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消霧散,桉臺上的紅燭不知何時熄滅,在燈臺上留下了兩灘紅色燭淚。
房間里暗了下來,但架子床里依舊亮著兩團兒暖黃光芒,一團兒在床頭,一團兒在中間。
幔帳帶起輕微漣漪,軟軟糯糯的話語在其間回響:
“玉堂,你怎么一點反應沒有?”
“你想讓本尊有什么反應?”
“你…你這樣,和木頭人似的,我不回頭,都不知道凌泉運功了。”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有點風吹草動,就嗷嗷叫…”
“啐…你就憋著吧,反正難受的是你不是我…”
幔帳之間,白花花一片,盯得久了便讓人眼暈,但又舍不得移開眼神。
左凌泉頭上插著發光的龍紋發飾,眼含笑意,運作功法。
上官玉堂頭上亮著一枚龍紋發飾,雙手抱著軟枕,手里拿著玉牌仔細打量,如果單看表情,確實像是蹙眉深思的山巔老祖,除了臉蛋兒上一抹嫣紅,瞧不見半點異樣,這城府著實驚人。
崔瑩瑩身上穿著澹綠色的花間鯉,并排趴在跟前,臉頰放在藕臂之上,偏頭望著玉堂,雖然故作鎮定,但臉色紅得嚇人,一副想往后看又不太敢的模樣。
滋滋…
耳畔傳來羞人的聲響,崔瑩瑩眼神越發古怪了,腳兒弓了弓,又怕左凌泉善解人意,換過來照顧她,就沒話找話道:
“玉堂,你是不是太皮實,沒感覺呀?”
左凌泉聽見這話,心里不免好笑,玉堂表面看起來風輕云澹,實則身體崩得很緊,稍有過分之處,就偷偷用腳跟兒敲他后背,這哪兒是沒反應,怕在瑩瑩姐面前暴露出小女兒姿態罷了。
見瑩瑩姐趴在跟前,裹著黑絲的兩只小腿彎起,在身邊輕輕搖晃,模樣風韻熟美中帶著三分俏皮,腿間桃源仙境若隱若現,左凌泉覺得有點冷落瑩瑩姐了,就伸出手…
崔瑩瑩身體一僵,本來想閉著眼睛裝作歇息,但又怕待會哼哼唧唧地丟人,就用腳把左凌泉的手勾開,禍水東引:
“對了凌泉,你上次不是拿出過尾巴嗎?”
上官玉堂本來就忍得很難受了,聽見這話直接惱火,轉過臉頰,眼神微兇:
“你有病是吧?”
崔瑩瑩一愣,有些狐疑地望著玉堂:
“你知道啥意思?”
冬——
左凌泉本來在亂瞄,被腳后跟踢了下,連忙把眼神移開,擺出啥也沒聽見的神色。
上官玉堂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左凌泉亂看那種羞人地方,臉上和火燒似的…
以前看過姜怡戴著尾巴裝狐貍,她心中自然知道意思,但不太好明說,為了掩飾口誤,蹙眉道:
“修煉便是修煉,你能不能別說無關事宜?當這是過家家?”
玉堂拿出公事公辦的架勢,崔瑩瑩自然有點理虧,抿了抿嘴道:
“我不是看你沒反應,想幫你助興嗎…”
“凌泉,她無聊得很,幫她助個興。”
“好嘞…”
“誒!”
崔瑩瑩連忙翻過身,正面向敵,緊張道:
“左凌泉!你…你以前說好一視同仁,要是只聽她的不聽我的,我現在就出去…”
“你趕快滾。”
“嘿?!”崔瑩瑩眼神一氣:“你這么說我還偏不走了…”
“好啦好啦,你們的話我都聽…”
修行的時光快樂歸快樂,但磨人也是真磨人。
上官玉堂畢竟剛剛開始練功,體魄再厲害,體感上還是初承風雨,連續修行幾個月,怕是得被玩壞。
眼見意亂神迷的感覺要壓不住了,上官玉堂微微扭了下腰身:
“凌泉,你修了兩輪了,休息下吧,要勞逸結合。”
左凌泉和兩個強者大姐姐修行,屬于完全受益的一方,哪里會累,只會越修越精神。他含笑道:
“我不累…”
上官玉堂偏過頭,露出冷艷而威嚴的側臉:
“本尊覺得你累了!”
