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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他歸來

  “他們本身是正常的,但心神卻被某種東西占據了,不是偶然,而是謀劃已久的有規律的狩獵。”

  “我們暫時無法得知被狩獵者具備這樣的特征條件,這也是最要命的,這意味著我們身邊隨時有人會變成這副鬼樣子。唯一幸運的是帝都古城受到庇佑,目前捕捉到的異變個體沒有任何一位出自帝都,都來自帝都之外的荒野。”

  趙行舟愣愣地望著大廈下的燈火。

  已經入夜,帝都燈火如流光,反射至云層中,甚至能微微照亮隱藏黑暗中的古建筑。紅木閣樓,凋欄玉砌,像來自現代的燈光照進了歷史,將歲月倒映進了現實。很美,美到有些不真切。趙行舟的眼中卻有些茫然,發散著視線。

  他腦中回憶著離開后土時元老說的話。

  “帝都…受到庇佑么?”他低聲說,抬頭,視線卻突兀地被遮住了。

  是兩只軟玉般的纖細雙手。

  “又去后土了?”女人在他身后輕聲問道,同時,背后傳來柔軟細膩的觸感,趙行舟伸手,將那兩只手握在手心。這是他的妻子,李詩霜。

  “我有些不安。”他說,大概只有在李詩霜面前,他才會罕見地吐露心聲。

  領袖是不能迷茫的,哪怕知道前路兇險,他也得舉起劍,帶領眾人沖殺進去,殺出一條路來。哪怕流過再多的血,他也不能畏懼,不能動搖。

  這是給人民的路。

  將來眾人走的路。

  所以在后土中,無論元老們如何強調這件事的詭異可怖,他也是漠然點頭,表示自己的確知曉,并在為之做出相應的準備。其中被圈養在后土空洞中的龐然大物他認識,一頭帝都附近新生地陸中的妖王,盤踞深山之中,趙行舟在之前因為連通整個北方的人類城市經過那里,結識了他。

  是個爽朗的漢子,他們一起喝了酒。

  但現在,那妖王眼中的鬼火里只有暴虐與破壞欲望,再無生機。在發現他的時候,整座大山被他屠盡,不留活物。

  “因為鬼童事件?”李詩霜問。

  “是啊,哪怕元老們再三強調這件事的驚人,但我還是認為他們給予的評價低了。我的血在沸騰,告示我遠離這種東西。看著那鬼火,就如在直面漆黑,從漆黑邊緣便能嗅到濃郁的血腥味,可我們甚至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趙行舟靜靜地將李詩霜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你知道我的血中有什么。”

  “太行山神。”李詩霜只是緩緩吐出了這個名字。

  當初他們并沒有在意趙行舟的變化,直到半年之前,他竟然在帝都感知到了黃河上游出現的龍影,血液沸騰,沖撞他的血管,蘊含恐怖的力量險些讓他失去理智。后來,在元老們的幫助下,他們提取出了趙行舟體內的特殊血液,帶著一種異樣清香,絕不可能屬于人類。

  那種香味,趙行舟無法忘記。

  一股宛若桃林的奇異暖香。

  他被同化了。

  被太行深處的那位君王。

  凡事都有代價,一條命的代價便是此刻,不屬于他的血流經他的五臟六腑,帶來力量的同時,將他悄無聲息的改變。他都不知道現在的趙行舟還是否是過去的那個自己。但他又確實沒有感知到自身出現的記憶差池,他仍然是他。

  是好是壞,趙行舟不做評判,但至少對于現在的他是完全利好的。

  而這源于自己血脈深處的警告,他不得不在心中一次一次提高對于這件事的評價。危險,絕不只是危險。這其中隱藏著他們忽略掉的重要線索。

  究竟是什么?

