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
隨著腳步聲的停下,緩慢而帶有節奏的敲門聲在鐵匠鋪的門外響起,伍迪比鐵匠卡費曼快一步走到門口,迅速的將門板上的門閂放下,隨著外界的陽光從擴大的豁口流淌而出,三道人影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伍迪也微微一愣,不過看到多出的一人是比他和塞西爾都要大很多的中年女子,穿著的是最為常見的農婦裝束,便也知道她是誰了,特西亞的母親。
此時的她臉上掛著溫煦而又帶點怯懦的笑意,身位比塞西爾略退半步,那處似乎飽經風霜被生活的利刃切割出一條條皺紋的眉頭,此時因笑臉而擠成一團。
“就是這兒。”
“就是這兒。”
在打開門口,他也聽到了她口中的念叨。
“伍迪。”
塞西爾此時的半邊側臉沐浴在陽光下,白嫩的肌膚上就連那澹澹的絨毛都折射著不算耀眼卻動人的金色光澤。
“怎么樣了?”
她問道。
“一切順利。”
伍迪一邊拉開大門,然后再用固定門的門閂斜撐再地面上,防止因為風的吹動而吱呀亂響,另一邊倒是不用他來做,特西亞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起,就分擔起了他的另一項工作,小小的女孩嘿休嘿休的將一個比她身高還要高的門把用力懟在凹槽上,就像一只辛勞的螞蟻。
伍迪將目光收回,放在了處于塞西爾身后那名拘謹的婦人身上,打了個招呼。
“您就是特西亞的母親吧,我是伍迪。”
“我從特西亞嘴里知道你,伍迪大人,謝謝你…謝謝你幫助特西亞…諸神在上…我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這位中年的婦人不安的揉搓著腰間還未卸下的圍裙,指甲里帶著黑色污垢的粗糙大手抬了又抬,最終還是放下,化作了那雙和特西亞相同,卻渾濁了許多的琥珀狀童孔里的感激之光。
她顯然有些語無倫次,但伍迪并不在意,他笑了笑,聲音溫柔親和。
“好了,沒事的,現在不是最美好的結局嗎,你的病治好了,你的女兒也安全歸來,那些衛兵我都會和他們說的,通緝她的命令很快就會取消。”
伍迪心中自然明白先前這位母親眼中的不安來自于何處,自然是還未解決的通緝問題,這種事情對于伍迪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問題,而且如果他要離開黃金河谷,那么必然會和本地的勢力起沖突,至少那位假扮成科恩子爵的自然之靈不會善罷甘休。
解決了他,特西亞的問題自然不會被任何人在意了。
說到底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特西亞是因為特殊的身體素質的緣故,成為雙方角逐的棋子罷了,再陰謀論點,伍迪覺得這位母親身上的詛咒來源都有可能是先前那個子爵所造成的,目的就是為了主動誘惑特西亞離開熟悉的家鄉,邁向遙遠的山麓,去尋找拯救母親的靈藥。
“那就好,那就好,真也是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中午來我家吃飯吧,家里還有兩只雞和一只羊,這里的羊可比城里的好吃多了,都是放養在崖壁上,肉嫩的很,之前好幾個老爺想要買,我都沒賣,原本想打算等特西亞大點,用它送她到城內當貴族的女仆,但現在看來,應該是不行了。”
婦人的絮絮叨叨在清風的微拂下,顯得有些空遠悠長,讓伍迪一時間回憶起了昔日的過往,那時候他的母親似乎也這么愛念叨,而且有著屬于她的獨自謀劃,但內心感慨也不影響伍迪臉上的歉意。
“謝謝你女士,待會我們還有事情,就不去吃飯了,等一切結束了,我帶著她一定過來吃你的一頓飯好么?”
“沒事沒事,到時候記得過來就好,我在這里等你們,沒事的,現在有你們給我的那個藥水,之前身體上的不適都變好了。”
伍迪認真而又誠懇的回答自然讓這位略顯失落的農婦再次局促的手忙腳亂,一邊擺手一邊搖頭,似乎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向她表露歉意的人,而她眼神中的感激,語氣里的局促,還有手腳不知如何安置的不適,讓她這個人雖然顯得有些滑稽但很是真誠。
“十分抱歉。”
說完后,伍迪便和正一旁好奇于鐵匠鋪零零散散鐵器配件的塞西爾說道。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人吧。”
“這位是卡弗曼鐵匠,也是我們接下來的同伴。”他指了指里面也邁步走出的消瘦人影道。
“同伴?”
