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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雄主之怒

  “砰!!”

  聽著大殿里面的響動,內侍和宮婢嚇得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都說前朝官家對待宮內人仁慈,尤其宋仁宗,簡直平易近人,但那些軼事是真是假,他們并不清楚,倒是親身體會過這位君上的仁厚,尚且是首次見到他發這么大的怒。

  相比起殿內的下人,明德殿內的氣氛,更是令人窒息,除了起居郎由于要記錄天子一言一行,還在案桌前外,一直有賜座的兩府六部重臣,都拜倒一地,噤若寒蟬。

  尤其是禮部侍郎韓嘉彥和特意受到召見的四位司長,斗大的汗珠自額頭流下,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李彥沉冷的聲音響起:“我一向不喜跪拜,更不喜犯了錯就跪拜,是不是你們跪了,就能免罪?”

  群臣跪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只能齊聲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李彥道:“起來!”

  群臣這才緩緩起身,雙手貼身,頭微微低垂,準備挨訓。

  但李彥并沒有直接就山海關外的事情發表意見,反倒是說起了金國的情況:

  “金人至今所轄人口,不足三百萬,高麗遺民不服其統治,動亂連連,那完顏阿骨打是有雄心壯志的,不愿窮兵黷武,走休養生息之策,只動用三萬精銳。”

  “此前遼陽一戰,根據戰后尸首判斷,折損近萬,便是其祖地出兵,完顏阿骨打親率士卒奪取黃龍府,也是得不償失。”

  “如今金國唯一的機會,就是遼境的動亂,他們終究曾是遼國之民,天祚帝又是昏聵無道,一旦遼國四分五裂,金國勢必能侵吞其國力,得以壯大。”

  “但如何統治,仍舊是難題,而任用漢民官員,無疑是明智之舉。”

  “遼國從建國初始,就一直追慕漢化,雖然入主中原的夢想,到遼圣宗時期就已破滅,但從遼太祖到遼興宗,一百五十年的漢化改革,終究使得遼國成為北方最強的霸主。”

  “遼國的官場,也涌現出大量的漢民身影,他們或出于無奈,被遼兵擄走成為遼人,或是科舉無望,仕途受挫,進而投奔北地,出將入相,行臥榻之謀,繾綣王事,終輔臣之托…”

  “這項基本國策,直到遼道宗才被打破,遼道宗過于重視契丹漢人之分,與他之前的遼帝實行完全不同的民族政策,刻意抬升契丹貴族的身份,又過度壓榨限制漢民,間接致使遼國今日之禍!”

  “現在金人是在吸取遼國的教訓,你們還敢有半分懈怠?”

  眾臣聆聽,盧俊義、朱武等人自動代入昔日上課的節奏,他們除了臣子外,本來也是學生。

  禮部官員則聽得冷汗涔涔,這是上升到國家發展層面了,偏偏說得半點沒錯。

  金人作為一個本族稀少的國家,必須要學會駕馭其他民族,協助女真人統治,如果士大夫北上,確實是巨大的威脅。

  感到眼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韓嘉彥率先開口道:“君上息怒,此番只是金人擄掠士人,已被我軍所阻,賊人所言,只為了挑撥離間,士大夫忠貞氣節,絕不會叛國投敵!”

  聽到包括任申先在內,被金人擄走的士大夫死傷殆盡,他們第一反應是責問燕軍,豈能如此痛下殺手,現在則戰戰兢兢,只想著如何將這件事揭過去。

  然而李彥一句話就令他無言以對:“任申先剛往山海關服牢役,金人就能擄他,并且點名道姓,如何解釋?”

  韓嘉彥目光閃動,這點實在太巧合,任氏子如果真的賣國投金,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明明小命已經保下,只待牢役服完,未嘗沒有科舉及第的機會,怎能這般短視,行此不忠不義之舉?

  當然,無論任申先到底有沒有暗通金人,都不能承認。

  因為這位關系到了太多士人的聲名,如果任申先定為叛國,那太多人要跟著一起倒霉…

  雖然此次韓氏是站在反對的立場上,但士大夫集團的利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這點必須為大局考慮,就像黨爭得再厲害,在打壓武人這點上,文臣是高度統一的。

  所以韓嘉彥只能為之開脫:“回稟君上,金人輕騎往來,消息靈便,或許正是得知任氏子要往山海關受罰,又見有其他士人出現,才會想出此等毒計!”

  李彥看著他:“韓卿正好說到,我倒是有一疑,不得其解,那些士人去山海關見一囚徒,所為何意?若要感恩寬恕,何不來王宮之前呢?”

  韓嘉彥頓了頓:“君上息怒,他們也是有感于任氏子孝心,才會作此荒唐之舉。”

  李彥聲調揚起:“自漢朝以來,我中原王朝向來以孝治天下,然孝道并不能遮掩是非!”

