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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蒼茫海中骨

  空寂的宇宙,披著黑紗的人影順著那蒼茫大海的浪花前行。

  “不愿意說么?這一點點的好奇心也不愿意滿足,小家伙你也太冷血了吧?”虹之星彩的聲音嬌嗔起伏,李熄安卻只覺得別扭,畢竟這個聲音再怎么離奇,也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來。

  他低頭,望著星空下的海洋。

  他此刻的身軀被虹之星彩占據了部分,能察覺到過去他根本無法察覺的東西。比如現在,比如這片席卷星空的海洋。

  蒼茫海,李熄安甚至知道這片海洋的名字。

  一片浪花就是一個世界,席卷而至,淹沒現世九州星辰,幫助其演化回歸,成就過去天圓地方的姿態。當然,呈現在世人眼中的蒼茫海不會如此,它比起真正的海,偏向某種概念,哪怕是將來真的演化出天圓地方的姿態,這片海洋也不會寬廣到無邊,它會適應九州的大地。

  大地上的人們在海中看不見星空。

  除非跨越“重度”,進入交疊的深邃領域,不然,呈現在人們眼中的海洋和如今沒有太大的區別。

  至尊的知識么?

  李熄安想到。他十分自然地從腦海中提取了他說需要的東西,仿佛就是他自己的一樣,毫不費力氣。

  “你對蒼茫海感興趣啊。”李熄安沒有出聲,但虹之星彩卻在另一邊喋喋不休,她似乎對弄清楚李熄安為何復蘇過來甚至壓制住自己本身這件事的好奇超越了生死。她并沒有惱怒,甚至連一絲一毫的不甘都不存在。

  她只在喋喋不休。

  “你對蒼茫海感興趣,那我們交換一下信息怎么樣?作為曾經入侵了九州的至尊之一,我可是對這片原始海洋很了解哦。”

  星空眼童笑吟吟的,這表情牽動整張臉,讓另一邊金燭也跟著帶上一些笑意。

  可實際上金燭中只有漠然,兩個矛盾至極的表情出現在同一張臉上,古怪又滑稽。

  “我知道你能調動一些記憶,但那不過是我們這種層次生命的常識,就像那些人類知道人需要吃飯喝水才能生存一樣的常識。”虹之星彩見李熄安沒有反應,加重了籌碼,“這可不是單方面的,是雙向的,我也能知道些關于你的事。有趣么?很有趣啊不是么?”

  “可以,我答應你。”李熄安終于開口了,“說吧,你對這片海洋知道多少,有多少,說多少。”

  “嘻嘻…”虹之星彩笑起來,像小時候苦苦哀求父母買下某個玩具,父母厲聲呵止,最后小孩通過摸爬滾打手段得逞的那一刻。

  而那摸爬滾打的至尊并不認為自己丟了寂照的面子。

  某種契約在虛空中書寫,勾勒出古老的印記。

  “你問吧!”虹之星彩傲然說道,若不是她此刻無法控制李熄安的身體,恐怕還得搭配個叉腰的動作。

  “至尊,都是你這樣的么?”

  “什么?”虹之星彩一愣。

  “我問,至尊都是你這樣的么?虹之星彩女士。”李熄安再次說了一遍,吐字清晰,甚至加上了對虹之星彩的稱呼。

  很顯然,虹之星彩女士不太愿意回答問題,但她瞥了眼虛空中的契約,還是沒有抬手。

  “不全是,至少我知曉的幾位不全是這樣的。”她回應。

  “你認為我不像一位至尊?我就這樣沒有威嚴么?”她疑惑,“不過這無傷大雅,畢竟我們在乎的東西并不多。很可惜,我們在乎的那僅存的幾樣東西里沒有臉皮,也就是你們所謂的世人眼中的模樣。”

  “我們的模樣不會出現在世人眼中,最多最多出現某個模湖至極的概念,你距離我們太遙遠了,不知道至尊的身影倒映對一個世界意味什么,要么是剎那的墮落,要么,是一個世界自然而然地依附,就像塵埃會附著在人的衣袍上,看到我們的星辰就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要說至尊都是我這樣,究竟是哪一樣呢?與你談論的語氣,還是…星宇的坍塌?”虹之星彩笑了,“孩子,你現在有過感到輕松的那一刻么?恐怕是有的,因為你沒有感覺對方是一位可怕森嚴的上位者,那便是語言的魅力啊,我知道怎樣與某個生靈交談而能達到我的目的。”

  “現在,難不成我還一臉威嚴傲慢神秘地和你對話么?”

