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觀界,法相臨塵,面若神尊。
此方世界的黑暗被蕩滌開來,攪動的黑暗云層破開,正向天際盡頭散去,浩瀚碧空如鏡。
而在法相的前方,是一座沉浮著群星的神山。
神山高處盤旋著蛟龍。
在另一邊,是佇立大地之上的螻。
沉寂,天地寂靜,似乎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壁障被撕裂,那東西還沒有從繭中爬出來便被玉釵順德的法相鎮壓,神山壓倒而下,亦如當初十萬大山中發生的一幕。
結束了?
現世,抬頭望著天穹的人們也這樣想到。
此刻他們所處的天空沒有再發生驚人的變化,沒有呈現出那詭譎的空洞,漆黑散去,那尊圣潔龐大的法相沉默地立于天地之間。彷佛萬物都在此刻安寧下來,在等待。
龍虎山山巔,身披紫袍的老人輕撫胡須。
“這便是祖么…”
“我們將來必須面對的敵人。這種力量,一方界域在其面前也不過是埃粒。極宮境的皇者在其中眼中也與蟲子沒有區別。百年之浩劫,留給此世的時間并不多啊。”他輕輕嘆息。
極宮境和真一之間的差距恐怕比極宮境比之尋常人的差距還要恐怖。
老者清楚現世生靈的諸多變化,也清楚那些承冕君王實力非凡。
若是面對是祖中相對普通的存在也就罷了,這些來自太古道統的祖,沉睡至今的祖,若是恢復全盛時期的力量,可以將真一境中的絕大部分生靈當雞仔一樣碾死。現如今無可撼動者們的碰壁,全部因為提前來到這個世界,難以承受九州世界的壓力。
他們蘇醒后便想在九州留下痕跡。
世人只是知曉這些古修士是敵人,卻不知他們為何會是敵人。崛起者之間流傳的消息很多,但大都有失偏頗。畢竟人類中的崛起者還是與現世大妖們打交道的多,在他們眼中古修士大抵上就是與現世生靈一樣來爭奪機緣的其他爭渡浪花。
古修士的存在不僅僅是在尋常人眼中,就算是在崛起者的視角里也顯得過于神秘。
恐怕如今只有那些居于古老山脈的君王們明確知曉古修士對于現世而言的意義。他們不是其他浪花,而是打算掀翻整條爭渡江海的破壞者。
若是讓祖蘇醒后干等著不做逾矩之舉只怕是不可能,他們會想盡方法抵達這方世界,去扼殺可能出現的威脅。
最后,讓現世再無生靈能阻擋他們的步伐。
若是百年之后全盛降臨現世,彼時,會存在那種能夠抵擋他們的生靈么?老者不知道,從修行路來說,百年時光其實連皇者都難以出現,如今能誕生出那些強大的妖皇都應歸功于天地重開之機。至于在百年時間之類能否出現抵御無可撼動者的存在…
老者抬頭。
天穹之上,三道龐然身影并立。卻因為模湖,只能看見那尊晶瑩法相,看不清法相旁比立的兩道身影。
李熄安盯著沉星山。
這座古老神山的力量過于龐大,在將其煉制為土行器時這座神山自行施加了七重封印。
此刻,七重封印浮現在山壁上,符文爍滅。
一圈一圈往外擴散。
他們身處戰場,根本不會顧及現世生靈如何看待此處。
而當這方界域呈現在九州大地上,這意味著這方界域即將回歸。
也許,真的結束了。
“是啊,結束了。”法相眉心處,玉釵順德開口。
她此刻手心里捧著那朵蓮花,散發著光亮。澎湃靈氣在彼此共鳴,不然這座法相早已消散,她終究不再是真一。
玉釵順德心神一動。
蓮花花瓣綻放,絢爛輝光蕩漾在空中,點點光塵彷佛將這剛經歷一場可怕大戰的土地化作夢幻。
“你們先離去吧。”她說。
“如果停留在碎界中心,造成的波動會將你們殺死。”
蓮花綻放,神山上方構筑了一個門。
李熄安看在眼中,心道果然如此。祖的本命器,玉釵順德的造化蓮花,橫簫金倪的紫金洞簫都是如此,不單單是作為他們的本命器而存在,更是這方界域的鑰匙。之前若是沒有橫簫金倪留下的洞簫,李熄安難以抵達青鎖界。
晶瑩白光再次壓倒了天地。
整個世界在這時已經沒有其他活物,尸骸遍地,火光并起,儼然一副煉獄景象。唯有天空因為撕裂黑暗,仍舊如初。
蛟龍蜿蜒,化作人形。
李熄安伸手,沉星山上符文閃爍,落入他手中。
他站在門前望著玉釵順德。
“還沒有結束吧?我曾經行走青鎖,若是不將整個世界崩碎,穢物便不死不滅。你也只是憑借力量短暫地鎮壓,它們還是會卷土重來。”
玉釵順德沒有回答,她展開雙臂,垂眸。
從那朵蓮花上懸浮出一顆種子,剎那便飛到李熄安身旁。
“所以我將崩碎天觀界,原本打算將這朵蓮花贈與你,但想來現在不行,我還需要它。這枚種子種下后,也許終有一日會得到這樣的神物。”
說完她看向螻。
螻的一片鎧甲上刻著文字,這是整個天觀界的法門,也包括玉釵順德的造化法。
吃百家飯來養活自己的圣王與赤蛟不同,對于這些象征另一種知識的法門來者不拒,這次回到十萬大山后,他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走出大山了。一個古老道統的知識,足夠他消化許多時間。
“你呢?”李熄安問,“我們無法抵御碎界中心的爆發,你現在也不是那位無可撼動者,能活下來么?”
