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處走,明崇儼越是全神貫注。
已經五更天了,換成朝日,群臣都要從家里出發,準備入宮早朝了。
天色不再是一片漆黑,開始蒙蒙亮,此時潛入無疑是有風險的。
事實上,就算是夜黑風高,竇氏商會總部的防守,也極為森嚴。
梅花內衛盯上竇氏商會,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知道這個商會內部,每天居然都安排數百人巡邏。
毫不夸張的講,整座長安城里,除了圣人所在的大明宮,剩下的各大勛貴府邸,都不見得有這里的守衛力量。
一隊隊不著甲胄,但武器整備的衛士來去,讓潛入變得極其困難,一路殺進來倒是差不多。
倒確實有那么一種潛入方式 明崇儼收斂心思,跟個穿道袍的兔子似的,左蹦右跳。
一會兒從這邊的墻,閃到另一邊,一會兒又從墻角掠至房梁,等待巡邏隊經過。
李彥跟在后面,看著看著,有些受不了了。
拜托,你好遜耶!
每下沖刺就不能遠點嗎,非得一段一段蹦跶?
無奈之下,他只有欣賞著一面面白墻,一座座紅門,心中盤算起竇氏到底多有錢。
要知道衛國公府的墻面,最氣派的是大門樓,往里面走,都免不了有些破舊的角落。
武敏之的周國公府也是如此,有些地方是由黃土層層夯筑,沒什么涂料。
唯獨這個商會,外墻是清一色的白墻,進了里面也都粉刷得整整齊齊,一座座建筑都是寬敞整潔。
除了不敢僭越外,一切都修到最好。
小中見大,能看出它是多么的財大氣粗。
李彥倒還挺慶幸有梅花內衛探路,否則這么大的地方,他自己潛進來,短時間內還真難以找到重點區域。
而此時,明崇儼循著情報路線,潛入商會核心,存放賬本的區域。
單單是屋子,就有整整五大間,里面排列著一座座巨大的木架,秩序井然的陳放著賬本。
明崇儼從窗戶往里看了看,卻移開目光。
太多了,沒法查。
但他并不準備放棄。
他也很想知道,那些毒倒新科士子的毒丹,是不是竇氏流出的?
監控竇氏,本就是梅花內衛的職責,如果先一步發現真相,在圣人面前可太長臉了。
什么刑部、大理寺、萬年長安縣衙、內衛,都不如我們梅花內衛能干!
“我的外職,該動一動了…”
明崇儼眼中有著憧憬。
他當冀王府文學已經膩了,賠九歲大的孩子讀書有什么意思?
如果能像李彥那樣,掌握實權,那才叫威風!
于是乎,明崇儼再度左蹦右跳,往更里面的倉庫而去。
李彥跟上。
到了倉庫的區域,他發現這里倒是沒有想象中的大。
因為竇氏在長安的各大商鋪,本來就有貨倉。
放在總部倉庫儲存的,只是最高檔的好貨罷了。
隨便挑了間倉庫往里面一看,除了那些堅守的衛士外,李彥還看到,擺放在最外圍的,都是精美的牙刷子。
一根根牛骨制成的刷柄,并排放在一起,隱隱流動著光澤。
別小看它,每把售價都在五貫錢以上,一萬塊一把牙刷,利潤恐怖。
這還是最便宜的貨物,往里面看,都是精致的杯盞餐具,絲滑的蜀錦越綢,還有大氣的茵褥地毯。
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現在還沒有白居易的這首詩,但權貴所享受的已是一樣不缺。
關鍵是李彥發現,竇氏所制的,與太子宮內所用的很像。
帝后寢宮用具是怎樣的,他沒見識過,可少陽院去過不少回,一眼就能發現相似度。
這也不是僭越,因為很多本來就不是御用物品,商人可以售賣。
怪不得京中權貴都喜歡到竇氏商鋪買好物,一切向皇家靠攏,能不受追捧嗎?
另一邊,明崇儼的目光也在掃視。
這里守衛要更多,他腳下落地無聲,身法詭異,倏忽來去,終于摸到了倉庫最深處的貨架前。
悄無聲息之間,就將一個錦盒拿走。
明崇儼得手后,離開倉庫,來到偏僻角落,打開盒子。
他用兩指捏著丹藥取出,先是打量了一下光澤,再輕輕聞了聞,最后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
反復確定后,他臉上浮現出極為古怪之色,既有回憶,又有驚懼,喃喃低語:“云丹…竟然真的是云丹…江南血案后…竟然還能再見到此物…”
“這道士說什么呢?”
明崇儼武功終究不俗,李彥雖然遙遙跟著,卻沒有接近。
只能遠遠看他似乎在自言自語,聽不清楚具體說了什么。
沒關系,用不了多久,讓你乖乖說出來!
