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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雨夜帶刀不帶傘

  從二樓下來,五個江湖客依舊在大堂里推杯換盞。

  都是夢中人,沒探查背景身份的必要,左凌泉沒多留意,和客棧伙計打聽地方后,就出了門。

  左凌泉不清楚這個小鎮的名字,時而就能瞧見攜帶刀劍的江湖人路過,應當是南來北往的要地,鎮上雖然沒有賣女裝的鋪子,但給江湖人提供換洗衣裳的裁縫鋪子倒是有一家。

  左凌泉來到裁縫鋪子里,挑選合身的成衣,鋪子的裁縫是個老嫗,可能是覺得他年紀小,穿針引線的閑暇,還說了句:

  “入了江湖,就沒回頭路。你這樣的小娃娃,我見多了,一時熱血上頭就提刀出了門…”

  左凌泉估計這位老裁縫,現實中是個走煉器路數的女修,聽這大徹大悟的言語,紅塵劫肯定是過了,他含笑回應:

  “知道了老婆婆。”

  老裁縫搖頭一嘆:“知道就早點回家,這地方可不太平,你瞧外面,來來往往都帶著刀,要是打起來了,刀劍無眼,再想走可不容易了。”

  左凌泉知道這里是是非之地,但他在這地方連死都不怕,自然也沒什么危機感,他點頭致謝后,拿著兩套衣裳回到了客棧。

  剛才冒失進屋,看到了些難以忘懷的場面,左凌泉心里自然不可能沒半點波瀾。

  關于本我、自我的問題,左凌泉倒是捋的很清楚——他看到的,就類似于仇大小姐沒穿衣裳的自拍,稍微修過圖那種,雖說確實沒瞧見仇大小姐本體,但說沒看吧,也是自欺欺人,嗯…約莫是‘看二分之一’,介于看和沒看之間。

  為防再撞見仇大小姐美人出浴,左凌泉刻意加重了腳步,來到門口后,抬手敲了敲:

  咚咚——

  “進來吧。”

  屋子里回應很快。

  左凌泉推開房門,抬眼掃了下,可見濕漉漉的裙子搭在屏風上,浴桶里還冒著熱氣。

  靠墻的板床邊上放著一雙繡鞋,身材嬌小的瓜瓜,整個人都縮在被褥里,把自己裹成嗎毛毛蟲,只露了個臉蛋兒在外面。

  洗了個熱水澡,又吃了東西,仇大小姐的臉色紅潤的許多,肌膚嫩的滴水,但表情崩的比較緊,應該是還在為方才吃虧的事兒耿耿于懷。

  左凌泉反手關上房門,拿著衣物走向床鋪,剛跨出兩步,就聽見:

  “你別動,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我放在桌子上,你不還得起身取?”

  左凌泉眼神有些無奈,也沒去看肯定光溜溜的仇大小姐,把衣服放在了枕頭旁邊,然后走向屏風。

  仇大小姐其實想讓左凌泉出去等著,但左凌泉渾身也濕透了,忙上忙下跑了半天,再攆人未免不合適。

  她遲疑了下,還是從被褥下探出白皙胳膊,把衣服拉了進去,正想穿上,卻發現左凌泉直接開始解腰帶。

  “誒?你…不換下水嗎,我剛洗過,不干凈。”

  左凌泉差點順嘴接一句‘我就好這口’,但仇大小姐畢竟不是姜怡,他還是正經道:

  “做夢罷了,這水都是想象出來的,哪有干不干凈的說法。”

  仇大小姐想想也是,反正她身子很干凈,也沒把水弄臟,就不多說了。

  左凌泉解開粗布麻衣,低頭一看——嚯,窮的底褲都穿不起…

  “唉…”

