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圖跟著許大走進府內,一路上亦步亦趨,目不斜視。
等到了堂內坐下,手腳還在輕輕顫抖。
他是真旳沒想到,自己居然進來了。
金良圖自然清楚,入府拜見,拜帖是必須的禮儀。
卻很擔心一看自己的名字,帖子就被管事丟到一邊,李機宜根本瞧不見。
考慮再三后,他還是決定直接前來,哪怕被拒,也能留下印象,方便接下來進一步接觸。
何況這件事情確實耽誤不得,好不容易等來的立功機會,不能失之交臂。
哪怕想的清楚,真正入了府,金良圖還是忐忑不已,渾身僵硬,直到一道聲音在面前響起:“金長史,請用茶。”
看著婢女將茶奉上,金良圖一個激靈,條件反射似的起身:“啊!多謝!多謝!”
許大行禮:“不敢當,金長史請慢用。”
“不愧是李機宜府上的人…”
金良圖覺得受到了莫大的尊重,臉頰稍稍放松下來,小心翼翼的品著茶。
雖然喝得很不習慣,但他決定,自己回去后每天都要喝這個。
等了兩刻鐘時間,李彥走了進來,眼見金良圖猛然站起,按了按手:“不必多禮,坐。”
金良圖一直目送李彥到了主位坐下,才拱手一拜:“李機宜,卑職冒昧了,實在是有要事稟告。”
李彥平和的道:“說吧。”
金良圖道:“卑職發現了之前逃走的刺客蹤跡,就藏在金三光的府邸之中,他和金漢林還請府上醫師為其配藥療傷。”
李彥對于前半句并不意外,但聽到他們將黑衣人藏在府上,還是臉色微沉:“這兩個新羅質子如此大膽,竟視我大唐律法為無物?”
金良圖趕忙道:“他們罪該萬死,但那賊人身份也不一般,是新羅公主金智照。”
李彥想到那黑衣人遮得嚴嚴實實的黑紗,輕咦一聲:“新羅公主…是春秋公的女兒?還是文武王的女兒?”
文武王就是現任新羅國王金法敏,金良圖立刻道:“是文武王的女兒。”
李彥點了點頭:“所以金漢林和金三光,是因為新羅公主的身份,才予以包庇,窩藏賊人?”
金良圖不敢隱瞞:“起初是的,不過他們后來也害怕了,想對金智照下手,卻又被另一位賊人半夜闖入房內,層層護衛形同虛設,就嚇得再也不敢妄動了。”
李彥問:“可有證人?”
金良圖道:“有,我擒下了金三光宅上養的醫師樸正態,通過他的指認,也鎖定了府上知情的下人,只待入府擒拿,保證金漢林和金三光難以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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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刮目相看:“短短時間,你能辦到這些,實在不易,查出賊人的身份,更是大功一件!”
金良圖強忍狂喜,又想起那是新羅的公主,生怕連累自己,趕緊起身抱拳,聲音激昂的道:“這些都是卑職應該做的,卑職沒有別的,只有一顆為我大唐效力的躬勞勤懇之心!”
李彥露出笑容:“之前皇城偶遇,我就對金長史印象頗深,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人啊!”
金良圖渾身血液飛速奔涌,臉直接漲紅:“卑職愿親率兵士擒賊,望李機宜給卑職這個機會!”
“放心,既然是你發現的,這份功勞誰都搶不走。”
李彥先給他吃了顆定心丸,心平氣和的道:“不急于一時半刻,你先坐下。”
金良圖乖乖坐下。
李彥問道:“我有個疑惑,如果金漢林和金三光起初愿意包庇賊人,為什么又突然反復呢?你覺得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金良圖琢磨了一下,謹慎的道:“依卑職之見,這兩人在大唐多年,沐浴天朝教化,是重要的原因,其次就是因為他們也出身真骨,與公主在骨品上并無區別,啊,關于新羅的骨品制…”
李彥擺了擺手:“我聽涼州商人說過骨品制,表面上的制度你不需要向我解釋,我想了解的是,新羅人的真實想法。”
“雖然都是真骨出身,但公主畢竟是公主,他們是臣子,臣子敢對公主下手,是不是可以這么認為,先天的骨品要高過后天的官職,在新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金良圖毫不遲疑的道:“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見李彥有興趣,立刻道:“在新羅,國家大事是由國主和高等骨品的貴族統一決定,被稱為‘和白’之會,王位的襲承者只出自于最顯貴的圣骨血統家族,但他們也不是獨大,還是要與高等骨品的貴族議事定策。”
李彥接著問:“所以別說公主,就算是國王,權力的多寡也要局限于骨品的框架之下,那么春秋公和文武王都是真骨,與重臣并無區別,他們的登基,是不是對許多新羅人,造成了相當大的思想沖擊?”
