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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疆風雪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才到冬月初三,地處北疆的長寧城,已經蓋上了膝蓋深的積雪,街上人影稀疏,一個剛從小街出來的老酒鬼,口中吞吐白霧,哼唱著不知從哪兒流傳來的曲調。

  街口,三匹駿馬緩慢踏過雪面,馬上三人都裹著厚實的毛裘,兩女一男,男的佩劍,女的一個帶著琵琶,一個抱著只像是雪鸮的白鳥,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出來游玩的年輕子弟。

  和老酒鬼擦肩而過,抱著酣睡白鳥的風韻美人,抽了抽鼻子,柔聲道:

  “里面的酒挺香,快趕上我的手藝了,要不要去嘗嘗?”

  另一個看起來二八芳齡的姑娘家,往小街掃了眼:

  “尋常酒水罷了,沒啥喝頭,喝了幾次左公子給的酒,把我嘴都給養刁了…”

  兩人之間的年輕男子,看起來是拿事兒的,在街口稍作駐足,開口道:

  “聞起來是挺香,先忙正事兒,時間稍晚些再過來…”

  言語之間,三人騎著馬,繼續往長寧城內部行去;正在說話的男子,自然就是遠道而來的左凌泉。

  在響水灣接到靜煣之后,左凌泉只停留了一晚,就繼續出發,前往遠在北疆的彩衣國。

  至于那晚靜煣說往哭的折騰她,也只是說說罷了,靜煣吃不消,左凌泉也下不了手,兩人就抱著說了一晚上情話;老祖那邊有沒有皺著眉擔驚受怕等一晚上,自然無從得知,反正到出發時也未曾表過態。

  彩衣國之行,是幫謝秋桃尋找給龍龜開靈智的法子,順便乘此機會看看玉瑤洲的山山水水,事情并不緊迫,所以幾人選擇了徒步游歷的方式。

  清婉修為最低,如果再不惡補一段時間,以后很可能要被姜怡冷竹趕超,并未貼身跟隨,出發之后,就拿著桃核,在畫舫就寢的艙室閉關。

  修士閉關沖境,需要海量的靈氣支撐,一般只能在靈氣充裕的洞府內進行;為了營造出人造洞府,靈燁在房間內布下了鎖靈陣,以白玉珠來補充靈氣,在旁邊時刻照看,只有遇到風景不錯的名山大川之時,才會從畫舫下來轉轉。

  修行中人在外游歷,只要不出事兒,基本上和旅游區別不大,和靜煣、謝秋桃一路往北,走了約莫一個月,期間所看的風景,說起來只有沙子,沒什么好聊的,直到走出漫漫沙海,抵達十月飛雪的北疆后,景色才開始發生變化。

  彩衣國之所以稱之為‘彩衣’,是因為自古以來這里特產絹布,本身國號應該是‘韓’,但外面人基本不這么叫。

  彩衣國土地算不得貧瘠,缺點就是太冷,才十月份,某些地方積雪都能齊腰深,路上遇見城池州縣,很少能瞧見俗世百姓在外面轉悠。

  彩衣國比大丹朝疆域大,國情倒是和以前的大丹類似——十分閉塞,有修行中人,但能上靈谷境地已經算鳳毛麟角,明面上根本看不到修士,至于山野間有沒有藏著什么深水老王八,無從得知。

  與大丹朝不同的地方,是這里人愛喝酒,州縣之間隨處可見酒肆酒攤酒鬼,畢竟天氣太冷,大冬天除了坐在爐子跟前來兩盅,也沒啥其他事情。

  左凌泉這次過來,自然不是來找酒喝,他和謝秋桃一起四處打聽詢問,注意力集中在各種傳說、典故,后來從一個練氣境的野道士口中,得知了些價值兩枚白玉珠的秘聞:

