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凌泉聽不到師徒倆的對話,也不知現在出去方不方便,在畫卷前等待良久后,才來到門口看了眼——正廳里空蕩蕩,只能看到門外不停倒退的流云和星光。
雖然閣樓里有庇護陣法,寒風吹不進來,但大晚上門開著終是古怪,左凌泉把大門關上后,才從大廳后方的樓梯上了二層,剛剛踏上二層的地步,就聽到遠處傳來:
“呦呦呦小靈燁,沒吃飯呀…”
“腳步不穩、身法太虛、雙手無力,你以后還是安心當小媳婦生娃奶孩子算了,針線活更適合你…”
極致嘴臭,嘲諷的語氣能把人氣個半死。
左凌泉眼神錯愕,覺得聲音像是個小孩子,很陌生,便往里面走去。
二層算是工作間,煉器、煉丹的房間都在這里,演武廳在最末尾。
此時廊道的窗口,不知什么時候跑下來的湯靜煣,正拿著一把瓜子,饒有興致地往里看著。
左凌泉快步來到窗外,看向演武廳,卻見靈燁換上了一襲英姿颯爽的勁裝,如同剛剛開始錘煉體魄的宗門學徒,正在竭盡全力地攻擊對手。
而作為對手的,不是上官老祖,而是一個敦實小丫頭,身著麻衣,穿著一雙草鞋,肩膀上扛著木棍。
敦實丫頭的身法堪稱恐怖,嘴臭的同時,抽冷子就敲靈燁一下,氣得靈燁火冒三丈卻摸不著衣角,只能無能狂怒。
更讓靈燁受不了的,恐怕是師尊的無視。
演武廳角落放著師長觀戰的茶案,身材修長的上官老祖在茶案旁就坐,目光甚至懶得望向戰場,手里端著茶杯,隨意看著茶案上的一方水幕,水幕里應該是鐵簇府的長老,正恭敬說著話:
“…北疆情況穩定,已經聯系距離最近的桃花潭,派遣醫師過去協助善后…”
好不容易匯報完了,老祖依舊沒被靈燁的全力以赴引起興趣,竟然隨手換了個臺,水幕上冒出打擂的場景,還有人在解說:
“…不愧是雷公姜太清曾經的嫡傳,這手劍法當真漂流,落劍山沒勝算了…俗言知恥而后勇,自從被逐出師門,云正陽劍道又上了一個臺階,東洲能媲美的,恐怕只有東洲女武神那新冒出來的弟子…”
話語聽得不清不楚,可以確定不在玉瑤洲。
寧可在萬里之外觀戰其他人弟子的搏殺,也懶得看身旁嫡傳的全力以赴,對靈燁的刺激有多大可想而知,臉色漲紅咬著牙壓榨體魄,想引起師尊的興趣。
左凌泉見媳婦被虐這么慘,自然心疼,但身為習武中人,明白溫室里養不出虎狼,適當刺激更能激起武者的斗志,這種法子有益無害,而且靈燁的拳腳火候確實不咋地,老祖能盯著認真看才不合理。
因此,左凌泉也沒有打擾,只是和靜煣一起在外面旁觀。
看了小半個時辰,見靈燁一邊倒受虐,被對面嘴臭的小丫頭噴得胸脯都快氣炸了,左凌泉搖頭之余,也有點手癢。
坐在里面的上官老祖,肯定曉得左凌泉在窗口,見他躍躍欲試,就讓靈燁休息片刻,換左凌泉進來。
左凌泉對此自信滿滿,抱著給媳婦找場子的架勢,擼起袖子就進去收拾這小丫頭片子,結果…
不提也罷。
敦實丫頭是上官老祖的仙兵打神锏幻化而來,能擁有多少戰力,全看老祖心意,左凌泉要是能干翻就見鬼了。
雖然左凌泉打得更有門道,但場面和靈燁沒啥區別,對手永遠比你快一點,想方設法都是挨打,還得面對敦實丫頭的嘴臭,比如什么:
“腿都站不穩還敢自稱武修,你用拐杖比用劍合適…”
“就這腰,以后多吃點龍虎丹補補,看著和腎虛似的…”
敦實丫頭也不知跟誰學的,言語葷素不忌,發現點瑕疵就逮著嘲諷,左凌泉的心境都被氣的不輕,卻又拿著死丫頭沒辦法,被收拾久了,甚至懷疑老祖在故意借這個機會收拾他,報以前被親被摸之仇。
不過以老祖的宏偉胸襟,左凌泉覺得應該不會,因此硬扛著身理心理的雙重折磨,咬牙堅持到徹底脫力,才和靈燁一起出了演武廳。
靈燁在畫卷前調情,本來還有點饞意,此時被練得懷疑人生,連話都不想說了,扶著樓梯上樓,門一開就趴在了地毯上,門都懶得關。
左凌泉胳膊都抬不起來,瞧著靈燁渾圓的臀線,有心也無力,本來扶著墻,靜煣幫忙把門關上后,又鉆到他的胳膊下拖著他,才兩人一起往謝秋桃屋里行去。
湯靜煣武學造詣只限菜刀,旁觀的時候不敢多言,此時到了私下里,瞧見左凌泉連摸她的力氣都沒了,身體死沉死沉的,心里舍不得,嘀咕道:
“那死婆娘,沒輕沒重,我看她是在故意收拾你,哪有教徒弟這么教的呀?”