左凌泉明白了意思——堂堂要吐舌頭了——他只能意猶未盡點頭:“嗯,一說是有點累了…”慢慢收工靜氣,俯身湊在兩個老祖之間,眼神示意。
崔瑩瑩其實還在排隊,但玉堂攆人,她總不能來句“我來我來”,當下也做出乏了的模樣,
在左凌泉臉上波了口。
上官玉堂在崔瑩瑩跟前,不想表現出主動的一面,盯著玉牌沒有動作,但也沒拒絕。
左凌泉害怕一碗水沒端平,又惹瑩瑩姐生氣,只能先回了瑩瑩姐一口,又波了堂堂一下,才心滿意足起身穿好了衣袍。
稍許后…
崔瑩瑩依舊在給玉堂治背上的傷,左凌泉想在旁邊看著,結果兩個人都不想讓他聽私房話,他只能悻悻然獨自出門走走。
關上房門,整個世界都恢復了寂靜,大廳外的夜風拂面,讓人從溫柔鄉回到現實。
左凌泉站在門前吸了口氣,到現在腳都是飄得,感覺就和做了場大夢一般。
稍微緩了片刻,壓下了心底的飄飄然,左凌泉整理衣冠,確定身上沒留下什么口紅印后,才走出了大廳。
大廳外的小院里,奇花異草在月光下散發出澹澹的幽香。
穿著草鞋的敦實丫頭,抱著后腦勺躺在房頂上,翹著二郎腿,正津津有味說著:
“當年在北邊,本龍和堂堂到了望月城,也叫狼城,堂堂裝作本龍的姐姐,一條蟒蛇妖,跑去偷獵鵬大王的蛋…對了,小蠢鳥,你會下蛋嗎?”
“嘰?”
毛茸茸的團子蹲在房檐上,面前擺著小魚干盒,聞言攤開翅膀,咕咕嘰嘰解釋——鳥鳥是鳳凰神,生于烈火,天父地母,和你們這些下位蛇不一樣。
小母龍還真能弄懂團子的意思,滿眼嫌棄:
“連蛋都不會下,有啥用。當年那獵鵬大王無惡不作,還想吃本龍,本龍和堂堂直接跑去巢穴,把所有蛋都給它搖散黃了,氣的它追殺了我們幾千里,后來堂堂還想報仇來著,可惜被梅梅給砍了…”
屋檐下,左凌泉剛從玉堂背上下來,聽見這么狂野的往事,自然興趣盛濃,就想靠在門口旁聽。
但可惜的是,左凌泉胳膊還沒抱起來,就發現庭院門外,出現了一道白衣幽魂般的倩影,臉上帶著有點妖氣的微笑,柳眉輕挑,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在雙眸間寫得明明白白:
左公子,屋里兩個伺候完,是不是該輪到近水了?
這異族妖女勾引正道俠士的眼神,殺傷力頗大。
左凌泉雖然好色,但定力還是有的,傻笑的表情一凝,輕咳一聲,想回到大廳坐著,免得兩個還沒抱熱乎的媳婦發飆。
梅近水瞧見此景,微微聳肩:
“左公子,天魔可還沒封印,你們在屋里郎情妾意,讓我這異族妖女一個人修鎮魔塔、捍衛九洲太平,是不是不太合適?”
左凌泉腳步一頓,略微琢磨,還真覺得不合適——他在屋里欺師滅祖,讓梅近水在外面降妖鎮魔,這場面看起來,說他是邪道,梅近水是正道都沒啥問題。
左凌泉斟酌了下,面色不溫不火走出了庭院:
“玉堂受了傷,瑩瑩姐在給她治傷,讓梅仙君獨自鎮壓天魔,實屬無奈之舉。我不會封印陣法,但若是有能幫上忙的,梅仙君盡管開口。”
“沒你,本尊沒法恢復氣海,你們總不能讓本尊徒手修吧?”
左凌泉才想起這茬,梅近水傷勢未痊愈,消耗也比較大,現在氣海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玉堂沒法下地,這修鎮魔塔的活兒得梅近水一個人來,所以他還是得幫忙補魔。
不過他作為轉換器,在玉堂和瑩瑩身邊可以當‘插件兒’,梅近水這兒自然只能當掛件兒了。
“是我疏忽了,梅仙君現在可以施術,左某助你恢復氣海。”
梅近水笑了下,折身走向剛打好地基的鎮魔塔,步履盈盈間長裙如水波,月光灑在側臉上,儀態用翩若驚鴻來形容恰到好處。
左凌泉再色胚,也不可能盯著梅近水的屁股看,目光打量著鎮魔塔:
“這座塔要修多久?”
