消融,昏劍入鞘。
李熄安望著昏劍釘下去的位置,那里,縷縷黑煙泯滅在火焰之中,可與過去他接觸的蒼白穢物不同,劍痕深淵之下,還躺著一具人形尸骨,毫無生機,仿佛早已死去,死了數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