  事情還是得從竊丹之戰說起。

  當年竊丹禍亂玉瑤洲,把整個修行道打斷代,無論山上宗門還是俗世城池,基本上都在滅世烈焰之下化為了廢墟。

  但這次災禍并未波及玉瑤洲全境,竊丹主南,動靜再大,也是從南往北依次遞減,這使得北疆的些許人口得以保全,各種傳說、卷籍自然也逃過了一劫。

  修行道傳承千年萬年,記載神鬼奇談的典籍和傳說難以計數,雖然大半都是道聽途說或編造的故事,但其中也不乏背后藏著大機緣的真典故。

  彩衣國史上有一位君主,喜好這些上古奇談,專門派人在北地數國搜羅這些東西,整理成冊,取名《山河神跡譜》,用以閑時翻閱研讀。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這個消息傳到了修行道;那些個苦苦尋覓機緣的修士,正在修行道上茫然四顧,發現還有這種東西,自然眼前一亮,跑過來碰碰運氣。

  起初過來的修士還算禮貌,借閱書籍,會請人通報,再給個‘陽起丹’‘金槍丸’什么的做報酬,彩衣國君主自然不吝嗇。

  后來查資料的修士多了,又大半是兜里比臉干凈的中洲修士,素質自然越來越差,不提丹藥,連‘好人一生平安’都不說了,來無影去無蹤人影子都看不到,偶爾還會丟一兩本書。

  彩衣國君主堂堂一國之君,被人如此白嫖自己的珍藏,心里自然不滿;山上仙家不會管這種小事兒,請人防著吧,又防不住真高人,最后干脆重抄了一份兒,在皇城外面修了個‘君子堂’,讓修行中人借閱——名字起得好聽,但意思卻是‘梁上君子共聚一堂’的意思,算是暗罵這群山上人沒點素質。

  修行中人沒德行的終究不是主流,自從書樓建立之后,偶爾還是能看到門口放著些丹藥、奇珍,后來繼任的君主,見此便把君子堂傳承了下來,繼續派人去民間搜羅各種傳說、古籍,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左凌泉聽到這個消息,就來了帝都長寧城,想看看君子堂內,有沒有和龍龜有關的傳說。

  彩衣國地理位置偏僻,修行中人又動輒以甲子算時間,史上來長寧城翻書的修士可能不少,但平均下來的話,十天半個月過來一個都算密集,一兩年沒人來也是常事兒,街面上根本看不到修士。

  為了不擾民,左凌泉按照正常人的打扮,穿上了厚實的冬衣,騎著馬來到皇城外的一處偏僻坊市,遙遙就能看到建筑群之間有一堵高墻。

  高墻比周邊的建筑高出一大截,四面有角樓,沒有官兵值守,而是放著四尊瑞獸,看造型很有仙家氣派,但細節經不起考究,除了東南西北位置對了,其他方面估計都是俗世風水先生瞎琢磨的。

  大雪紛紛之下,左凌泉騎著馬來到了高墻的外圍,可見墻下大門處有幾個守衛。

  這地方十天半個月沒人來,來了尋常人也看不到,守衛和吉祥物沒區別,此時都坐在墻下的火爐旁溫酒取暖。

  左凌泉并未驚動守衛,在巷子內翻身下馬,開口道:

  “應該就是這里,我進去看看。”

  湯靜煣道行最高,但翻墻去查卷宗的事兒干不來,怕進去了不小心弄出動靜,干擾了兩人的正事兒,就牽著韁繩道:

  “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面放風。”

  左凌泉微微頷首,把警覺性過人的團子抱過來,和謝秋桃一起,飛身而起翻過了高大圍墻。

  圍墻內部是一棟三層書樓,可以看出上了年歲,有很多刷漆修補的痕跡,沒有人值守。

  左凌泉幽篁境的道行,摸進俗世建筑,自然不會驚動外面的守衛;他和謝秋桃一起來到書樓外,檢查了下大門,確定沒什么陣法機關后,推門進入其中。

  書樓內入眼是滿排的書架,每個書架甚至還貼心地按照地域、年代、神鬼精怪分了類,幾代君主累積整理,所藏恐怕不下萬本,打眼看去甚至有幾分壓迫力感。

  “這么多…”