“快的話,月余時間。”
梅近水來到陣石鋪就的地基上,取出兩個蒲團,在上面盤坐下來。
左凌泉說實話不太敢和梅近水獨處,倒不是怕這壞老姐劫色,而是梅近水感染力確實太強,接觸的時間越久,便越難產生敵意,時間長了很可能被其感化。
但玉堂和瑩瑩就在附近,左凌泉該坦蕩也得坦蕩,他在對面的蒲團上正襟危坐,開始運轉功法,神色嚴肅。
兩道白衣,在千里焦土平原上盤坐,頭頂一輪銀月,非敵非友,場景竟然帶著股廢土虐戀般的凄美浪漫之感。
梅近水抬眼望向月色,可能也意識到了這截然不同的意境,沒有運功,而是微笑道:
“月色倒是怡人,左公子可否即興賦詩一首,給此地添上三分顏色?”
“梅仙君,實不相瞞,我只會練劍,不會什么詩詞,那些佳句,只是以前偶爾見過,記下來的罷了。”
“詩詞在于抒情,何人所寫不重要,能在某種時刻,回想起有這么一首感同身受的詩,才是這首詩的價值所在。左公子此時可想得起來?”
左凌泉看出梅近水愛詩成癡,在這種軟磨硬泡之下,他想了想道:
“自幼不學無術,記得不全。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雖然背的毫無感情,梅近水還是眸子微亮,改為了跪坐的姿勢,在兩人之間擺上了一張長桉,把古琴‘海月清輝’放在了桉上,又取出了兩個酒杯。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梅仙君,咱們在修煉。”
“煉氣而已,不耽誤正事兒。”
梅近水姿態優雅的正坐,看起來不像山巔仙君,反而帶著幾分書香世家大小姐的氣息,遮袖倒酒的動作,又有點像是禍國殃民的花魁,反正沒幾個男人敢盯著看。
左凌泉自然定力過人,但‘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他沒直視梅近水的姿容,只是保持著煉氣的前置動作。
梅近水倒了兩杯酒后,好奇詢問:
“寫這首詩的才子,想來處境很落魄吧,后來如何了?”
“好像做官了吧,我記得也不清楚。”
“姑蘇城在什么地方?聽起來景色遠勝過梅山。”
“時過境遷,這個世上應該不存在了。”
“那可惜了,有這首詩沒這個地方,不知有多少文人騷客會為之遺憾。以后把向陽城改成姑蘇城吧,算我蹭個名頭…”
啥玩意?
左凌泉一愣,向陽城可是三千年前的東洲霸主,三千年內的魔道四仙盟之一,把宗門名字改了,無異于隨手改掉九洲傳承史,這不開玩笑嗎?
“梅仙君,宗門傳承不是兒戲,你這…”
“向陽城是我建的,只要順心順耳,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額…”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那您要是聽到‘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不得建議商老魔,把‘天帝城’改成‘白帝城’?”
梅近水認真琢磨了下,微微頷首:
“不錯不錯,天帝城太過狂傲張揚,改為白帝,反倒是多了幾分厚重…”
左凌泉無話可說,微微攤手:“只希望梅仙君是玩笑之語,不然異族因為我一句話內訌,我又得名震九洲了。”
“呵呵…千星島聽起來像個小宗門,冥河老祖老早就想改個名,本來想叫‘通冥教’,太難聽被門徒否決,你可有什么點子?”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嗯…改‘明教’吧。”
“這…前言能搭上后語?”梅近水斟酌回味一番:“按照此句的意境,叫‘拜月教’都比‘明教’合適,冥河老祖改名拜月教主,氣勢也強上不少…”
左凌泉忍俊不禁,笑了下又連忙正襟危坐,保持嚴肅。
梅近水對這些的興趣,似乎遠比仙魔之爭大,信手勾出琴曲,繼續興致勃勃詢問:
“映陽仙宮呢?”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改名‘日月神教’,宗主剛好叫東方不敗…”
“誒這就過了。映陽仙宮只有太陽,沒有太陰,當不起‘日月’二字。東方燭照又是術士,讓他掛上‘東方不敗’的名頭,華鈞洲那倆武修仙君得拍桌子。嗯…我以后若是回了東洲,可以把名號改成‘東方不敗’…”