  虹之星彩頓了頓,她想起了什么。

  “如果你徹底脫離我的意志,我提前給你一句忠告,當做我的離別禮。當然,如果你無法逃離…”

  “嘻嘻…我還是會給你那句忠告,也是道別嘛不是?”

  “現在,還有對我的疑問么?”

  黑紗緩緩舞動,她的身影已經接近了蒼茫海的浪潮,甚至能感受到那厚重如辰星的水滴。

  她仍然佇立著。

  可在一個瞬間,李熄安和虹之星彩同時抬眼。

  有個視線落在了她身上,一個瞬間,短暫如剎那中的剎那。可虹之星彩發現了,笑起來。

  “哎呀哎呀,失敬失敬。”她莫名說道。

  “現在的九州,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脆弱啊。”

  她俯下身,伸出那漆黑如宇宙的手臂捧起海水,然后由這些水流從指縫中流去。順著這滴落的水流,她的肢體做出某個古老禮儀。

  李熄安知道虹之星彩在做什么。

  她在向某個東西表示善意…以及打招呼。

  那個視線…

  李熄安皺眉。

  的確是有生靈在看著她。

  現世九州…還存在能夠威脅至尊的生命?他不知道,虹之星彩也不打算向他解釋。只是打著哈哈,意思是你作為九州承冕者早晚會知道,如果早晚都不知道,那知道了也沒用。

  大抵至尊不一定神秘,但一定謎語。

  “好了,小家伙咱們來談談正事吧。”虹之星彩說道,她抬手,蒼茫海裂開一道縫隙,她緩緩踏入其中,隨后海面閉合,虹之星彩的身影被吞沒在蒼茫海中。

  黑暗,目光所及,皆為黑暗。

  孤寂如宇宙。

  除了會感受到水的流動之外,這里似乎與宇宙空曠死寂的漆黑沒有任何區別。

  “這蒼茫海的最表層。”虹之星彩說道。

  “那場席卷了寰宇的戰爭,令九州最后墜落的戰爭中的多數生靈都死在了這里,死去的尸骸被蒼茫海吞沒,沉淪海底。這里不僅僅沉眠著九州的生靈,也有來自入侵一方的存在。”

  李熄安看過去,這漆黑的海水盡頭,最底部的極淵之下竟是白色的。

  一眼看過去像抵達了一片白色的大地。

  但那是尸骨,累累尸骨。蒼白森然的白骨堆砌在海底的每一個角落,他們互相擁抱,手中卻持著利刃,將利刃送入對方的胸膛,也許是因為蒼茫海的神異,那刀刃表面甚至能看見寒光,仍然鋒利如初。尸骸們沉眠于此,甚至有龐然如山的巨獸倒伏,在黑暗之底如隆起的慘白色山巒。

  覆攏星空黑紗的身影是這片極淵千萬年時光中唯一的到訪者。

  所以,主人們活躍起來,展露熱情。

  卡卡卡的骨骼擰動聲在這死寂之地尤為刺耳。

  那些骸骨在動!它們緩緩地從極淵底部爬了起來,空洞的眼眶中燃燒起幽綠的火焰,以象征它們如今另類的生命!白色的大地被鬼火照亮,那些骸骨們轉動頭顱,像跟隨太陽而轉動的向日葵般盯著那道身影。

  “冬——!”一聲沉悶巨響。

  海淵之底,一頭龐然大物起身,而它的起身導致這片海底隆起,它的骸骨即是構建此處的基石!

  難以想象的龐大體軀,恐怕也只有蒼茫海這種超越常理的事物才能容納這種龐然大物吧。

  它顯然盯上了李熄安。

  那對空洞眼眶中燃燒的火焰幾乎有著比擬太陽的色彩!

  可虹之星彩抬手,那具龐然大物倒下了,不止如此,它倒下的地方出現了一座空洞,一座正在坍塌的空洞!海水被牽引,形成巨大到無法想象的漩渦,周遭的一切都被吞噬,隱約間李熄安聽到了骸骨們的咆孝,它們用骨爪撕扯海床,留下長而深的爪痕,最后仍不免墜入空洞中。

  骸骨構筑的白色一下子散去,周圍重新變化,死寂冰冷的海水再次涌來。

  “看到了吧,這里是一片古老戰場,一片過去九州墜落的戰場。那具尸骸的主人身前可不弱于那饕餮,可也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了,連片水花都沒有。”虹之星彩的語氣變得冰冷,也許是她過去也在這片戰場中,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這只是萬萬分之一,蒼茫海中最不缺少的景象就是這種古戰場。你猜,這種祖的骸骨還有多少?”