  左凌泉有些無語,把衣服搭在屏風上,跨入香噴噴的浴桶,泡在溫水里,感覺渾身的不自在都消散的干干凈凈。

  這一泡,就是小半個時辰。

  洗這么久,倒不是左凌泉貪戀瓜瓜的洗澡水,而是夢境的細節實在到位。

  他一個家徒四壁連大門都是一次性的窮小子,衣裳都穿不起,身上肯定談不上多干凈,硬把皮都搓掉了一層,才恢復了原本的膚色。

  而外面的仇大小姐,把衣服套上后,怕左凌泉誤會她偷看,就躺在被窩里沒起身;躺的時間一久,困意上涌就慢慢合上了眼眸。

  左凌泉換上一身稍顯寬松的灰色袍子出來,瞧見仇大小姐縮在被窩里睡著了,也沒把她叫醒,先是把水倒掉,又問客棧伙計要了些吃食,填飽了稍有餓感的肚子。

  酒足飯飽后,本該思淫欲,但左凌泉臉皮再厚,也找不到理由往瓜瓜被窩里鉆,最后還是自顧自趴在桌上休息。

  沙沙沙——

  窗外細雨蒙蒙,兩個人待在房間里小息,光線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

  踏踏——

  鐵蹄踏過老舊青磚,十余人的隊伍,在夜雨之中悄然出現在了鎮口。

  為首的提槍中年人,名為付松,在這片江湖之上頗有盛名,履歷擺開了講,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但夢境之中的燃情歲月,終究是一場大夢,付松自己都沒當真,也就沒必要復述了。

  付松和左凌泉一樣,都是保留記憶的入夢者,不過不一樣的是,付松扮演的角色是‘鯰魚’,或者說‘托兒’,負責攪動這座江湖,讓黃粱福地不至于變成一潭死水。

  付松本身是監兵神殿的小長老,常年待在福地之內,平日的職責,就是不干人事兒。

  說簡單點,就是看誰有前途,就把人父母、兄弟宰了,嫁禍到另一個好苗子頭上,挑起血仇,以養蠱的方式激發潛力;又或者‘福地貴賓’生命權受到威脅時,他過去幫忙化解,以免出現棘手情況,就比如荀甫這種。

  荀甫死的太突然,付松根本就沒操作的空間,這責任自然也賴不到他頭上,他到這里來,是為了另一件正事兒。

  黃粱福地的江湖,就好似一片韭菜地,新人一波波來,老人一波波走,連‘貴賓’都不例外;但有一棵韭菜與眾不同,近一甲子都站在江湖頂端,沒倒下過。

  這個人就是曾經被譽為‘江湖第一人’的晨露峰黃海蕓黃女俠。

  黃海蕓能長盛不衰,肯定不是因為天資好,而是監兵神殿特殊照顧,暗中改變福地規則,讓她擁有了近乎不死之身。

  之所以這怎么做,一來是要套取東洲荒山的情報,二來是天鷹堡的話事人徐元峰,想通過這位劍神嫡女,學到老劍神力壓整個修行道的通神劍術。

  經過幾十年的努力,荒山的情報已經得手,但劍術卻進展甚微,因為情報是現成的,劍道理念卻得黃海蕓自己慢慢悟。。

  為了給予壓力,付松每隔幾年,等福地的韭菜長成,就會暗中運作,把這些厲害人物拉去晨露峰‘奪寶’。

  黃海蕓算是這座江湖的最后一尊魔王,打完就通關了,但明眼人也看得出,只要身處夢境之內,就永遠不可能達成這個成就。

  這次被選中的幸運兒,或者說提前畢業的受害者,是江湖上有名的劍俠林遠山。

  林遠山本體是混元宗的修士,最近異族高層要打仗,得叫他上前線;本來上面想讓林遠山死于‘馬上風’,體現‘色字頭上一把刀’的人生至理;但伏松覺得他武道造詣不錯,就物盡其用,讓他來這兒挑戰大魔王。

  說起來,這種和判官一樣定人生死的感覺,還挺讓伏松陶醉的。

  踏踏踏——

  馬匹穿過老街雨幕,在客棧外停下。

  伏松提著長槍,并未下馬,直接開口道:

  “林大俠,久仰。”

  “伏兄客氣了。”

  在客棧大堂吃酒的五個江湖人,見狀起身來到了門口,為首的男子拱手行了個江湖禮,開始客套。

  于此同時,客棧二樓。

  正在夢里做夢的仇大小姐,聽見馬蹄聲,驚醒過來,翻身坐起,望向周邊。

  房間里已經收拾整齊,飯菜用盤子扣著放在桌上,屏風到窗戶系著繩子,她的裙子、褲子、肚兜搭在上面晾著…

  仇大小姐一愣,連忙起身下地,跑到跟前把肚兜摘下來,藏在了背后。

  左凌泉已經醒了,此時正站在窗口,把窗戶推開一條縫,看著下面的情況。

  聽見動靜,左凌泉回過頭來,卻見瓜瓜臉色漲紅的站在后面,身上穿著灰色袍子,正望著他。

  在鎮上隨手買的衣裳,談不上合身,仇大小姐的身形又比較嬌小,以至于看起來有些松松垮垮,脖頸出可見鎖骨,胸口的輪廓倒是很明顯。

  樸素布料雖然不透光,但鼓鼓的團兒上,依稀能看到隱隱凸起…

  好燒…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目光艱難移開,做了個“噓”的手勢。

  仇大小姐把肚兜攥成一團兒,塞進衣襟里,結果肚兜直接順著袍子,落在了腳上,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空的。

  她眼神微驚,連忙把晾干的衣裙拉下來,抱著跑到了屏風后面,探出腦袋瓜詢問:

  “什么情況?”