  謝秋桃瞧見滿屋子的書,只覺腦殼都大了,在書架之前轉了兩圈兒后,找到了關于神獸的書架,取出一本,來到書樓靠窗的書桌旁,仔細翻閱。

  左凌泉把門關上后,環視一周,也取出一本書籍,在書桌上尋找線索。

  雖然書樓有點名頭,但來的人極少也是有道理的——書上的記載已經不能用瑣碎來形容了,完全是滿篇廢話,什么‘某年某月,某人在某地疑似看到一只老鹿、某某神獸能口吐人言、食之能增壽五百’云云,都是些沒頭沒尾的無稽之談。

  唯一讓左凌泉眼前一亮的地方,是某些書冊上,能看到前任書友留下的批注。

  比如一條關于東皇山風云變色,周邊千里可見異象,似有仙人現世的傳說,旁邊有人批注不用去了,是南邊的伏龍尊主渡劫,我親眼所見,后面還有一人來了句嘶,敢問仙長道號?,可惜沒人回復。

  修行中人大多低調,在書籍上亂留字跡也很不禮貌,這類批注終究是少數,剩下的記載都十分枯燥無味。

  左凌泉和謝秋桃翻了半天,找到唯一關于烏龜的記載,就是玉瑤洲北方之主,被北方人稱之為‘奎亀’,上古年間曾賜下福源庇佑百姓,所以北方王朝都把龜當做瑞獸,各種建筑上都能找到蛛絲馬跡,連書樓梁柱上都能看到此類浮雕。

  但龍龜按傳承來說是龍子,先是龍再是龜,和玄武血脈淵源不大,所以這個消息目前來講沒用。

  埋頭看書卻一無所獲,隨著時間流逝,兩人都覺得有點腦殼痛;在旁邊警戒的團子,無事可做之下,更是直接開始犯困,趴在桌子上可憐巴巴地望著兩人,想睡不敢睡。

  就這么找了不知多久,尚未發現可用的線索,左凌泉腰間的天遁牌倒是亮了,傳來了靜煣的聲音:

  “小左,有個官差進來了。”

  “嗯?”

  橫風夾著雪沫,如剔骨彎刀般,刮得人臉上皮肉生疼。

  身著捕快袍子,里面裹著冬衣的燕歌,站在火爐旁,從衣襟里摸索律例館剛批下來的條子,但手指凍得發木,不大靈活,掏出來后,半天沒能展開。

  看門的幾個守衛,都是衙門里退下來的傷殘老人,為首的見此搖頭道:

  “行啦,這地方十年半載都看不到個鬼影,哪需要條子。先在這歇會兒,喝兩盅暖身子,等熱乎了再進去找,不然紙都翻不開,還翻什么書。”

  燕歌面相不到二十歲,很謙遜,行了個禮后,才在火爐旁邊蹲下,手湊到溫酒的鐵盆旁邊烤火:

  “辦事兒得按條令來,這地方傳言常有神仙登門,沒朝廷批的條子,貿然進去惹出事兒,豈不連累了幾位老哥。”

  領頭的守衛搖了搖頭,把條子接過來打量:

  “外面傳的神罷了,我在這兒看了十來年門,也沒瞧見過一回真神仙,都是些裝模作樣的江湖騙子;上次我還瞧見一個老頭子過來,有門不走非得學高人翻墻,結果翻到一半卡主了,我們幾個幫忙推了一把才過去,差點把人笑死…”

  “是嗎?”

  “那可不…呦,陽山來的,和我一個伙計倒是老鄉,聽說陽山那邊出事兒了,鬧得挺兇,咋回事兒?”

  “唉,就是查不明白,才到京城來。最近這些年,經常有人無故發瘋,還都是武瘋子,六親不認見人就打…”

  “是不是酒喝多了?酒這玩意傷神又傷身,以前喝出毛病的數都數過來…”

  “喝酒出毛病每年最多一兩個,陽山那邊不一樣,光是今年,幾個縣城加起來,就有不下百余號人得了瘋病;這一旦發瘋,哪怕是女人小孩,都變得力大無窮,麻繩都綁不住,感覺和中邪了一樣…”

  守衛皺了皺眉:“沒請神仙作法試試?”

