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
在折沖府精銳的護送下,數百名內衛押著兇犯和罪證回歸。
李彥看著那些丹爐器具、尚未流入市場的云丹以及囚車里面的犯人,十分滿意。
而推在最前面的一個犯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就是竇德成的心腹,豪奴郝大?”
也不大,反倒長得矮矮胖胖,面相還有幾分富態。
別說,倒有些像一將功成萬骨枯。
此時渾身帶血,眼神依舊兇惡桀驁,沉默不言,顯然知道必死無疑。
狄仁杰策馬跟在邊上:“六郎,此賊兇悍,見勢不妙,就想在坊內放火,制造混亂,好在彭武衛出手將其生擒!”
李彥點頭:“你們都立下了大功,郝大等人的所在處,是竇靜提供的?”
狄仁杰道:“竇機宜是想將功折罪。”
李彥搖頭:“別的事情都可商量,售賣毒丹,罪大惡極,遺禍無窮,絕不能網開一面!”
狄仁杰點頭:“確實如此,我當時也沒有答應他,一步踏錯,萬劫不復啊…”
竇靜現在還未免職,不過下場自不必說。
他原本與此事無關,但后來竇德成為了脫身,把這個兒子拉進了販毒交易里,就是帶他走上了不歸之路。
不僅是竇德成竇靜父子,他們這一脈全部完了。
最輕也是一個發配嶺南,生不如死的下場。
李彥又問道:“賬簿呢?”
狄仁杰道:“賬簿已經當眾封存,就在那個箱子內。”
李彥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就見賬簿旁邊,豆盧欽望等五名機宜使守護著,眼神都很警惕,就怕別人去翻看那箱內之物。
李彥道:“處理的不錯。”
他原本準備用賬簿拿下竇德成,后來有了明崇儼的投效。
一批新的丹藥假意流入市場,就令大毒梟構建起來的毒品人脈煙消云散,直接遭到反噬。
但如此一來,這些賬簿也成了燙手之物。
因為上面全部是服藥之人的黑歷史。
那些服藥成癮的人,接下來沒了云丹可服用,要么戒去毒癮,要么痛苦死去。
不過丹藥的形式還不比鴉片,毒性更烈,再加上這些服藥之人大部分都是年老的病人,身體本來就差,想要戒毒,幾乎不現實。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死定了,如果賬簿暴露出去,還得晚節不保,那家人不得拼命。
所以狄仁杰的處理最好,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封了,交給圣人。
讓李治處置吧!
很快,長長隊伍到了大明宮的青霄門口,但安元壽露面,派出禁軍接替折沖府護送,將他們帶到了玄武門。
名字雖然一樣,但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是太極宮的玄武門,這里是大明宮,不是一個地方。
不過歷史上,此處也發生了景龍政變和唐隆政變。
前者是李顯的太子李重俊,誅殺李三思父子,一路殺入宮中。
后者就是李隆基帶禁軍,誅殺韋后和安樂公主的那一場。
而這一回,進入甕城后,眾人卻發現城墻上面,居然立著羽葆傘幢。
帝后圣駕玄武門,親自來了。
眾人紛紛行禮:“拜見陛下,皇后!”
內侍下來:“陛下宣李機宜上去。”
李彥上了墻頭,來到李治和武后面前。
說來也有趣,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李治長什么樣。
以前都是隔著帷幄,只能看到人影,朝會時站得靠后,又不能殿前失儀。
此時見了,也就是一個中年男人,頭發略顯稀疏,十分老態。
武后比李治大四歲,今年都四十七了,反倒看上去像是四十不到。
李治才四十三,看上去卻有五十以上,權謀再厲害,活不過妻子也是白搭。
不過這位圣人的面容雖然蒼老,精神還好,開口道:“元芳,毒丹全在此處了?”
李彥知道他是有意與五云丹區分開來,點頭道:“還有內衛的一千多盒毒丹。”
李治恨聲:“聚集銷毀,此等害人之物,不可留下!”
李彥立刻道:“是!”
云丹控制朝臣,是對皇權的有力沖力,李治見此物將毀,舒了一口氣,又看向郝大等一眾販毒人員,冷聲道:“統統處以極刑,夷三族!”
唐朝的刑法其實沒有后世想象的那么重,哪怕是十惡不赦中的謀反,也只是正犯斬首,正犯的父親和兒子絞死,三族之內的親屬沒收財產,統統流放。
當然皇帝可以對刑法隨意增減,從隋文帝楊堅開始,基本就沒按照刑律上面來,猜忌心重的楊堅,當朝打死大臣的例子都很多。
楊廣就不說了,李淵極重私情,喜歡的臣子犯再重的罪,只要不是謀反,都能加以赦免,也是視刑律于無物。
相比起來,近五任皇帝,李世民是最好的,李治這樣都能 排第二。
當然,他們對于刑律的踐踏,統統加起來,都不如后面武則天開啟的酷吏時代…
現在李治對于這些販毒人員的處置,比起不赦之罪都要重了,顯然是要用極刑來加以威懾。
天子一言,人口滾滾,李治處理完丹藥和犯人,最后有意無意的問道:“賬簿呢?”