  “好像是江湖人接頭,和我們沒關系。”

  左凌泉輕聲回應,聽著屏風后窸窸窣窣的聲響,也沒轉頭去看。

  稍微過了片刻,把裙子穿好的仇大小姐就跑了出來,湊到跟前往外打量。

  伏松和林遠山在客棧外交流,說的都是些江湖事,沒什么重點。

  左凌泉看了片刻,鼻尖女兒幽香襲來,就沒了旁觀的欲望,準備讓仇大小姐吃點東西。

  但就在此時,屋頂上忽然傳來‘踏’的一聲輕響,似乎有東西落在了上面。

  左凌泉眉頭一皺,握住了放在身旁的刀,仇大小姐也抬起頭來,拿起了佩劍。

  身處俗世,每個人的感知能力,差別不會像修行道那么大。

  客棧外的數名江湖人,也察覺到了客棧房頂的動靜,齊齊轉身或抬頭。

  而也是在此時,一道很蒼老的婦人聲音,從客棧上方響起:

  “付松,你我無仇無怨,為何縷縷勾結江湖宵小,對我晨露峰下手?”

  聽見此言,在場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唯獨被點名的伏松心中不意外,因為敵人也是他引過來的。

  林遠山如臨大敵,正想開口說話,忽然發現客棧二樓的窗戶,被‘咔嚓’推開,一個少年郎探出頭來,朝上面張望。

  這么喧賓奪主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所有人注意,連付松都莫名其妙。

  左凌泉只看到了房檐,發現下面的一眾江湖大佬表情不對,自知反應不合邏輯,就來了句:

  “咋這么多人…抱歉抱歉,各位大俠繼續…”

  說著又把窗戶關上了。

  嘭——

  伏松倒也沒在意這點小插曲,畢竟夢里真人很多,啥奇葩情況都有。

  他目光重新望向房頂,以江湖人口氣道:

  “黃海蕓,你獨占神功一甲子,也夠本了。老人不死,新人如何出頭?現在給你個機會,把朱雀陵里的神功秘籍教出來,林大俠給你一條活路,否則,林大俠的劍,可不會因為你年老就慢上幾分…”

  站在客棧的房頂上黃海蕓,又或者說‘黃靜荷’,穿著一身武服,頭戴帷帽,看不到臉龐;但身形筆直絲毫不顯老態,只是持劍的右手上,有些許飽經風霜的褶皺。

  作為力壓這座江湖一甲子的女梟雄,‘黃海蕓’對江湖人的威懾力,甚至比修行道的女武神還要大;因為修行道的仙君有十個,而江湖上的不敗戰神卻只有她一人。

  雖然黃海蕓在年老后,被后起之秀打傷過幾次,有一次還是一劍洞穿胸口,但這絲毫不影響黃海蕓的威懾力,因為那些人都死了,她依舊好端端站在面前。

  林遠山本事不低,但在江湖上的地位也算不得拔尖兒,被伏松捧成過來圍剿黃海蕓的第一人,說實話壓力山大。

  但他們十幾號江湖豪杰都已經過來了,林遠山再忌憚也不能慫,當下上前一步,沉聲道:

  “黃女俠,我敬你是前輩,給你個面子,現在把神功秘籍交出來,我等放你歸隱山林…”

  黃靜荷被監兵神殿重點照顧,記憶被強行封印,根本不記得以前的事兒。

  但她潛意識里知曉,這輩子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不惜性命守住晨露峰下的那座陵墓,不讓里面的東西跑出來。

  黃靜荷不止一次和江湖人解釋,朱雀陵內沒有神功秘籍,但她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東西,只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外人靠近,所以江湖上的謠言反而越來越多。

  眼見這些人再次找上門,黃靜荷還是先解釋道:

  “晨露峰下沒有神功,爾等不要和前人一樣,因為謠言和貪欲,枉送了性命。”

  林遠山輕哼道:“你徒弟親口所說,還能有假?若是沒有神功,你如何解釋你八十高齡,依舊能生龍活虎行走江湖?”