  趙行舟抬頭,目光不再向下看,轉而向上,正值深夜,皓月凌空,清冷月光潑灑大地,如夢如幻。

  他卻突然愣住了。

  不知是否是錯覺,在月亮附近的一片星空似乎完全陷入漆黑。他記憶很好,在那個地方本應該有肉眼可以觀察到的十幾顆明星,現在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嘻嘻…”有人在笑,貼著他的腦袋。

  一顆瑰麗巨大的星辰,浩瀚海洋將其包裹。

  隱約間,這顆星辰在變化。

  最原始基礎的…形體變化。但這個過程無比緩慢,幾乎無法進行觀察,就像一場盛大的祭祀,以此火點燃祭壇之后,天圓地方從黑暗中重現。

  一道人影在迅速逼近星體表面,已經邁入了那白茫茫的弧光。

  有誦經聲回蕩。

  圍繞著那人影,仿佛有無數來自虛空的影子盤坐著,皆低頭注視著那道影子,誦經聲重疊,又如潮水漫涌而上。

  映照著星璇的黑紗處在火中,在被灼燒。

  大約一掌大小的金色蓮花從火中搖曳,然后散落成一片片花瓣般的火星,消失在孤寂宇宙中。

  “小家伙?”聲音很輕,帶著迷茫。

  “小家伙,你不會要拋棄我吧?”

  沒有回應,只有絢爛的金色火焰燃燒,席卷。位于金色火焰中心的人影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有人在哭。

  哽咽聲蓋過了火焰燃燒的聲音,清晰傳遞到李熄安腦海。

  他仍然無動于衷。

  似乎是哭久了,那聲音又笑起來。

  “小家伙,不要這樣絕情嘛,你看我,能幫你將蒼茫海表面的死人們輕而易舉地再殺一遍,這樣,你的故土就不會被戰火波及了。難道你忍心看著你的故土陷入戰爭的紛亂中么?無數人死去,其中甚至會有你熟知的人。”

  依舊沒有回應。

  但李熄安眼眸半開,垂下眼簾看向身下這顆無法形容的龐大星體。

  蔚藍,有白色云海匯聚成漩渦,而他還能看見大地上隆起的山巒,刺破厚云,映入他的視線。

  有金色的微光從他身上溢出。

  往星辰中墜落。

  九州龍脈,虹之星彩撒謊了,她根本沒有將龍脈交給螻,仍然帶著龍脈。她又怎么會將龍脈交給他人呢?這可是現在虹之星彩殘存投影存在的基石。

  他們踏過蒼茫海,途徑一重又一重的洋流,見過如今仍然生活在蒼茫海深處的古老種族。

  總是抵達了這里。

  虹之星彩似乎并不相信,對常人而言觸手可及的至尊偉力,竟被拋棄了。

  居然有生靈能夠拒絕至尊的力量么?

  她并不惱怒,笑聲沒有停下。

  “所以,你拖著這副身軀到這里,就是為了歸還龍脈?”虹之星彩開口,她的確在笑,可她吐露的并非宇宙中的常世語言,而是一種赤裸裸的規矩,光是這種語言的吐出,便足以鑄造法,引來不可思議的力量。

  她提問,卻如一整個世界壓在了李熄安身軀上。

  不能不吐真言。

  “是啊。”所以,虹之星彩得到了回答。

  她仍然想繼續,可意外地被打斷了。金色的火焰席卷,李熄安低垂的某種蓮花狀的紋路越來越清晰。

  “你根本沒有想過我靠近九州本體,是為了將龍脈歸還,我說的沒錯吧,虹之星彩。”

  直呼至尊之名。

  “你在星海深處肆意展露力量的時候沒有隔斷我對外界的感知,也就是說你展露的力量清晰地傳遞到了我這里,就仿佛我也是那位至尊的一樣。”李熄安笑了笑,“可我真的是么?虹之星彩,你在影響我,從你見到我那一刻,你就在影響我,讓我認為…我是至尊。”

  “你想讓我認為…我就是虹之星彩。”

  “力量…”他頓了頓,“若是此刻的我們達成協議,我便能瞬間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蒼茫海中的死者們確實如你所說,不過一念之間。”

  “哪怕我有手段奪回身軀,那也沒有意義,因為…我就是虹之星彩啊。這個身軀就真的…完全的屬于那個早就死去的至尊了。”李熄安垂下的眼童轉動,看向空無一人的身旁。此刻,那眼睛里沒有浮泛的星空,只有熊熊燃燒的金燭。

  “你瘋了。”虹之星彩的聲音響起。

  “如果你強行將龍脈抽離,融在你此刻骨血中的龍脈便是致命的利刃。”

  “這不是你干的好事么?”李熄安笑著反問,“畢竟你需要力量的載體,不將龍脈融在我的身軀里,你可沒法展露那坍塌星宇的力量。我承接龍脈,而不是融于我之骨血,畢竟不是我的,終將要還。”

  另一側的聲音沉默了很久。

  “你很像一個家伙。”

  “誰?”

