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御駕親征,誰也不許阻攔!”
“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眼見耶律延禧披堅執銳,就要雄赳赳氣昂昂地沖出去,以蕭奉先為首的臣子苦苦勸說。
此處不是遼帝捺缽,而是上京臨潢府,這座王宮平日里除了歷朝遼帝登基時,幾乎用不到的宮城,終于發揮了作用。
君臣避難。
奚王回離保正式造反,打了個天祚帝和中樞百官一個措手不及。
主要是天祚帝一直沉迷于打獵,朝臣們見費勁寫的奏章都如泥流入海,渺無音訊,漸漸的也不再上書,政事愈發懶散,應對速度也大為緩慢。
相比起來,奚王雖是被完顏宗翰等人偽裝的斡魯朵逼反,但確實早有反心,起事后還移檄州縣、諸陵官僚。
檄文如下:“今天祚晏安耽樂,不恤子民,一人失德,天下土崩,群盜蜂起,豺狼塞路,興宗皇帝孫魏國王淳,道德隆厚,能理世安民,當主社稷,奚族忝預族屬,世蒙恩握,本王上欲安九廟之靈,下欲救萬民之命,乃有此舉,實出至誠,冀累圣垂佑…”
這話簡單的說,就是讓各族的高層知道,奚王回離保自己沒有稱帝,而是擁戴了契丹皇族耶律淳為帝,取代昏庸無道的天祚帝。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標準的貴族造反路線,先推舉出一個傀儡皇帝,用他當作大義名分,等待根基穩定了,再將傀儡皇帝廢掉,或者逼其禪讓,順理成章地榮登大寶。
正如李淵造反時,尊立隋煬帝的孫子,代王楊侑為帝,僅僅一年,楊侑就被逼禪讓,再過一年,楊侑就早逝,一說病逝,還有說遇害,以李淵的氣量,將之暗害是完全有可能的。
遼立國兩百年,漢化程度極深,還自覺沿襲唐制,臣子自是效彷。
當奚王之軍占據中州,讓耶律淳祭祀諸廟,號天錫皇帝后,耶律延禧自是勃然大怒:“區區奚王,也敢謀逆,召集斡魯朵,朕要帶兵親征,將奚族盡數屠滅!”
群臣苦勸,好說歹說才將之勸下,但隨著前線遲遲不能攻克的壞消息傳回,耶律延禧又發作了。
女真去了高麗,其實也是反了,只不過女真能打,他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一個給契丹貴族造車的族群也敢反,若不速速平息,豈不是威嚴盡失?
蕭奉先見證過這位在南下攻宋時的出色表現,此次是萬萬不敢讓天祚帝上陣去幫對面,干脆恐嚇道:“奚王謀逆,背后恐有燕廷支持,陛下萬金之軀,不可涉險啊!”
這話十分管用,耶律延禧一驚,往外沖的勢頭立刻緩了下來,屏退左右:“燕王要撕毀盟約?他不是最重道義的么?”
蕭奉先只能道:“臣也不能確定,然此前災荒,奚族能夠渡過難關,燕人商賈資助良多,奚王如今突然謀反,燕軍又以抵御金人為由,來勢洶洶犯我遼東,恐怕正要撕毀盟約了…”
耶律延禧想到自己背棄澶淵之盟,南下侵宋,那以己度人,燕廷又如何不能撕毀武州盟約?
他的眉宇間露出季色:“倘若燕人精銳北上,我大遼軍隊,如何匹敵啊?”
蕭奉先聽著很是刺耳,燕軍固然勢強,可這話不該出自遼帝之口,會對三軍士氣造成沉重打擊,但他此時只想勸說耶律延禧放棄:“無論如何,親征都是下策,陛下當穩坐上京,招四方忠族共滅反賊…”
正勸說呢,通報聲傳入:“報!金使求見!”
耶律延禧和蕭兀納面面相覷:“金人來作甚?喚他進來!”
完顏杲走入,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行了使節本不該行的大禮:“外臣完顏杲,拜見遼帝陛下!”
耶律延禧見了心頭微松,至少金人沒有輕視自己,然后又一陣惱怒,什么時候自己居然要金人看得起了,僵硬地抬了抬手:“金使免禮,你們此來所為何事?”
完顏杲直接道:“我主心系陛下,聞得燕人來犯,出兵來助,被燕軍阻截于遼陽府外,傷亡慘重…”
他說得很坦然,因為遼陽府金軍慘敗,損失過萬的戰況,確實瞞不住。
耶律延禧瞇了瞇眼睛:“金主如此熱心,朕倒要多謝他,只是那燕王一向不喜金人,金使焉知燕軍不是特意沖著你們去的?”
完顏杲毫不遲疑地道:“陛下明察秋毫,外臣不敢欺瞞,燕軍確實可能專為我金人而來,然燕軍不宣而戰,既入遼東,我金人若是慘遭亡國,難道他們會直接離去么?大遼昔日屢犯中原,燕王如今能為南朝之主,都是與遼軍交鋒所得,兩國是有舊怨的!”