  提起這事兒,黃靜荷擰轉劍柄,顯出了幾分殺氣。

  要說黃靜荷‘這輩子’最心疼的事情,就是年老后識人不明,教了個敗類出來。

  她把那個徒弟養大,視如己出教導了四十年,本以為徒弟絕對忠誠。

  她已經年老,遲早要撒手人寰,在一次重傷后,就把所有武學理念,乃至對朱雀陵的‘猜測’和看法,全告訴了徒弟,囑咐他要繼承衣缽,繼續守衛朱雀陵。

  哪想到那個憨厚孝順四十年的徒弟,毫無理由就背叛了她,還在外宣揚她獨占可以長生不老的神功。

  黃靜荷到現在,都懷疑是徒弟覺得她藏私不肯教真功夫,才心性大變。

  作為一個半只腳入土的老人,親眼看著接班人背叛,膝下又后繼無人,這份苦楚和絕望,不言自明。

  “我黃海蕓只要還握得住劍,爾等宵小就休想踏入晨露峰半步,想死盡管來即可。”

  “哼!好大的口氣。”

  伏松行程安排的很滿,待會還得去百刀莊看看情況,現在只想林遠山早點死。

  他也沒多費口舌的意思,提著長槍開口慫恿:

  “林大俠,我等唯你馬首是瞻,只要能親手斬殺黃海蕓,您便是公認的武林盟主,別和她啰嗦,直接動手吧。”

  林遠山被捧的挺高,但還沒飄,他不清楚黃海蕓如今的功力如何,哪敢直接上去單挑。

  但這么多江湖豪杰看著,露怯也不行,林遠山就偏頭示意旁邊一個持刀的手下。

  諸多江湖前輩撐腰,持刀的江湖客也是膽氣十足,提刀朗聲道:

  “妖婦受死!”

  話落雙腳重踏地面,持刀飛身而起,一腳踩在大門的招牌上,想借力躍上房頂,和黃海蕓單挑。

  但讓所有人震驚的是,刀客剛踩到招牌,身體躍過二樓窗口,一把開山刀就捅破了窗戶紙,直接捅在了刀客的胸口。

  噗——

  細雨蒙蒙的街面上,爆出一道血光。

  血水在空中飛濺,灑在了客棧搖晃的燈籠上。

  刀客慘叫一聲,當空失去平衡,猶如破麻袋似的摔下二樓,砸在了青石街面上,捂著胸膛怒視二層:“你他娘…”抽搐了幾下,又癱軟在地上,徹底咽了氣。

  十余位江湖豪杰都蒙圈了。

  連站在房頂擺酷的黃靜荷都愣了下,探頭望了眼下面。

  伏松終究是局外人,天塌了都能心如止水,發現有人搗亂,劇情不按照計劃走,他迅速反應過來,開始臨場發揮:

  “何方宵小如此不講武德,竟然暗中偷襲,給我出來!”

  林遠山也反應過來,勃然大怒拔出了佩劍:

  “敢殺我的人,你活膩了不成?”

  嘩啦——

  眾目睽睽之下,二樓窗戶被撞破。

  身著灰色袍子的少年郎,提著開山刀飛身而出,穩穩當當落在地面。

  繼而把刀抗在肩膀上,姿態散漫中透著目中無人的囂張,冷眼望向諸多江湖豪俠:

  “偷襲又如何?一群大老爺們,群毆一個老奶奶,還敢提‘武德’,臉不要了?”

  諸多江湖人皆顯出怒色。

  林遠山忌憚黃海榮,一個江湖野小子還不放在眼里,臉色冰冷道: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左凌泉不太想自報家門,但氣氛哄到這兒了,不說也不合適,所以還是扛著刀,豪氣十足的來了句: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洪山縣劉大壯!”

  “還有我,洪山黃瓜瓜!”

  仇大小姐沒瞧見房頂上的人是誰,但計劃是幫黃海蕓,以此結交然后調查真相,左凌泉跳出來叫陣,她自然不能當氣氛組。

  仇大小姐很有俠氣的報了家門后,直接利落翻身,從二樓跳了下來。

  瓜瓜姑娘身份是文弱小姐,走幾里地都要讓人背著那種,理論知識再豐富,硬件配置跟不上也是閑的呀!

  仇大小姐躍出窗口,靠著記憶能保持平衡,但從二樓跳下來,沖擊力她的小身板可扛不住,落地直接就是一個屁股墩兒,往地上栽去。

  “呀!”

  好在左凌泉反應快,迅速扶住了仇大小姐,表情一言難盡。

  仇大小姐被扶著才站穩,察覺十余道眼神望過來,面紅如血無地自容,只覺還不如摔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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