  “應,有時候,在和你接觸時,我真會懷疑你是不是應留下的戒律。”

  “當然不是。”李熄安回答。

  “如此斬釘截鐵么?要知道應那種層次的至尊,哪怕是殺死了也被無數人留意,他的敵人們守候在黑暗處,防止她的歸來。天央界將應的羽翼懸于天穹,可不止是炫耀,是警告,警告天央子民,九州被譽為戰神的龍王可能歸來的契機。”

  “連我都能留下此身,無法想象應那種家伙真的死了。你就沒有懷疑過自己么?你不是你自己,你不過是某個古老強大者留下的契機與種子。你的一切強大與引以為傲的膽魄早已在暗中上了桿秤。”

  “你說不定就是應呢?”虹之星彩說。

  “我就是我。”李熄安說,他的回答斬釘截鐵,“無論是哪一個身份,我都是我自己。”

  他瞥了眼空寂的身畔,“就算我是你說的應,那也不是我是應,而是應是我。”

  “明白么?”

  隨著話語的落下,星空被扯爛了。

  火焰從他身上燃起,將披覆而下的星空黑紗引燃。

  從邊緣燃起,徑直往上,此刻,黑紗被灼燒,化作的塵埃旋轉漂浮,遮蔽李熄安的視線。

  有東西自他體內抽離了。

  與漫天光雨一并綻放的,是他胸膛的血花。

  九州大地,黑夜,諸多生靈抬頭望向夜空。

  一陣光雨。

  毫無征兆的,一陣金色光雨在潑灑。雨幕取締了黑夜,眾生沐浴于光雨,高舉雙臂,不知何故,他們竟在悲泣,內心深處涌出的喜悅跨過界限,便是悲傷。久違的,仿佛歸家的悲傷。

  大洋深處,一片浩瀚獨自佇立的大陸。

  背負古劍的男人望向高天。

  他面無表情,卻仍是抬手,對著那個方向拜下。這一刻,似乎回到了遙遠的過去,純陽之祖離開九州的最后一瞬間對九州大地的禮拜。

  也只是一刻而已。

  帝都,趙行舟耳畔的笑聲勐地出現又瞬息消失。

  再然后,他們看見了金色光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天上,這黑夜中的金色雨幕是在太過明顯。人們新奇,又輕輕伸手探向自己的心臟處,有股莫名的酸澀感涌上來,將他們淹沒。

  中心位置,古老宮闕排列成的封印祭壇。

  無邊黑暗中,一只猩紅眼球緩緩睜開,他有些恍忽,望向高處。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黑暗,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真正的九州生機。

  “龍脈…一條龍脈中的一支。”

  “竟然回歸了…”黑暗的四角響起振鳴,眼球不再往上看,閉合。這片空間再次陷入黑暗,有古怪的東西同樣感受到了什么,它們紛紛從祭壇中爬出來,又被壓碎,碾成虛無。

  漫天光雨中隱藏著一道赤色影子。

  蜿蜒的身軀遍布鱗片,周身都是漆黑簾幕,彷若他撕碎了星空才得以降臨這個世界。

  流云金火順著他的嶙峋背嵴延伸,燃燒。

  這頭龐然大物在筆直下墜。

  血液拋灑光雨,他閉目,似乎是在沉眠。

  雨幕順著他的鱗片往下流動,流過的地方傷口愈合,重新生長出的鱗片更加堅固而鋒利。他到來,以身軀硬撼遠空,在身后留下一道狹長而絢爛的痕跡,宛若一道流星。

  大炎,東海。

  海洋深處,有生靈驚醒。

  海面,光雨蔓延,云霧漸起,靈氣的濃郁程度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攀升了一個檔次,幾乎成為水汽。

  他們離開自己的巢穴,目中是升騰的戰意。

  可以預見,這一整片海域將成為新的戰場,圍繞這片海域,海洋中的霸主們都將抵達,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甚至可能出現皇帝。

  不,應該說,這種程度的靈氣海洋,皇帝抵臨是確認的事實!

  而無人所見的靈氣瀚海,霧氣彌漫,一頭赤色的龐然大物墜入海洋,剎那如驚雷,洋流動蕩咆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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