李彥道:“也在證物之中,那一車就是賬簿所在。”
李治眼神不好,看不清楚,武后則早就注意到圍著車子站立的豆盧欽望等人,低聲說了幾句。
李治目光閃動:“賬簿有幾人見過了?”
李彥道:“并無什么人看過,但從賬目名冊上,可以確定,是毒丹的買賣往來。”
李治稍稍沉默,然后道:“那不用打開了,就地焚毀吧!”
留在手中,可以作為威懾。
一把火燒了,則是安撫士族。
換成以往,李治很可能留下,畢竟這事不是他做的,把柄不留白不留,誰讓你們聽信竇賊。
但思及那個謠言,萬一高門士族心中不忿,也暗暗推動,鬧到最后,就是兩敗俱傷了。
因此李治斷然將賬簿焚毀,此事揭過,不再多提。
果不其然,豆盧欽望等人收到命令后,大喜過望,齊齊拜下,異口同聲的高呼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他們執行的速度很快,打開箱子,將賬簿取出,略略一翻,確定無誤后,火把就丟了上去。
在黑煙下,家人吸毒的黑歷史,隨之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得到命令的內衛,將皇城內的云丹也都搬了過來,在中間高高堆起。
李彥見眾人也想這樣燒,趕忙道:“陛下,直接燒恐怕煙氣生毒,還是將毒丹放入丹爐內熔煉…”
他想到了林則徐的虎門銷煙。
很多人以為銷煙就是用燒的,其實并不是。
因為如果將煙土拌著桐油焚毀,不僅產生的煙氣有毒,膏余還會滲入地中。
等到官兵走后,那些瘋狂的癮君子,肯定會來挖掘當地的泥土,從土中再提取出十之二三的鴉片。
于是乎,林則徐用的是“海水浸化法”。
在海邊弄個大池子,池底鋪石,四周釘板,防止鴉片滲漏,再挖一水溝。
將鹽水從水溝倒進池中,再把鴉片割成四瓣,放進去泡浸一段時間,然后投入石灰。
石灰遇水便沸,煙土就溶解了。
整個過程,士兵站在池子邊,需要拿木耙不停在池中搞拌,務必讓鴉片完全溶入水中。
由于是在海邊,等到退潮時,把池水送入大洋,用清水洗刷池底,就能做到不留涓滴。
長安不在海邊,沒有那個條件,這些丹藥也不能隨意倒入水中。
好在相比起清末那海量的鴉片,這里的數量太少了,又是丹藥形式,銷毀起來辦法其實很多。
李彥是謹慎起見,李治聽了也不敢怠慢,立刻道:“去將明崇儼喚來,親自開爐,焚毀丹藥!”
半個時辰未到,明崇儼就趕了過來。
內衛取出云丹,清點數目,望著一枚枚丹藥,被明崇儼親手投入丹爐內,不少人目光閃動。
他們不太想丹藥全部銷毀,家中人依舊渴求。
但想到那種無止盡的服丹,得不到就發狂哀嚎的凄厲…
他們又希望這些丹藥再也不要出現了。
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下,豆盧欽望閉上了眼睛。
這樣也好…這樣很好…
與此同時,丘神績審問出來的供詞也到了。
“如此才對!”
李治和武后各自看了一遍。
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幾份供述一對應,就知道最后的這版,確實是真相了。
如果這個真相最初揭露,李治的憤怒會集中到竇德成一人身上。
因為事后就他一人賣丹藥,妄圖利用此藥,編織勢力,擴大影響。
至于其他兩位的罪行,并不重要,哪怕涉及到村民身亡,如何判處,還看政治安排。
但現在揭曉,竇德成、李思沖、崔守業,都是必殺之!
因為云丹流入長安,他們三人擁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換個角度看,處置天差地別。
李治直接定性:“草菅人命,喪心病狂,必須嚴懲,以儆效尤!令大理寺、御史臺、刑部,三司會審,將案情公示天下!”
這就是要將三位主犯的惡名徹底公開。
一位外戚子弟,一位宰相嫡子,一位刑部侍郎!
統統處決!
眾人紛紛高呼圣明,明崇儼眼眶微紅,強忍住心中翻騰的情緒。
師父,你的大仇,終于徹底報了!
其實還不算徹底。
李治想了想,唇角溢出一絲冷意,突然道:“且慢銷毀毒丹,讓李侍郎前來見證!”
眾人一愣,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