塞西爾放下手中一塊圓形,似乎是某種鑲嵌物的重金屬,一臉訝異的看向伍迪。
在之前可沒說過這些,她以為只是簡單的調查,可沒有說要再加人進來,不過在看到逐漸出現在伍迪身后的人影時,訝異轉而變為驚異。
只見這道比特西亞的母親還要瘦弱一些的身影逐漸走出陽光下時,塞西爾印象最為深刻的不是他那全副武裝的裝備,以及那奪人目光的巨弓,更不是他雖然年邁,稀疏的白發頑強的掙脫出黝黑干癟的頭皮。
而是他的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和大多數南方人頭發相同的棕色眼童,但比之人類多了一份野性,讓人不由內心望而生畏,而且當這束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時,塞西爾敏銳的感覺到被什么東西盯上一般,就猶如天上翱翔的雄鷹一般,渾身不適。
“她叫塞西爾,是一名商團的首領,這次主要也是因為商隊擱淺在黃金河谷,才不得已和我一起出來尋找原因的。”
“噢。”
早上的陽光也很刺眼,卡弗曼還是第一次在這個點走出店門,在知曉眼前的少女有可能是一名施法者后,也沒有顯得多么拘謹,而是很是輕松的說道。
“那就是和你說的那個精歌森林有關咯?”
“從科恩口中來看,的確如此。”
伍迪立刻將鍋和緣由推到那個子爵的頭上。
“是小科恩?他應該是這里的領主吧?”
卡弗曼顯然也不是那種真正埋頭深山中,不問窗外事的隱居人士,對于當地的領主名字稱謂還是有些了解的。
“是的。”
伍迪頷首,為了讓卡弗曼更清楚目前局勢,他簡單的用幾句話來概括目前情況,以及他們來這里的前因后果。
而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也讓第一次了解這么多的特西亞以及和她的母親不由相擁在一起,特西亞一臉震驚,她雖然在那天之后,知道那個給與她護身符的老頭可能是個壞人,要利用她來達到某樣事情,但是還是頭一次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居然是這里的領主,而且更讓人震驚的是,現在的那位科恩子爵,居然是曾經他的替身,一個自然之靈占據了屬于主人的位置。
而特西亞的母親更心疼于自己的女兒卷入這些爭端,不住的撫摸她的額頭和親吻,淚水很快浸透了她的發絲,特西亞也有些后怕于自己如果真的如那人計劃中,那她還能不能救下自己的母親。
這讓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且不談母女二人的后怕,塞西爾雖然不是頭一次聽說這些,但是看著在老人面前侃侃而談的伍迪,眼神中還是不由流露出別樣的神采。
“大概就是這樣,目前的情況,如果還想要知道更多,估計得抵達森林才知道了。”
伍迪舔了舔略顯干燥的嘴唇,咽了口唾沫,表情輕松地道。
“放心,那里的情況我也問過科恩了,他告訴我的信息應該不是假的。”
“精歌森林我去過好幾次,這些倒是沒什么,只不過那里存在一個半位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卡弗曼將這個徘回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在這個恰當的時候隨口問了出來,對于自己的妻子所在,他還是比較忐忑的。
“這個啊,我是在這里的灰霧感覺到的。”
“灰霧?”
“準確來說在法師的口中應該被稱之為次元迷霧。”
伍迪糾正過來,他望向小鎮頭頂的天空,此時云彩的澹金色已經逐漸褪去,轉而能看見藍白相交,在山脈起伏間的破碎天空。
雖然不明白次元迷霧是什么,但是并不妨礙卡弗曼從中捕捉到重要的信息。
“那你是說,這個次元迷霧是來自于那個位面?”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的。”
伍迪點點頭,接著又說道。
“我從科恩的口中知道迷霧誕生的時機便已經猜測可能是不屬于這個位面的霧氣與現實交織,才會形成讓人無法脫離此地的迷鎖,所以想要真正解決這個問題,還是得去那個位面看看。”
里面說的自然是實話,那股迷霧本來就是用來保護失落神殿不被外人窺伺的屏障,也是防止其他人打擾羽蛇神巴魯卡爾亞的天然保護罩,而對于在屏障之內的居民,則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囚籠與詛咒。
“那我的妻子…”
“不出意外的話…”
有上一世的記憶,伍迪雖然可以做到百分百確定他的妻子瑞雅就在失落神殿當中,但是無根無據還是不好過多下決定,而且他也早已習慣做任何事情以及回答,都給自己留幾分余地。
“嗯,那我們現在出發?”