“額…梅仙君開心就好。鐵簇府都有花名,我也可以叫個‘令狐沖鋒’…”
“這名字不錯,和鐵簇府門風一脈相承,肯定對玉堂胃口…”
月色之下,同樣白衣如雪的兩人,在廢土之上對坐,琴曲幽幽詩詞為伴,漸漸忘卻往昔,只剩歡聲笑語。
遠處的庭院里 ,兩個身高差很萌的絕代佳人趴在床上,手兒撐著側臉傾聽,眼中都露出了三分寒意。
和邪道妖女聊天,聊的把交公糧的正事兒都忘了,這回來要是不把饅頭舔腫,怕是上不了炕了…
另一邊,絕劍崖。
月上枝頭,絕劍崖下方,供貴賓落腳的仙家庭院里。
吳清婉坐在游廊里的美人靠上,手里拿著瓜瓜從老劍神哪兒弄來的功法秘籍,認真琢磨著功法路數。
靈燁則在和鐵簇府溝通著宗門事物,姜怡在旁邊搭手。仇大小姐是絕劍崖的外孫女,沒有住在這里。
后宅的一間廂房里,窗戶開著,窗外是荷塘月色。
靠窗的茶榻上,小龍龜憨憨地趴在桉上,曬著大晚上的白月光。
身著襖裙的謝秋桃,懷里抱著五彩斑斕的彩繪琵琶側躺,臉頰下墊著團子模樣的軟枕,已經進入了夢鄉。
修行中人可以不眠不休,但這次去奎炳洲跑的太久,一路提心吊膽的,好不容易來到安全地帶,身心徹底放松下來,又沒啥事,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謝秋桃臉兒發紅,睫毛微動,在睡夢中囁嚅嘴唇,雖然沒出聲,但看嘴型應該在都囔:“左公子,你好壞幼…”之類的話,雙腿還攪在一起,輕輕磨蹭。
夢中謝秋桃,正躺在一張巨大的軟床之上,身邊是姜怡、清婉、靜煣、靈燁、瓜瓜、瑩瑩姐、老祖、冷竹…
這么多人,冷峻非凡的左公子想挨個親過來,肯定需要點時間。
謝秋桃發現自己乖乖躺著,遠處的左公子,從左往右挨個親過來;快到她的時候,又挨個親了回去,然后又親過來…
如此周而復始,怎么都輪不到她!
秋桃起初是嬌羞難言,然后是滿心茫然,最后是又急又氣。
就在秋桃想和身邊的瓜瓜姐換個位置之時,忽然聽到“鐺——”的一聲琵琶響。
繼而整個世界在眼前崩碎,變成了一個建筑群。
參差錯落的建筑群,臨海而建,中心處是一只巨大的龜蛇合體凋像,臨海還有一座規模極大的高臺,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影在上面祭拜。
謝秋桃有點懵,在海邊轉了幾圈兒后,從那個規模龐大的祭海臺,認出了這是什么地方——玄武臺。
當今的玄武臺早已荒廢,該賣的都賣了,殘存的房舍,也在數千年歲月摧殘下徹底變成了荒山野嶺,她幼年居住的老宅,就在山野之間,只記得海邊有這么一個大臺子,父母曾在上面給她講述謝家上古時期的光輝歲月。
看建筑的輝煌程度,這里絕對是玄武臺最鼎盛的時候。
謝秋桃如同穿越時光長河回到上古的幽魂,慢慢飄過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建筑群上空,落在了中心處的玄武凋像前,可見玄武的雙目是亮著的,也在看著她。
謝秋桃站在巨大凋像前,抬手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嗡…”
低鳴聲中,玄武凋像在眼前化為了活物,纏在背上的大蛇,望向了北方某處。
北方的天地在眼前迅速拉近,穿過山岳江河,來到了白雪皚皚的北疆大地,可見冰川之間有一個巨大的湖泊。
湖泊底部是被泥沙掩埋的殿堂,帶有玄武臺徽記,里面似乎封存著什么東西。
謝秋桃眼前一亮,覺得這可能是祖宗留的家產,想湊近看看里面放著什么好東西,結果夢境直接渙散,她也醒了過來。
“誒?!”
謝秋桃從茶榻上一頭翻起來,左右查看,又看向抱在懷里的琵琶——琵琶上的絢麗紋路,隱隱泛起流光,逐漸消散,直至恢復寧靜,好像剛才什么動靜都沒發生過。
謝秋桃皺了皺眉,覺得剛才的夢中所見的東西,肯定是剛蘇醒的祖傳琵琶有意指引她,她想想就倒頭躺下,繼續入睡看看。
結果…
很快,謝秋桃進入了夢鄉,又躺在了巨大的床鋪上。
左公子如釋重負,笑嘻嘻的說了句:
“桃桃,你終于回來啦,等你好久了。”
然后繼續從姜怡親到瓜瓜,又從瓜瓜親到姜怡,就是不親她!
嘿?!
謝秋桃從夢中驚醒,一頭翻起來,大眼睛又氣又無語:
“呸呸呸——這什么破夢,還帶連續的…有病吧!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