“靈燁比我還慘,怎么會是故意。”
“那就是連靈燁妹子一起收拾,剛才我就是感覺到死婆娘心里憋屈,才下來看看…”
“憋屈?”
“嗯,有苦說不出那種感覺,也不知道是桃花前輩惹得,還是靈燁惹得…”
左凌泉略一思量,以三人的關系來看,肯定是桃花尊主把老祖氣到了,這種事兒不好過問,就沒有再多說。
三樓是起居之處,空間極為豪橫,客房都有幾間,最深處是老祖的練氣室,桃花尊住在那里養傷,其余人都在外面。
左凌泉來到謝秋桃的房間,進門就瞧見團子把小龍龜翻了過來,放在桌上當搖搖椅,四仰八叉躺在上面,小爪爪朝天,“咕咕嘰嘰”哼著歌,腦袋跟前還放著一盒小魚干,晃兩下就來一口。
這種家長不在家的囂張姿勢,自然不敢被靜煣瞧見,發現門打開,團子就一頭翻起來,擺出了乖乖鳥的模樣。
左凌泉看到小龍龜,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是給龍龜開靈智;不曉得今天奎亀神力四散,小龍龜受益沒有,此時看不出來,他目光也沒有多做停留,轉向了里側的床榻。
謝秋桃氣象已經平穩,安靜躺在枕頭上,身上蓋著薄被,應該是在調理氣息,沒有任何異樣。
因為是姑娘家,左凌泉沒有走到跟前細看,見秋桃無礙,在屋里喝茶休息片刻后,就起身道:
“我去畫舫休息,剛好照看清婉,這里都是女子,我在這待著不方便。”
兩位仙家高人在跟前,湯靜煣總不能偷偷摸摸和左凌泉一起去畫舫過夜,沒有制止,關切道:
“你行不行?要不我送你過去?”
男人怎么可能說自己不行,左凌泉低頭在靜煣臉蛋兒上親了口后,就出了房門。
渾身酸軟、腳步虛浮的滋味并不好受,左凌泉在門口揉了揉老腰,感覺和被靈燁、清婉加姜怡不知憐惜地壓榨了一個月似的。
他本想直接離開,但桃花尊主尚未探望,不曉得傷勢如何,猶豫了下,還是來到了里側的煉氣室外,正想傾聽下里面的動靜,一道聲音就從背后傳來:
“還有力氣的話,本尊再陪你練練,練體要練到極限,有余力就是半途而廢。”
左凌泉一滴都不剩下了,剛剛喝茶恢復了點兒而已,哪里經得起老祖的摧殘。他轉過身來,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上官老祖:
“已經盡全力,再練恐怕就傷及根本了。嗯…我就過來看看,桃花前輩傷勢如何?”
“放心,醫道走到最后,戰力不強但想死真不容易,她命硬得和臭石頭一樣,最多三月就能恢復如初。”
三月時間看似很長,但對于尊主級別的修士來說,已經可以算瞬息康復了,要知道荒山尊主去年被打個半死,到現在還茍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修養。
“那就好。”左凌泉聞言自然松了口氣,和老祖一起往外行走。
老祖走在前面,修身龍鱗勾勒著比例完美無瑕的身段兒,背影有多驚心動魄不言自明。
但左凌泉哪里敢盯著老祖的背影打量,目光放在廊道兩側,想了想道:
“方才靈燁說,過年請前輩去左家做客,前輩照顧我這么久,若是有空的話,我確實想盡地主之誼…”
提到過年,上官老祖就想起了靈燁無懈可擊的安排,想起了洞房花燭夜、碧玉破瓜時…
她忽然回身,抬手隔空印在左凌泉胸口,指尖顯出金色流光。
左凌泉自然撞不進老祖懷里,正疑惑之際,就發現一股暖流涌入身體,繼而四肢百骸的酸痛無力,開始迅速恢復,不過轉瞬之間,體魄已經恢復全盛,精力充沛至極,感覺能把幾媳婦一起收拾得爬不起來。
“嗯?”
