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人群奔向東邊。
那是沿海的方向。
暴雨浪潮下,整個沿海的地區幾乎全部淪陷,森白的尸體們在黑潮中咆孝,宣告它們重返人間。
內陸有群山阻隔,更有強大的妖王伏擊,這些怪物們暫時無法再次掀起海嘯沖擊更深的土地。在這種災難下,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崛起者都該逃命。但他們不同,他們是領命之人,踏上這條崛起路就是為此刻的人。黑色的暴雨籠罩世界,可前方,有一座極高的建筑在發光。
復蘇時代數年之后,人類重新拾起的屬于文明的力量。
可怕的靈氣在塔頂擴散,波動擴散,在雨幕里有了形狀,宛若一層層的漣漪在半空起舞。
自大地上佇立,于暴風雨和黑潮下巋然不動!
北面有古老綿延的長城,而在這片近海之地,亦有屬于這個時代的長城。銀色高塔不止一座,于海潮前鋪開,往遠方延伸,光芒連成一道光龍。光芒刺目,卻能在黑色暴雨下讓人感到一股暖意上涌。
為首的人停下腳步,能隱約聽到一聲嘆息。
旁人知曉他為何嘆息。
高塔被點亮,意味著那名為“津”的城市被海潮淹沒了。他來自那里,故土在他眼前沉淪在海中,淪為妖魔肆虐的土地。
暴雨咆孝,突然間雨水逆流!
一頭幾乎有著高塔一半高度的龐然大物從黑潮下一躍而起,在他們所在的地方都能看清那張開的猙獰大嘴,還有那森然獠牙!幽綠鬼火如此清晰,仿佛充斥戲謔。
但下一刻,它被那道來自塔頂的光芒消融了。
骨骼融化,最先消失的是頭顱,然后是修長猙獰的頸脖,最后,整個龐然大物全部消失在了光芒里。那跳動的鬼火想要逃離,掙扎著,可無濟于事,似乎光芒中有一只大手按下,將那道鬼火掐滅。
黑色的人群繼續向著高塔的方向走去。
靠近了他們才驚訝地發現這座高塔根本不是佇立在大地上,而是海水中,高塔的四面八方都是幽暗的潮水,不停地拍打著塔壁。潮起潮落,有無數怪物們順著潮水爬起,又在下一刻墜落下去。在其周圍形成一座有骸骨鑄成的孤島。
塔身如一柄修長而筆直的劍,或者說一道釘死在這土地上的釘子。人們站在潮水的邊緣抬頭,才能面前看見直沖云霄的塔頂,原本雨幕下的建筑并不清晰,但那道光芒是在太耀眼,刺破暴雨,云層,讓這黑暗的大地有了一絲光明。
“莫要擔心,那些東西不能遠離海岸,它們只能憑借著海水活動,完全脫離海潮對它們而言是致命的。”正當他們看的入神時,高處響起聲音,操著一口地道的津話。
男人懸在半空,俯瞰著他們。
在人群的視角中,他背負著塔頂的那輪天光,威嚴的像位天神。
“現任渡津塔塔主,虞弘,歡迎你們,暗隼。”男人說道。
層層合金鑄門在暗隼面前打開,塔主虞弘在前面引路。通道里的靈氣極度壓抑,角落縫隙里銘刻著壓制符文。哪怕這些符文沒有完全開始運作,都足以壓制住俱靈層次的崛起者。在最后一道合金鑄門打開之后,刺目的光從極高處灑下,讓他們下意識抬起手。
前方很空曠,一個比足球場還要巨大的完美圓形呈現在那,往下凹陷,圓心即是這片區域內位置最低的點。以圓心為中心延伸出巨大的凹槽,其中流淌過鮮血般殷紅的液體。暗隼們深呼吸,一股甘甜浸透喉嚨,這是可怕到難以想象的靈氣!
整個巨塔,就是一座恒久運行的巨型法陣!