而且從此人的反應來看,明崇儼從倉庫深處偷出的丹藥,極有可能是學子張陽出售的云丹。
賈思博說的真沒錯,這竇氏商會有問題。
果不其然,明崇儼怔了片刻,立刻將丹藥放回盒子里,身形一閃,再往倉庫而去。
他要把丹藥放回去。
既然確定了竇氏商會總部,真的有這種丹藥,就不能打草驚蛇。
必須要帶著大隊人馬來看此,捉賊捉贓,才能拿到證據。
否則單憑潛入,就算偷了一盒丹藥出去,對方也完全可以不承認,再偷偷將丹藥毀掉。
李彥也很贊同這個行為。
不愧是專業特務,辦事確實靠譜。
眼見明崇儼的潛入有收獲,李彥身形閃了閃,消失不見。
明崇儼將盒子放回了倉庫深處,天色變得更亮了,他以更為小心的姿態,緩緩的通過一層層巡邏,終于來到外墻。
一想到李彥在外面輕松的等著,自己在里面上躥下跳,左右橫移,明崇儼心里就涌起一股羞惱,眼珠飛速轉動起來。
怎么既讓內衛和竇氏起沖突,又能讓梅花內衛獲得功勞,好處全占呢?
翻出墻的一剎那,他有了主意,嘴角浮起一抹陰損的弧度。
然后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凝固住。
因為墻外空空。
本來應該站在這里的李彥,消失不見了。
明崇儼先是一驚,然后目光四處掃視,臉色倒也迅速恢復平靜。
他猜測可能是有人路過,那位李機宜心一慌,藏起來了。
畢竟干這種事,對方顯然是新手,連翻個墻都不敢。
如此愛惜羽毛的人,自然不愿意被其他人看到。
不過隨著天越來越亮,越來越多的仆役開始忙碌起來,吆喝聲漸漸響起。
明崇儼等了等,還是不見人,只能藏到一旁。
他也不希望被人看到啊!
這般足足等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在明崇儼都準備回玄都觀了,就見李彥從拐角處閃了出來,身后背著一個鼓鼓的袋子,對著這邊招了招手:“道長!道長!”
明崇儼閃身掠了過去,看著麻袋上凸顯出的人形,啼笑皆非:“善信,你這是…”
嘿,學壞學得挺快啊!
李彥興沖沖的道:“道長,我剛剛在竇氏商會中,發現了一個暗諜!”
嘿…嗯??
明崇儼心里一咯噔,然后就見李彥解開袋子,將封住嘴的梅花內衛容娘,提了出來。
李彥解釋道:“此女心懷叵測,數月前還是一位都知娘子的假母,讓我一位正義好友含冤入獄,今日又在竇氏商會里見到她,此人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明崇儼:“…”
容娘:“…”
相比起來,容娘更崩潰。
她當時以假母的身份,在舒三娘子院中,接待了一行三位客人。
李彥、丘神績和安神感。
三個多月前,丘神績抓了她一次,抬出了梅花內衛的身份脫身。
三個多月后,李彥又把她敲暈,光天化日之下從竇氏商會擄走。
接下來就輪到安神感了是吧?
你們搞三擒三縱呢?
我是堂堂梅花內衛啊!
但李彥顯然沒有對她身份尊重的意思,又要往袋子里面塞,還興奮地對著明崇儼道:“道長,圣人對此案極為關注,我有了重大發現,要趕緊入宮,這就告辭了!”
眼見李彥真的要入宮,容娘又無法出聲,明崇儼無可奈何之下,只有再度伸手:“善信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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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腳步一頓,奇怪的看著他:“道長何事?”
明崇儼冷聲道:“此女身份有異,李機宜不必帶她入宮,她本來就是效命于圣人的。”
李彥愣了愣,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明道長,你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嗎?她行諜細之事,你居然說她效命于圣人,請問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明崇儼呼吸微滯,感受到一股五品大員的威嚴,心頭惱怒,也不裝了:“她是效命于圣人,貧道也一樣,實不相瞞,我們是梅花內衛,和內衛同屬一脈,只是身份隱蔽,全奉圣命,李機宜這下聽懂了嗎?!”
他說著說著,傲氣漸生。
我們都有雙重身份,明面上再卑微,背地里卻是圣人親信,論遠近親疏,你也沒法比!
容娘半個身子被裝進袋子里,也以為過了關,只期待著接下來不要再三擒了…
可很快,她就發現這回沒那么容易。
因為李彥仔細打量著兩人,搖了搖頭,以一種很欠揍的語氣道:
“真的嗎?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