左凌泉低頭看了看,眼中滿是驚訝和佩服,但“多謝”兩字尚未出口,就聽見老祖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說道:
“看你閑著沒事兒,再練練吧,修行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左凌泉表情一僵,第一反應是回想自己哪說錯話了,但他邀請老祖去家里做客而已,感覺沒毛病啊。
上官老祖微微抬指,兩個人就重新出現在了演武廳內。
小母龍幻化的敦實丫頭,出現在了廳中,叉著腰面色不屑:
“喲這才多久,又來討打,夠勤奮的呀。要不要我讓你兩條腿一只手外加四個指頭?”
上官老祖一言不發,來到茶案旁坐下,端起茶杯,繼續看起了亂七八糟的九州秘聞。
左凌泉張了張嘴,有苦難言…
在燕家莊時,左凌泉曾起過念頭,成為一名‘劍醫’,把人打個半死救起,然后再打個半死又救起。
這種無聊的惡趣味,只是心中想想,并不準備付諸實踐,但左凌泉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有切身體會這種惡趣味的一天,而且體會的還是被打個半死又救起的那個人。
懸空閣樓一路往南,跨過中洲大漠,來到伏龍山南側的桃花潭,用了三天。
三天時間里,左凌泉待在演武廳沒出來過,和敦實丫頭互毆到爬不起來后,老祖就十分貼心地施展神通,讓他原地滿血復活。
如果只是單純把體魄壓榨到極限倒也罷了,左凌泉自幼如此,扛得住;但扛不住的是敦實丫頭的毒舌。
各種亂七八糟的嘲諷話語,三天不帶重樣的,左凌泉起初還礙于老祖在場,不搭理,但拳腳功夫實在奈何不了敦實丫頭,忍不住就回敬了丫頭一句:
“圓臉小身板,長得和豆芽菜頂著個包子似的…”
因為氣得不輕,說這話前左凌泉并未細想,張嘴就出去了。
敦實丫頭對此自然沒生氣,還哈哈大笑,對著老祖來了句:
“聽見沒有?他說你小時候長得丑,豆芽菜頂著個包子,哈哈哈…”
老祖神色無波無瀾,對此并未回應,可之后敦實丫頭下手就更狠了,顯然是對這番形容有很大意見!
訓練過程很痛苦,不過錘煉體魄本就是如此,高強度折磨的成效也立竿見影。
左凌泉雖然沒法提升境界,但與萬法皆通的敦實丫頭搏殺,對敵策略、本能反應這些必須靠實戰積累的戰斗經驗,得到了巨大提升,可以說把境界錘扎實了。
靈燁被拾掇過一次,起床后不敢再跑來觀戰,或許是怕被老祖拉過來折騰,直接連閣樓都不敢呆了,以處理公務為名,在畫舫門都不出,硬躲了三天。
靜煣看到自個男人這么慘,自然舍不得,但修行的事兒她不好打岔,只是在窗外默默看著。
三天時間在左凌泉看來無比漫長,好在最終熬過去了。
等懸空閣樓出現在千里靈田之上,已經是三天后黃昏;老祖不可能一直待在身邊,把桃花尊主護送到家后,就自己回了恒山。
桃花尊主調理體魄,一直在三樓閉關,什么時候能出來尚未可知,因此閣樓會留在桃花潭,左凌泉想去接姜怡,還得乘坐畫舫。
不過在去接姜怡之前,得等謝秋桃渡完劫。
謝秋桃煉化了奎亀神力,成功踏入幽篁的大門,尚未蘇醒,雷劫便如約而至。
雷劫是修士從天地手中奪取力量,引發的天地反饋,得靠肉體硬抗,扛過了,體魄受雷霆錘煉,徹底掌握這股力量,抗不過就灰飛煙滅;借用外力可以削減雷劫威力避免生死道消,但借用的太多的話,體魄得不到全面錘煉,掌握不住天地之力,雷劫還會繼續來。
因此謝秋桃不能躲在懸空閣樓里渡劫,上官靈燁把她搬到了靈田之中,在周圍布下了陣法。
入幽篁的小雷劫,威力不算太大,以謝秋桃的身體底子,無驚無險便順利過了關。
等到天空雷云散去,天色也暗了下來。
被白雪覆蓋的田野上,謝秋桃端正盤坐,周身環繞的霧氣一點點匯入體內,氣息逐漸歸于平穩,睜開了眼簾。
左凌泉抱著劍站在附近,見此來到了跟前,醞釀少許,卻不知該用什么話起頭。
謝秋桃白皙如玉臉蛋兒,沒了往日的小雀斑,但也少了以前的那股活潑靈動,有些淡淡的傷感。
她先是抬頭看了眼北方,才把目光轉向了左凌泉:
“回九宗了呀…北邊的事情弄完了?”