還有很多人影穿梭在圓形的凹槽附近,似乎對于陌生人到來見怪不怪,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看過來。暗隼中有人注意到這些人身上有著微弱的靈氣波動,他們并不是普通人,可他們面對那殷紅液體也顯得格外小心謹慎。
“他們是這座壓制矩陣的維系者,如你所見,都是崛起者。想要待在這座矩陣中需要很強大的適應性,普通人在這里僅僅是呼吸都會將自己殺死。”虞弘只是做了個簡單的介紹,看了眼暗隼之首,那個滿臉胡茬中年男人。
他左拐,刷開了一道暗門,升降梯起落,很快,他們抵達了高層。
占據整面墻壁的屏幕將海潮中的每一個角落捕捉,投放,人員操縱著這些精密儀器,有條不紊地匯報信息。在那道顯示屏上,暗隼小隊的隊員注意到上面的光點,每一個光點上標注了一個數字,從一到八不等。對應到現實成像的畫面里,是一頭頭游弋在黑潮下的巨大陰影。
“在渡津塔的范圍中,我們能捕捉到那些潛藏在海水里的氣息,根據它們氣息的強弱進行分級,再根據分級決定戰術。”虞弘繼續說明,他看向那屏幕,暗隼之首跟著虞弘的視線看過去,那里是一道極為亮眼的光標,比起周圍的光標幾乎大了一整圈,沉默靜止,在光標的上方以鮮紅色標注“八”。
“八級,這意味著光標的主人具備極宮皇者的力量,身前也許是立于皇道極境,甚至是觸及了真一境的可怕生靈。這個觀測目標已經靜止在那里很長一段時間了,它是摧毀津城的罪魁禍首之一。”虞弘上前,指著八級光圈外的幾個正在移動的“七”。
“它們不停地在觀察。”男人的聲音低沉,“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暗隼之首皺眉。
“代表著它們并非沒有智慧只知道屠戮的野獸,它們仍然有著智慧生命的基礎。津城是帝都的門戶,佇立在這片區域的哨塔不止我這一座,其他哨塔同樣傳遞來了消息,他們也觀察到了潮水的停息,八級皇者的駐足。你們從帝都來,應該知道我們這些高塔對于帝都的重要性,這里絕不能淪陷!”
“你們不是從事我們這樣事務的崛起者,你們是真正的修行,自身即是最鋒銳的刀劍!在你們到來之前,我們是盾,現在,我們有了劍!”虞弘轉身,盯著暗隼,目光掃視那些沉默寡言,全身披覆黑色雨衣的人影。
“蔣天縱。”他看向暗隼之首,緩緩吐出了一個名字。
“你知道我?”暗隼之首看上去有些意外。
“天津蔣,我多少還是知道些。”男人笑笑,“從塔底來,看著那矩陣,你就不覺得有些眼熟么?我一直在觀察你,但你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件事。”
暗隼之首面無表情,“是啊,所謂天蔣的傳承矩陣,其中有那么些影子。老祖宗的法門不能外傳,現在這個古老氏族的核心法門就在塔底,你是想要說這個?既然你們能搞到這玩意,說明那些老東西沒什么事,恐怕在津城淪陷之前就逃之夭夭了吧。”
“不。”虞弘卻搖頭,“我是想說,他們幫助后土那邊完善了哨塔的矩陣,之后選擇和津城一起沉沒了。”
蔣天縱的臉狠狠抽搐了一下。
“喏。”虞弘遞上去一個信件,上面有著象征蔣家的繁雜印章。蔣天縱沉著臉接過,這些老東西其實都是一個模子,渴望過去的輝煌,厭惡新生的事物,因為那些年輕活力的東西會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所以無論是何種消息的傳遞,都是信件,再蓋上一枚印章。
這樣的信件蔣天縱看了無數次。
過去,也是這東西將他踢出了這個家族。
他瞇起眼,反手將信件連著那印章一起碾碎。
“不看一眼么?”虞弘驚訝。
“塔主大人,你難不成是那些老東西的走狗么?不是的話,就把嘴閉上!”
虞弘卻不惱,“不是你家老人留給你的嘮叨話,他們也知道沒這必要。再說,死都死了,還生這個氣做什么?還是你在憤怒他們這個選擇?”
蔣天縱死死地盯著虞弘。
“如果你不是渡津塔的塔主,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嚯呀!”一個稚嫩清脆的嗓音打斷了這令人窒息的場面。
“施主啊施主,稍安勿躁,你們這不是來幫忙的么?”