金良圖對于思想沖擊的概念似懂非懂:“卑職…卑職不清楚…應該有吧…”
李彥微微一笑:“不清楚就對了,看來新羅社會很迷茫啊!”
新羅的社會階層特別僵化,但不得不說,也特別穩定。
別說逆來順受的平民和奴隸,就連貴族都按部就班,什么出身當什么樣的官。
直到圣骨死絕,真骨出身的金春秋登上王位,一切都變了。
其他真骨一看,咦,同樣是真骨,你為什么能當國王?
于是乎,按照歷史的發展進程,數十年后,非骨品出身的新羅人,居然敢赴唐游學,學習先進的理念,回國改變現狀,非骨品竟敢反抗,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李彥心中有了計較,話題轉回金智照:“那么依你了解,如果金智照不敢在金漢林和金三光宅上停留了,她還能去哪里?”
金良圖一怔,仔細想了想道:“或許倭國人會收留她。”
李彥眉頭微揚:“倭國?倭國原來不是和新羅有所摩擦嗎?現在兩國關系緩和了?”
金良圖提到倭國,露出濃濃的輕蔑:“倭國原與百濟結盟,逆大唐天威,自白江口之戰后,氣焰立消,開始仰新羅鼻息,一群劣種罷了!”
李彥失笑,鄙視鏈形成了。
后世印象里,日本深受大唐文化影響,這個不算錯,但最初的形式,日本不是跟大唐聯系的,而是跟百濟貼貼。
文明差距太大,反倒無法溝通,中國文字歷朝出了多少版本,書法都卷成什么樣了,日本連個最基本的字都沒有。
國內衣食住行的條件一切落后就罷了,醫生一概沒有,連自己采有益的草藥都不會。
而最初給日本帶去巨大發展的,正是百濟,由于百濟靠近日本,大量百濟人坐船,去日本工作淘金。
于是乎,大唐的科技與文化,先經過百濟吸收,學一些他們能學的,然后由百濟人帶入日本,日本再學一些他們能學的,如此這般,百濟人最多的蘇我家族,從小族一躍成為日本第一,開始瘋狂崇拜百濟文化,皇子都要以說百濟話為榮耀。
百濟這二道販子抖起來了,還以為自己了不起,后來說動日本一起組建聯軍,抵抗大唐,爆發了白江口之戰,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百濟亡國,日本恐懼不已,直接遣使來唐,瘋狂學習唐朝的一切,連李治天皇的稱呼,都極有可能是這個時期學去的。
李彥對于大局很清楚,但由于那兩國史書不行,小細節上他并不知曉,詢問道:“眼見百濟和高麗被滅,新羅獨大,倭國又開始奉承新羅?”
金良圖立刻道:“李機宜明鑒,新羅在三韓苗裔中最弱,倭國之前屢有欺凌,春秋公年輕時還去倭國當過人質,但后來新羅強大,倭國又立刻恭順起來,為人不齒。”
李彥道:“你了解的這些情況,具體從何而來?”
金良圖道:“從我麾下禁軍口中了解的,都是三韓苗裔,卑職平日里也多有照拂,他們就會與卑職傾述。”
李彥贊道:“不憑著刻板的印象道聽途說,而是要從親身經歷的人口中,得到第一手消息,這么做很好。”
金良圖牢牢記下:“是!”
李彥又問:“你抓的那個樸醫師,醫術如何?根據他交代的,那個金智照傷勢怎么樣了?”
金良圖道:“樸醫師就沒治好過人,我等唐人治病,都不可能找這種新羅醫師的。據他所言,賊女的傷勢更是十分嚴重,臥榻不起,時常昏迷,他想要讓金三光另請高明,城內的醫師卻又請不到,才硬著頭皮繼續治。”
李彥了然:“那我xin‘luo‘gogn‘zhu的傷是我打的,就算是醫術高明的人,也得好好修養幾個月才能恢復…”
他目光微動:“此事接下來由你負責,等到天黑后,帶兵圍住金三光的府宅,逼著他們逃往下一個地方,明白嗎?”
金良圖反應很快:“李機宜準備抓出更多賊人黨羽?”
李彥點頭:“不錯,新羅公主的身份非比尋常,我會盯著的,你也要注意安全,我唐人不能無故犧牲在外賊手中!”
金良圖身軀劇顫,眼眶大紅:“卑職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