  “請了,這次到京城來,就是給朝廷通報一聲,看能不能請個資歷老的神仙過去看看。我聽人說這里記得有除鬼驅邪的法子,就順便過來看看…”

  “這地方記得都是土方子,有用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那就沒啥用…”

  “看看再說吧…”

  幾句簡短交談后,燕歌暖熱乎了手,起身進了大門。

  高墻遮擋寒風,書樓內外鴉雀無聲,好似幾十年沒人來過。

  燕歌來到書樓前,因為是朝廷的地方,先用雪把手擦干凈,才推開門進入內部,開始在書山之中尋找中邪、發瘋之類的記載。

  書架都有分類,并不難找,燕歌小心翼翼捧著一本書籍,來到靠窗的書桌旁坐下,翻書認真查找,但翻了沒兩下,忽然皺起眉,舉目四顧。

  書樓二層,在窗前負手而立的左凌泉,發覺此景微微一愣,看向身側的謝秋桃。

  謝秋桃眼神茫然,不明白怎么被發現的,她低頭打量,沒少拿東西,又抱起團子聞了聞,并沒有什么味道,團子也學著聞了下翅膀。

  左凌泉做事從不毛糙,方才連桌子的溫度都恢復如常,不可能留下蛛絲馬跡被尋常人察覺。他本以為是誤判,但馬上就聽到樓下傳來男子的聲音:

  “相逢即是有緣,在下陽山燕歌,拜見仙師。”

  謝秋桃微微攤開手。

  左凌泉沉默少許,覺得下面這小子是在裝腔作勢詐他,于是當做沒聽見,沒有回應。

  樓下,恭敬行禮的燕歌,認真等待片刻后,不見任何動靜,又道:

  “剛才過來問路的時候,聽街上人說,有三個騎馬的外鄉人到這邊來了,在下過來后沒瞧見,就猜想是不是外面的神仙來了這里,于是出此下策試了試,還望仙師勿怪。”

  謝秋桃恍然大悟。

  “在下也是病急亂投醫,實在是因為家中遭了禍事,被逼得沒辦法;如果仙師在的話,還望能現身一見,只要仙師肯出手相助,我燕家哪怕傾家蕩產,也會湊足請仙師出手的香火錢…”

  左凌泉方才已經聽見了燕歌說的情況,謝秋桃對降妖除魔的事兒很熱衷,本意是幾個人偷偷過去查看,并不圖凡世百姓的幾兩銀錢。

  不過聽見燕歌說家中遭了禍事,和方才講的事情不一樣,左凌泉稍顯疑惑,想了想,提著劍走下樓梯:

  “兄臺,別喊了。我不是什么仙師,南邊闖蕩的游俠兒罷了,年紀說不定還沒你大…”

  咚咚——

  燕歌聽見回應,眼中滿是驚喜,抬眼看去,卻見靠墻的木質樓梯上,走下來一個身披毛裘的年輕人,身材偏高,提著一把古樸長劍,舉止輕佻帶著幾分游俠氣,沒有半點仙風道骨。

  燕歌瞧見此景,自然有點失望,不過在他看來,能神不知鬼不覺摸進書樓,還沒在外面的雪地上留下腳印,就已經是踏雪無痕的高手了。他連忙道:

  “少俠謙虛了,少俠即便不是仙師,也是云游四方的高人,肯定比我這尋常捕快高出幾層樓。少俠游歷四方,必然見多識廣,只要能為在下解惑,這酬勞…”

  左凌泉如果俗世游俠般,來到書架旁靠著,搖頭道:

  “江湖人在外講究個行俠仗義,事辦完了,你愿意給辛苦費,我拿了心安理得,不拿我同樣心安理得;事沒開始辦就先提錢,我不就成賣功夫的打手了?先說事兒吧,能不能幫上忙還是兩說。”

  “哦,是在下得罪。”

  燕歌連忙拱手賠禮,然后說起了陽山那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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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人卑鄙惡毒、貪婪自私、道德稀缺,屬于天生的惡棍。

  但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是能掌控一切的神明。

  “愛意東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

  據說是上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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