  “怎么做到的,這些骸骨的新生?”

  李熄安垂眸,望向原先那片戰場。此刻已經被虹之星彩清空,留下一道巨大凹陷的坍塌痕跡。

  這很不妙。

  相當的不妙。

  蒼茫海中沉淀著千萬年前的尸骨,千萬年前那場戰爭中的尸骨。并且,這些尸骨似乎獲得了另類的生命,點燃了鬼火。

  “我哪知道。”沒想到虹之星彩罵罵咧咧。

  “我現在能看到的東西比你多么?不過你要是愿意將身軀完全給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查清楚原因。”她又微笑,變臉過于迅勐。

  李熄安沒有理會對方后面說的話。

  閉目,認真地感知這片水流中留下的痕跡。

  他的確無法動用屬于虹之星彩的力量,但單憑借此刻的身軀,他便能做到此前很多做不到的事。

  比如…水流中的封鎖。

  就像某種封印,封印了時光。靈在蒼茫海中游離的速度慢到能用肉眼捕捉,這還是水流已經出現縫隙并開始流動的情況。能夠合理推演出蒼茫海若是一片死海,海水千萬年不曾流動是哪種模樣。

  靈,任何靈都無法從蒼茫海中逃逸。

  現在不過是蒼茫海中的時光終于開始流動了。

  “是因為怨恨么?”李熄安在心底自語。

  這片死去了漫長歲月的戰場,死去了漫長歲月的生靈們在怨恨。而他在先前捕捉到的類似“火焰”活躍的氣息便是怨恨。死者怨恨一切活物,如此它們要從古戰場中起身,回到人間,去吞食活人。怨恨便是它們再次爬起的動機,但對于根本原因,依舊是一片看不清黑暗。哪怕是虹之星彩現在也無法知曉這些東西究竟是這樣獲得另類生命。

  無論如何,這件糟糕透頂的事情已成定局。

  真是…不妙。

  李熄安下意識抬頭,望向九州的方向。

  這個時候九州依舊是一顆星辰,一顆巨大而瑰麗的星辰。蒼茫海的海水在向這顆星辰流去,從四面八方,仿佛是某個母親以黑暗宇宙為背景擁抱她的孩子。

  “是啊,只怕現在的九州已經出現這種東西了吧。”像知道李熄安心里在想什么一般,虹之星彩適宜插嘴。

  唯恐天下不亂。

  “蒼茫海中沉淀的尸骨何止千千萬,恐怕比當今宇宙中的生命星辰的數量還要龐大。不過,也不全是壞事。”虹之星彩頓了頓,她在端詳李熄安的表情,可惜,那燃燒著金燭的半張臉仍是冰冷的,連一絲擔憂和慌張都看不見。

  “因為只是表層,對么?”李熄安說。

  蒼茫海表層。

  虹之星彩在無意中透露出這個概念。

  “真聰明!”虹之星彩贊揚,“所幸,沉淀骸骨并且獲得另類生命的不過是表層而已,在表層的死去的生靈最強大的也就是祖那個層次,也就是說九州真正要面對的并非死局,祖的尸骸,你能對付對吧?九州現今的承冕者應該都擁有這樣的力量。”

  “可…看看數量?”

  “你們的承冕者有這么多么?”虹之星彩再次惡劣地笑起來。

  “怎樣,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也該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恢復意識的吧?若是答桉對我胃口,說不定虹之星彩大人大發慈悲將蒼茫海中復生的骨頭們再殺一次哦?”

  李熄安伸手,那手臂并非漆黑,而是赤紅色,上面赤色鱗片張合。

  他將虛空的契約撕毀了。

  “抱歉,契約作廢。”

  看著不解的虹之星彩,李熄安澹澹地說:“你教給我第一課,契約對我們無效。”

  “何況你也不會幫九州,你只會想著這樣將這片新生的世界化作自己的大補品。”

  深邃漆黑的海底,經過短暫的沉默后,虹之星彩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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