  韓嘉彥趕忙道:“君上所言極是,此番教訓相信天下士人都會銘記,再也不敢造次!”

  這話的意思就是士大夫團體即將退讓。

  宋朝士大夫和官家確實是這樣的,官家進一步,士大夫們退一步,過不了多久,士大夫進一步,官家則開始退讓。

  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宋仁宗一心要讓狄青當樞密使,文官們不愿,最后實在擋不住皇帝的旨意,還是捏著鼻子認了,其后仁宗不愿立太子,天災頻頻,群臣就借勢以謀反之罪將狄青給彈劾下去,你來我往,君臣博弈。

  可李彥恰恰最是討厭,那種令忠臣良將遇害的政治交鋒,語氣再度沉下:“這群士人若說全部投奔金國,本王是不信的,但從任申先詛咒軍事開始,到如今山海關外的沖突,此事無疑影響惡劣,若不詳查,恐人人自危!”

  禮部群臣大驚,韓嘉彥急切地道:“君上三思,金人此舉,正是為了動搖我大燕的國本,若是一味深究,必定令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李彥拂袖:“出了這等事,再裝聾作啞,豈非笑話?留著奸佞,本就是對忠貞報國之人的不公,此事本王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韓嘉彥卻還要再勸,就在這時,侍衛傳來通報:“時都督請求覲見!”

  “傳!”

  時遷入殿,第一句話就讓韓嘉彥的臉色止不住地劇變:“稟告君上,臣已查明,秦淮士子秦檜有重大嫌疑!”

  “立刻緝拿,相關人等,嚴懲不貸,決不輕饒!”

  李彥斷然道,然后看了過來:“韓卿,你莫非識得這位士子?”

  韓嘉彥幾乎下意識地就想不承認,但想到他們與秦檜的關系確實不為外人所知,但也不是密不透風,何況一旦秦檜被抓,交代出韓氏,豈不是自招嫌疑,只能低聲道:“此人頗有才華,臣確實見過…”

  頓時間,殿內的視線都聚集過來,連禮部那些跟他共進退的官員都不例外,韓嘉彥如坐針氈,后背的衣袍徹底被冷汗浸濕。

  后面的事情,這位侍郎基本聽不清了,只知道最后群臣告退時,自己也步履緩慢地走了出去。

  當殿外的冷風灌入衣襟,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突然懷念起李格非來。

  如果那位國丈還在禮部任尚書,此事就還有轉圜的余地,可惜那位尚書也致仕了…

  渾渾噩噩地回到府上,就見韓忠彥和韓錦孫齊齊迎上:“六弟,你們沒有再觸怒君上吧?”“父親,可否為那些不幸遇害的士人正名?”

  韓嘉彥定了定神,將殿內的情況復述了一遍。

  聽到秦檜的時候,韓錦孫面色劇變:“秦會之?他是金賊奸細?”

  韓嘉彥滿嘴發苦:“我也不敢相信,然時都督曾為總探機密,所言應是有的放矢…”

  韓錦孫想了想,臉色慘白下來:“是了,提議讓任申先去修長城,正是這秦檜,孩兒當時就覺得有些古怪,沒想到此人居心叵測到了這般地步,居然讓金人擄掠士人,安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韓嘉彥想到自己被士大夫免死打動,力主推動這件事,慘然道:“君上這次是真的怒了,一旦秦檜被抓,我韓氏的嫌疑就更大了,我當時真是鬼迷心竅,現在該如何是好?”

  韓錦孫想了想,咬牙道:“父親莫不是忘了,真正為任申先奔走的,不是我韓氏,而是曲阜孔氏!”

  韓嘉彥瞳孔漲大:“依你之意,要拖圣人之家下水?”

  韓錦孫咬牙道:“只有孔氏在前面頂著,我族才能降低損失,請父親三思!”

  韓嘉彥并沒有多么遲疑,立刻道:“好!你去準備,先將消息散出,孔氏子還在燕京停留…”

  “是!”

  韓錦孫快步離開,韓忠彥直到這時才慢吞吞地道:“我韓氏安陽有萬籍堂,將之捐給各地的歲安書院吧!”

  韓嘉彥動容:“兄長,那是我族百年積攢,你最喜愛的古籍都在其中!”

  韓忠彥嘆了口氣:“若是家族沒了,這些古籍最后還是保不住,現在將它們進獻給君上,或許還能為族內留有一條退路。”

  韓嘉彥眼眶大紅:“都是弟弟無能,累及家族,累及兄長!”

  韓忠彥緩緩地道:“你的才能實在老夫之上,只是還未適應,不知進退,始有雄主之怒…舊朝的那些風光早已是過眼云煙,放下吧,否則會流很多很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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