再次從伍迪那里得到答桉的鐵匠卡弗曼顯然情緒高昂了不少,或者說他原本就情緒高昂,只不過現在顯得更為精神一些,用一種擬態來形容,那就是。
火,燒的更旺了。
雖然不知道薪柴用的是什么,但是不妨礙伍迪好心提醒道。
“就算出發,路程還蠻長的,您應該多休息休息。”
就算沒有科恩這個當地人的信息,上一世來過黃金河谷的伍迪自然清楚,這一路上他們想要抵達精歌森林,不僅要經過將貫通東西的河流攔腰截斷的大裂谷,還得經過河谷城,就算現在出發,抵達精歌森林至少還有兩天一夜的路程,大約在后天的早上才能看到森林的輪廓,這還是騎馬的情況。
不過也考慮了露營,如果不休息的話,可能會更快,但是作為資深的冒險者,伍迪自然是不建議帶著疲憊的身體,前去挑戰上一世難度就不低的失落神殿。
卡弗曼聽出了伍迪的言外之意,怕他現在就這么精神,待會到了神殿有可能氣血供應不上來,但對于這名黑發年輕人的憂慮,這位鐵匠笑著擺擺手道。
“年輕人,不必擔心我的身體,現在還撐得住,而且很久沒有活動了,得熱身一下。”
說的話俏皮而又輕快,讓人不由打消心底的憂慮。
伍迪看了眼他不像裝出來的神情,也就放下心來,雖然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七八十歲的年齡依舊精力充沛,但猜也猜得到,應該是和他的動物伙伴有關系。
他記得這位的動物伙伴似乎是一頭變異的石化蜥蜴來著,常年休憩在小鎮背后荒廢的礦洞之中,以那些未曾挖掘的礦石為食。
如果有共享類的專長的話,那么現在卡弗曼的精氣神十足便也說的通了,畢竟作為魔法獸類的石化蜥蜴,在壽命和精力上,有點像烏龜,或者說施法者在創造石化蜥蜴時,就往其中加入了龜類的特質,平時除了進食,大多數時間都在巢穴中休息,而如果有必要的時候,卻也能做到數天數夜不合眼,而依舊精力充沛。
“那我們就放心了,待會你和我們一起坐馬車離開這里?”
黃石鎮再呆下去自然沒有什么意義,塞西爾替伍迪回答了卡弗曼的打趣,而且還主動邀請道。
不過換來的是卡弗曼的搖頭。
“你們什么時候出發,到時候告訴我一聲就行,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顯然,他的性格并不是很招搖,也不想這么一把年齡引來過多不必要的關注,當然伍迪懷疑是他帶著他的動物伙伴,可能會讓小鎮內的居民產生驚恐的情緒,為他接下來的隱居生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也行。”
塞西爾對于卡弗曼的拒絕也不惱,在得到答復后便轉頭看向了伍迪,示意他什么時候離開,畢竟現在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
“現在就走吧。”
“特西亞,你就不必跟來了,和你的母親呆在一起就好。”
伍迪又轉頭看向一邊正依依不舍的母女二人,笑道。
“啊?”
特西亞有些不解,因為一開始伍迪便說好了要帶她離開,一起前去精歌森林,怎么就突然變卦了。
不過伍迪自然知道不是變卦,而是本來特西亞去不去都不影響什么,她無法幫助道伍迪解決任何事情,最多的可能便是有她的存在,失落神殿一開始對他們的態度可能會好一些,畢竟特西亞是帶著羽蛇神的恩賜來到這個世界的天命者。
但是剛才想想。
七八十歲的老頭,似乎也能起到這個作用。