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氣候干旱,大部分區域都是戈壁沙漠;修行中人雖然可以不食五谷,對常駐之地要求不大,但沒人生下來就是修士,各類靈草也需要水土孕育,所以人口大都集中在各處水脈附近。
沙海雖然被稱之為海,但其內并無水源,中洲的幾條江河都從左右繞了過去,地域太廣,才被冠以‘海’字,取無邊無際之意。
萬里荒蕪寸草不生,自然沒有凡人在其中居住,正常修士也不會沒事往其中跑,能在其中行動的,要么是結了仇不敢露頭,躲在其中避難;要么就是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閉關。
中洲不似九宗,沒有像樣的大宗門,無門無派的散修占據大多數。散修的好處是自由自在沒限制,想干什么干什么,惹了事兒一跑不用擔心敵手報復師門;壞處就是閉關或者養傷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待宰羔羊,沒有值得信任的人幫忙看護,就只能往偏僻的地方跑。
最近沙海里發現了一個先人的埋骨之地,無數修士聞風而至,進去藏身的人自然少了,不過尋寶的修士倍增,不光有沙海附近的幾大世家,碰運氣的散修也數不勝數,就比如說謝秋桃。
七月盛夏,傍晚時分。
日頭已經落下城墻,飛沙城內的酷熱逐漸消減,雖然地面依舊如同烙鐵般滾燙,但街上的行人已經多了起來。
飛沙城是中洲齊家的所在地,私人城池,里面有仙家集市,不過齊家自己沒有手工業,買賣雙方都是外來人,嚴格來講只是個二手交易市場,齊家給散修提供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從其中賺點抽水。
這次發現沙海里的埋骨之地,最先嗅到腥味的肯定是沙海外圍的幾個修行世家,消息出來的當天,已經派人進去搜尋,彼此早有仇怨,碰上就是你死我活,避免被他人捷足先登。
不過這些修行世家并不抵觸散修進去找,一來是沙海沒大門,根本攔不住;二是埋骨之地兇險難料,出來后還有茫茫多眼熱的道友,散修找到了也沒幾個人有膽子敢進去,把消息賣給幾大世家換取懸賞,風險明顯要小得多。幾大世家人手再多也搜不完整個沙海,也樂意如此。
此時到飛沙城來的散修,多半都是為了懸賞而來,齊家甚至派人在城門里掛上了大概的輿圖,上面標明了已經探索過的區域,以及可能性比較大的地方,甚至提示了危險性,以便散修過去碰運氣。
太陽剛落山,街面上已經亮起了燈火,嘈嘈雜雜的人群圍在城門口,不時有人結伴進出。
城門樓下的一間茶肆內,背著鐵琵琶的小姑娘,獨自坐在窗口,眺望街上的大輿圖。
前兩天在渡船上,謝秋桃和人閑聊,得知了無冶子埋骨之處的消息,據說無冶子隨身那把仙劍,就是北地玄龜所賜,五行親水的修士,過去就有可能撿到。
謝秋桃一聽,這不就是說她嗎?她雖然不用劍,但撿到仙劍可以學嘛,身懷執明神君賜下的機緣,比玉瑤洲北方的玄龜還高一級,只要到了這里,仙劍還不自己往她手上飛。
所以謝秋桃就過來了。
不過讓她失望的是,沙海比她想象的大,那把仙劍估計沒感知到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還得往進走。
沙海范圍很大,里面殺人奪寶的散修遍地皆是,謝秋桃初來乍到,還不熟悉中洲的風俗,坐在這里除開記住輿圖外,也在偷聽來往修士的談話,判斷沙海內部的大略情況。
謝秋桃個頭不大,看起來可可愛愛,好似懵懂無知很好騙;但她一個人能在修行道活到現在,四方游歷的經驗遠比常人豐富,此時斗笠遮面穿著斗篷,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過仔細在茶鋪里探聽大半天,有用的消息半點沒聽到,反倒是幾個人進入了她的視線。
天色已經黑透,街上的人來來回回好幾撥,謝秋桃小口抿著茶水之時,忽然聽見城門處傳來:
“…我大老遠跑來陪你挖墳,進門你也不搞個歡迎儀式,不說敲鑼打鼓,車馬轎子你得準備一輛吧?…”
“左兄名頭太大,一旦傳出去,中洲那些好勇斗狠的愣頭青肯定全來找事兒…”
“你是怕我接不住?我道行不敢說高,但論起劍術,世上能勝我的不超過一手之數;他們來找事兒,你直接讓他們壓到同境和我打…”
“中洲沒這講究。”
“沒這講究就算了,我要是以弱勝強跨境把人滅了,人家臉面就丟完了,習武之人得‘點到為止’,輸贏都不能讓對手太難看,老陸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沒錯…”
口氣真大…
謝秋桃滿腦袋問號,轉眼看去,城門里進來三人,都佩劍,前方是個暮氣沉沉的老者,后面兩個年輕小伙兒。
老者哪怕沒顯出任何氣象,光看這風輕云淡的模樣,就知道是正常人惹不起那種。
背劍的年輕人氣息極穩,恐怕道行和她不相上下,也算是年少有為。