耶律延禧面色沉下。
完顏杲接著道:“況且奚王于中京,奉耶律淳為帝,燕軍于西京,和南院大王耶律得重同樣結盟,燕廷若舉此人為主…”
耶律延禧臉色變了。
耶律淳不足為慮,但耶律得重向來有聲威,之前蕭兀納活著時,他就擔心這位太傅迎耶律得重為帝,現在舊事重提,頓時警惕大起。
完顏杲察言觀色,知道時機成熟了,總結道:“遼金本是一家,自當守望相助,共結同盟,以應外敵,還望遼帝陛下明了我主一片苦心!”
耶律延禧沉默片刻,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依你之言,如何勝燕軍?”
完顏杲道:“燕軍多步卒,少騎兵,重甲騎兵不足以長途奔襲,我軍當以騷擾為主,疲其主力,斷其糧道,當可破之!”
耶律延禧不太相信:“如此簡單?”
完顏杲自己都不太相信,但要的就是避重就輕,給予遼帝信心:“當然不止于此,我族最新探得信報,燕廷內有大亂,前朝趙宋的臣子不服燕王新政,有群情激奮之勢,甚至有士子詛咒前軍敗陣,被燕王憤而下獄,引得眾人紛紛為其求情!”
耶律延禧目光大亮:“如果燕廷內亂,這倒是機會…沒想到你們金人對于燕京這般關注,朕都不知此事!”
完顏杲同樣知道不久,完顏婆盧火根本不是當諜細的料,還是秦檜讓他去找尋聯系,畢竟就算綁了士大夫,也要送入遼東,沒有人接應可不成,這樣才牽上線,將燕京的消息傳了過來,頓時如獲至寶。
當然,他此時不忘恭賀這位好大喜功的遼帝:“此乃陛下洪福齊天,我等不敢居功,只愿以大遼為宗主國,共抗燕賊,收攏漢民官員,同振北朝聲威!”
耶律延禧十分詫異:“聽金使之意,還準備從燕境擄人?”
完顏杲道:“大遼與大宋多年為兄弟之國,陛下為宋帝兄長,大宋宗室如今亦在我金境,那些官員心向前朝,無不懷念大宋,自是一拍即合,豈是擄掠?”
耶律延禧嘖了一聲:“這倒是有趣!”
自從燕云回歸后,遼國這些年陸續有人南逃,而燕廷那邊不光是對漢民,就連其他各族也當蕃民安置,可謂來者不拒。
而許多漢民官員出逃,確實讓遼國的朝政進一步敗壞,以前看不上那些人,沒有后又大為懷念,畢竟漢民官員逆來順受,又精于政務,這等忠臣實在難以尋找。
現在眼見金國居然要去燕境內帶走士大夫,虎口拔牙,耶律延禧自然覺得世事奇妙:“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雙方又約定了一些細則,完顏杲告辭離去。
目送這位金使的背影消失,蕭奉先趕忙規勸道:“陛下,金人野心勃勃,先是南下擄走了趙宋宗室,如今又要收攏漢民官員,一旦為其得勢,定會吞并我大遼!”
他雖然收了金人不少好處,卻萬萬不愿女真爬到自己頭上。
“朕當然知道,這女直賤奴,不懷好意…”
耶律延禧骨子里,依舊視金人為家奴,更不愿將遼國地盤交給這群女真人。
但不比耶律得重很有數,知道遼國真要勢弱了,友邦和家奴,總要選擇一方,這位天祚帝則是一個都不愿給:“金軍既然自恃勇武,讓他們與燕軍斗去,我等坐擁其利,只要將回離保那賊奴滅了,豈非好事?”
蕭奉先皺眉道:“恐怕沒有這般容易…”
耶律延禧瞪了他一眼:“那你有何妙計,說與朕聽!”
蕭奉先頓時語塞。
別說他了,就算現在蕭兀納活過來,恐怕都拿不出策略了。
局勢如此,徒嘆奈何…
耶律延禧道:“一旦金人牽制了燕軍,朕便御駕親征,平定奚族之亂,到那時燕金兩國還要仰朕鼻息,怕我大遼相助另一方呢!”
蕭奉先只能做出這般幻想,擠出笑容恭維道:“陛下圣明!”
“天祚帝自大昏聵,遼國最弱,還想得利?”
出了上京,完顏杲與金人武士會合,聽了他描述,完顏宗翰摩拳擦掌:“當先滅之!”
完顏杲道:“遼國內憂外患,已不足為慮,我們最好讓燕軍先動手,如若不行,也要吸取滅高麗的教訓,先將大宋官員接來,我金國想要統治遼境,正好缺少這等奴族…”
想到自己的干兒子趙構,他露出慈父的笑容:“昔日九死一生,迎回的大宋宗室,終于派上大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