“嗯。葫蘆打碎了,差事沒出岔子,不過那幾個人跑了沒追上。”
左凌泉想了想,在謝秋桃旁邊坐了下來,長劍平放膝上,笑了下:
“你也別擔心,你爹…”
“那不是我爹。”
謝秋桃收起了盤坐的姿態,轉而抱著膝蓋坐著:
“我謝家祖祖輩輩都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我爹雖然是上門女婿,但也是我謝家人,怎么可能為異族所用,肯定是那群邪魔外道做了手腳。”
左凌泉點了點頭:“我覺得也是。”
“就算我爹心志不堅,我娘也不會答應。我娘可是謝家的后人,落魄世家的大小姐也是大小姐,以前把我和我爹管得死死的,經常和我們說,我們要是敢做違背祖訓的事兒,就親手送我們走;她哪天要是心智不堅誤入歧途,也讓我們別手軟,我謝家人從來如此,寧可全族死絕,也不會給祖宗抹黑…”
左凌泉輕輕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接話。
謝秋桃生性開朗,不想在旁人面前自怨自艾,嘀咕片刻后,慢慢壓下了心緒,臉上的傷感消散,露出了一個笑臉,給自己打氣道:
“嘻左公子其實不用為我擔心啦,我應該高興才是。以前以為爹娘都走了,再也見不到,現在至少身體還在,有找回來的機會嘛。”
笑得很甜,雖然有點勉強。
左凌泉點了點頭,也露出個明朗笑容:
“是啊,想開了就好。”
謝秋桃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踩著積雪往遠處的閣樓走去:
“這有什么想不開,無論發生什么,路都得繼續走不是。不說這個了,我的小烏龜呢?這幾天露頭沒有?”
“呵…沒人的時候應該露頭了,老是被團子當坐墊,小龍龜可能不樂意,昨晚上偷偷鉆到了床底下躲著,可惜還是被團子找到了…”
“團子還是調皮…左公子接下來準備去哪兒啊?”
“馬上年關了,準備回老家過年,謝姑娘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去你家?怪不好意思的。”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和我一個人回去,靈燁她們都在。”
“她們都是左公子相好呀,我跟著過去,若是被誤會…唉好像也誤會不了,我一個小丫頭片子,和上官姐姐比不得,最多被誤會成丫鬟。”
“怎么會,我介紹一下不就行了…”
“過完年呢?左公子不會一直在家待著吧?我還想去北邊看看呢,好不容易找到點線索。”
左凌泉思索了下,搖頭一笑:“過完年后看情況吧,我想去北邊的婆娑洲一趟,那邊在打仗,幾個相熟的朋友在那里,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過去。”
“婆娑洲在西北邊,離我家挺遠的,從這兒過去,要橫穿華鈞洲。左公子要是真去,我可以給你當向導,不是我吹,我在華鈞洲混得可開了,各大宗門都有熟人,認識的仙子不計其數,各個美若天仙!”
“是嗎?…不對,提仙子做什么?”
“給左公子介紹呀,左公子不就好這口嗎?”
“嗯?謝姑娘,看來你對我有所誤解,我…”
“放心,上官姐姐不在跟前,我注意著呢。左公子喜歡什么樣的姑娘?說來聽聽,我看有沒有認識的。”
“唉…”
“別不好意思,咱們過命的交情,有什么不可以聊的?其實我看得出來,左公子喜歡那種比較成熟、身段兒長相都拔尖兒的,是不是?”
“嘻嘻看來我猜對了。”
“猜什么對,我從不以貌娶人…”
夕陽西下,兩道人影,在田野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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