而旁邊那個持折扇的貴公子,就厲害了,氣若游絲、風吹即到,比普通人都不如,但偏偏走在兩個人前面,一副三人中意見領袖的模樣,其他兩人還對此習以為常,特別是那個老者,說什么都點頭附和。
能出現這種情況,要么是貴公子身份太高,要么是修為太高,或者兩者都有。
謝秋桃有點好奇這三人是什么身份,不過修行道貿然窺探是大忌,素不相識又事不關己,她只是隨意掃了眼就移開了目光,繼續記起了自己的輿圖。
而茶樓的附近,一處地攤旁邊,同樣有一個尋常打扮的小修士,注意著經過的三人。
等到三人走遠,消失在街頭后,小修士才站起身來,走到了街道僻靜處,取出聯絡用的牌子,輕聲道:
“齊家的少主回來了,身邊跟著兩人,一個想來是劍皇城陸十三,另一個二十歲上下,身份不明,但修為深不可測,姓左,自稱劍術舉世無雙,齊甲和陸十三都對其畢恭畢敬…”
“面容和畫像上不一樣,但有些神似,恐怕用了喬裝易容之術…”
“明白,一旦打探到齊家下一步動向,立刻上報…”
翻越萬仞山峰,來到大漠,就進入了中洲的地界。
沒了人間燈火,天上的星空和月亮都要明亮許多,放眼望去,除開黃色的沙丘,就只剩下比沙礫還要多的星辰,再無它物。
夜風徐徐,在沙丘上吹起陣陣漣漪,一直蔓延到沙漠的盡頭,一條大江橫躺在大地上,沿岸也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綠意。
也是在此處,碧波如洗的星空下浮現出光線扭曲的痕跡,繼而一艘亮著燈火的小畫舫憑空出現,從天空緩緩降下,落在了洶涌奔騰的漣江之上。
畫舫在廣袤天地下猶如一片浮葉,在顯眼也沒人能注意到。
小甲板之上,團子站在圍欄邊上,吹著燥熱的夜風,白色絨毛輕輕晃動,眺望四野間,眼神帶著幾分茫然,雖然不能說話,但還是能感受到眼神中的意思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才不是鳥鳥的江山。
修行中人雖然不懼寒暑,但躲在外面看沙子顯然也沒什么意思。
畫舫上的三人,都在船艙之內,為接下來前途未卜的行程做準備。
房間里,左凌泉換上了一襲麻色長袍,原本光潔無痕的雙手,也被弄得比較粗糙,能看到些許老繭,和常年在風沙中行走的貧苦劍俠無異。
俊美無雙的面容,也被精心勾勒,鷹鉤鼻配著一雙虎目,頭發披散下來毛毛躁躁,還給弄了一臉大胡子,用虬髯大漢來形容毫不為過,面相看起來估計有四十歲。
上官靈燁側坐在軟榻上,按著左凌泉的額頭,精心修飾左凌泉臉上的細節,笑容玩味,不讓左凌泉動彈。
吳清婉有些不忍直視,但還是舉著鏡子,讓左凌泉觀摩自己的尊榮,還夸獎著:
“手藝真好,就這模樣,凌泉他娘估計都認不出來。”
修行中人能改變體形和面容,但用術法改變,會有靈氣波動,看起來十分古怪,想要神不知鬼不覺,還得用這種比較接地氣的法子。
只是喬裝打扮的方式很多,只要不和原貌一樣就行了,左凌泉看著鏡子,開口道:
“改變面貌罷了,有必要弄這么丑嗎?”
上官靈燁輕抬左凌泉的下巴,讓他閉上嘴,平淡道:
“這叫反其道而行之,此次入中洲,有可能會有人盯著你;他們必然會想到你會隱姓埋名喬裝打扮,但絕對不會想到堂堂九宗第一青魁,會如此不注重外表,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再者,這很丑嗎?鐵鏃府男兒都是這幅尊容,用司徒震撼的話來說,就是‘胡子代表陽剛之氣,沒胡子的男人都是娘娘腔’,老祖也喜歡這幅扮相,我覺得也挺好。”
吳清婉偶爾要和左凌泉卿卿我我,面對這副模樣,實在下不去嘴,搖頭道:
“其實吧,把凌泉弄成女子,豈不是更能掩人耳目,看起來還順眼些…”
左凌泉連忙搖頭:“開什么玩笑,這樣挺好的。”話沒說完又被上官靈燁擺正了腦袋,他只能躺著不動,等上官靈燁收拾完。
上官靈燁忙活了許久,等徹底完工后,才收手滿意點頭,看向窗外:
“已經到漣江了,明早就能到沙海附近,齊甲所在的飛沙城,就在沙海外面,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左凌泉拿著鏡子,觀察自己的面容,詢問道:
“那個齊甲?”
“就是中洲小麒麟的那個齊家,你們不是‘中洲三杰’嗎?”
左凌泉和齊甲都沒說過話,再者人家現在也不一定在家,對此自然是道:
“說好的隱姓埋名過來,跑過去做客風聲不就走漏了。直接去沙海吧,拿完東西就走,還得去桃花潭取桃子,別弄到最后兩樣都沒拿到。”
上官靈燁本就有這個意思,隨口問問罷了。她轉身把吳清婉拉了過來,又開始準備化妝。
吳清婉剛見識過上官靈燁的‘手藝’,明顯有些忌憚:
“不用這么麻煩,我自己來就行了吧。”
“出去搶機緣可不是小事兒,走漏一點風聲人可能就沒了,待會團子都得化個妝,別計較這些小節。”
“嘰?”
吳清婉見此,也不好再多說,只能坐下來,讓上官靈燁下毒手。
左凌泉不忍心看著靈燁糟蹋自己的漂亮媳婦,轉身來到了甲板上,眺望遠方截然不同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