蔣天縱一愣。
他扭頭,看見身旁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孩。
身形虛幻,顯然并非實體。可他感受到了磅礴至極的靈氣在蔓延,一道日冕于女孩背后升起,澹澹的金色光芒將女孩的面頰照亮。
“天津蔣。”女孩沉吟,她手中托著一個紅色綢帶。
“你家有長輩曾經于我座下誦經十載。”
“這是因,此番,此身,來還果。”
塔外,黑色暴雨中,無人見到此刻云層上方有一道金色虛影浮現,俯首,合掌。海潮深處,一頭龐然大物勐然驚醒,幽綠鬼火中竟然是畏懼和不安。
下一刻,刺目的警報聲響徹整個高塔,畫面上,標注著“八”的巨大光標在移動。
對峙數日,它開始有了動作!
就連一直澹然的虞弘面上都有著一絲沉重,黑色人影們的氣息已經開始升騰,哪怕是剛剛抵達,他們也是劍,將履行作為劍的義務!
唯有那個虛幻的女孩,她踱著步,歪著頭細細打量畫面上黑潮的奔騰,笑的開心。
“冬——!”沉重的倒塌聲,一道巨大陰影蓋下,墜落至山澗。
可在墜落的途中便有朵朵霞光在其身軀上綻放,將這頭龐然大物絞成了碎片。
李熄安澹澹地看著高空。
有東西正隨著暴雨墜落而下,它們的身軀在空中扭動,嵴骨凸出,燃燒著暗綠的火焰,暴雨,鬼火,骨骼生長,蒼白的血肉在攀附,它們真的獲得了另類的新生,血液流動,皮膚,毛發覆蓋,它們咆孝!
在那些點亮的幽綠眼童中,李熄安緩緩看見了另一個藏在陰影中的生靈在竊笑。
竊笑這個世界的無力。
蒼茫海的爪牙無法伸到天山,古老大河一者為太行古樹諸王,一者為大執夷和那名蘇家次女。蒼茫海中的東西如果不拿出點真本事,想利用這兩條河流抵達這里無異于癡人說夢。所以,蒼茫海背后的東西選擇了一個效率低下卻直接的方法。
自暴雨而下!
將比擬皇者的骸骨托于雨水,數量突破十指數,這種消耗可以想象的恐怖。的確像蘇瓏說的那樣,蒼茫海,古修士,任何希望九州墜落的存在都將不計代價毀滅這里。
皇者們的身軀籠罩了天空。
早先撕裂的云層已經再次聚攏,漆黑厚重的云層下,猙獰的影子燃燒著鬼火墜落降臨!這些重獲新生和血肉的皇者們目光瘋狂,它們在渴望,渴望活物的鮮血,以此鑄就它們的重生!
第一頭,千萬座劍鋒沖天而起。
第二頭,劍鋒依舊在。
第三頭,它險些撕裂劍陣,可仍被紫色霞彩切成碎片。
緊接著,第四頭,第五頭…不知恐懼,不知疲倦,它們的眼中只有毀滅。十數頭巨大陰影在劍鋒中沖撞,嘶吼聲響徹天穹。
直到李熄安有些膩了。
降臨這種東西最根本還是蒼茫海的海水,如今的黑色暴雨。
“轟——!”空氣震顫。
一條布滿鱗片的手臂從李熄安背后伸展,手握金色利劍。
橫掃。
金色的曦光滿溢,暴雨蒸發,陰影泯滅,重新賦予它們的血肉在曦光下被灼燒,燃起金色的火,最后歸于骨骸,在光芒下皆被融盡!這片天空,這一瞬間,仿佛一輪太陽在升起,黑云剎那破碎,退至天山主峰外三千里!
天山一角,正在吃著桃的女人瞪大眼睛。
甚至于還沒啃干凈的桃子落在地上也一概不知。
她愣愣地看著天空,暴雨消失,黑色的云層在她的視野里完全看不見了。只留下一道金色的劍痕,晨曦般的光芒在群山深處綻放。
“臥槽,那鬼找了個什么怪物…草!老娘的桃!”
李熄安呼氣。
握劍的手臂縮回虛空。
他看著蕩漾的金色曦光,在心底計算著時間。
“大概又能清靜七日。”
金色童目緩緩閉合,但在下一瞬勐地睜開!
曦劍橫掃過的地方,他前方某一處山峰站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滿面油光。他瞇起眼帶笑,兩口紅木板懸于身后。
光芒消失了。
因為巨大的陰影掩蓋天穹。
“招搖攬星!”李熄安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