“自然不能。”玉釵順德很坦然。
李熄安笑了笑。
“在最初遇見我的時候,你就規劃好了自己的終局?把自己埋進土里?”
“是啊,我們這些人,被稱為無可撼動者,被至尊留下當做火種,但我們有什么資格?在沉睡中被污染,甚至都無法察覺,真是丑陋。”玉釵順德從未有過的落魄。
同行的時間里,她總是清冷,但此刻這位祖失魂落魄,像即將被長輩訓斥的孩童。
“別多想,兩位。”玉釵順德的語氣很快恢復成了那清冷的模樣。
“并非我要求死,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會扔下這條命,畢竟我還欠九州很多。”在之前,她從未提過“相欠”二字,也許源自她僅剩的堅韌或高傲,作為祖,作為先行了千萬年的無可撼動者,她不愿意在后輩面前提到“相欠”。
祖閉目。
周身靈氣再度沸騰,那具法相前所未有的凝實了。
在增長,同時,玉釵順德的身形在變得虛幻,連帶著她手中捧著的那朵蓮花一起。
“離去吧。”
“天觀,到此為止了。”玉釵順德最后殘存的影子揮手,李熄安和螻皆被隔絕,封入門中。
法相端坐云端,合掌。
赤蛟和圣王遙遙一拜。
身形消失在門中。
但突然,閉目法相睜眼,一條晶瑩手臂自天際墜落!原本消失不見的黑暗瞬息間襲攏過來。無數聲音重合,在嘲諷,在嗤笑。
“玉釵順德上人?你不會想要毀掉這吧?毀掉這?上人,這可不行,啊,不對不對,你現在…還能被稱作上人么?”
晶瑩法相不語。
背負的千萬條手臂伸展,化而為圓。
“你先前廢話了太久,我可是有一部分跟著那扇門過去了啊…”云層變化,露出一張臉,它在得意的狂笑。
“毀掉這個世界啊?毀掉便是,我等依舊長存!哈哈哈哈!”
可預料之中的慌亂并沒有出現。
那尊法相極度沉靜,像古老凈土中供奉的神佛。
她起身,晶瑩手掌結成法印。
這一刻,亙古不變的法相面容上露出一抹譏諷。
“脫離了我,你便越來越不像我,也越來越不了解我了。”
“知道這個法印的名字么?”
執天,執地,執生死。
造化玉手的最后一道法印,在這漫長沉睡中終于明悟出的一縷“圣”。
法印之下,執掌天地生死!
法相萬千手臂伸展,分明連真一都不是,不過是憑借死去的骨像短暫造就出的虛偽存在,卻展露出比之過去更恢宏的氣機,一縷“道”!
手臂畫圓,覆映圣潔白光。
法印墜下!
大地開裂,崩碎,云層中出現的人臉頃刻破滅,以這尊法相為中心,滿溢的白色光芒向外推倒,地殼被掀飛,海水被蒸干,漫天星辰也為之顫動!
結束了。
地上的人們若是抬頭,會看見一朵蓮花般的白色光暈。
這是遙遠星海一端,一顆星辰終局,同樣,也是一位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